午後的時光是最安詳的，像被嵌進了水晶球裡變成素雅的靜物風景，街道空無一人。安森林收好碗筷，慣性地繞到陽台向對麵眺望，驚喜地發現宋盈爍竟然出門了。她連出自己家門都要鎖上門，拔掉鑰匙後裝進右邊口袋裡，還是一身黑色的大衣，裡麵露出藍白條紋的棉睡褲，腳上踩一雙綠條紋的棉拖，襯得她像一顆水靈靈的小蔥。她沒有紅色係的衣服，可是安森林覺得她外表很適合粉紅色。她家門口是一個平台，也許是觀察過幾天，才確認這個時間段不會有人經過，大膽地搬出來一個搖椅，她拿了一本書，坐在陰影裡，腳趾暴露在陽光下，白得顆顆晶瑩，再看向她柔嫩的手指，安森林覺得這姑娘的臉反而是全身上下最黑的。他知道，這是經常熬夜造成的氣血不足，麵色暗沉。不由自主地就放下了手上的事看著她一舉一動，她撩頭發的沉思，她一低頭的溫柔，她疲憊時地活動手腕時，安森林似乎都能聞到婉轉裡淩冽的芬芳，他陷入了一場心動，一場看上去就很艱難的追偶決定。手上的書越翻越快，宋盈爍囫圇吞棗，內心燃起一片焦灼的小火苗，她看不下去。期末連掛四科，說是不在意是假的，但也沒大人們想得那麼誇張。看到成績時，宋盈爍本來還在頭疼怎麼告訴他們。沒想到媽媽提前通過繼父的關係查到了成績，這下子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輪番為自己開脫道，沒有爸爸，從小沒人管，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用苛求。她們說的話，不管來意好壞，總是能紮到你心窩子裡去。媽媽更是擔心自己想不開，和林叔通氣，把自己送來散心。鬆了一口氣，又對他們如此不對自己抱有希望而感到不甘心。很久沒有過被吵罵的經曆了，有了一個“爸爸去世”的標簽，她所有的行為都被人們戴上了有色眼鏡來看待，有過不爽，更多是對這種寬容和優待的心安理得。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複雜情緒交織、撞擊，那些據說是經典的教學書，她看得心浮氣躁，乾脆扔在一邊，讀一本淺薄。六塊一本，十六開，小學門口賣的穿越言情，如今閒散歲月，讀來反而覺得心情輕鬆。最後一絲不甘心和脆弱的負罪感在的高潮煙消雲散，她抬頭看到樓下熙熙攘攘，急忙把東西都搬回屋子裡。像牽牛花隻開在淩晨，人多她就會枯萎。她一般是沒什麼去處的，這麼久隻把圖書館的路線摸清楚了。小鎮的圖書館是一棟被廢棄的教學樓，書被分門彆類地放進一個個箱子一樣的房間。她最喜歡圖書館在每層樓梯拐角加出的一條走廊，迎窗擺放著桌椅，南北向，陽光直射。午後她會脫下外套，抱在手臂上，在一片金光葳蕤裡昏昏欲睡，什麼也不做，隻是感受這種溫暖，沐浴聖光一樣心情平靜。不知道什麼時候陽光悄悄褪色，冷意蛇一樣從腳底纏繞上身，宋盈爍起身裹了棉襖，拿著手裡的書去一樓辦理借書。她一般是不喜歡借書的，可是她沒有彆的消遣，隻有拿書來打發太過荒蕪的時光。五本書一周，可以看出她實在是一個沒有多少時間胡思亂想的人。走過菜市場，宋盈爍靜靜地看著熱鬨無比的菜市街，她往前走著，沒有攤販招呼她，她看著不像會買菜的人。一直到看見門可羅雀的店會進去買一點蔬菜，店主會過分的殷勤，但她不會為其所動，影響自己的預算。偶爾犯懶，或者遇不到冷清的店，便利店就是最好的去處。她十分期待有一天這裡會出現賣有蔬菜糧食的自動售貨機。“胡蘿卜、洋蔥、土豆、雞腿肉，你這是都準備做什麼菜？”正在挑選青椒的宋盈爍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和自己搭話，她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太明顯，店主都放任她自己在店裡買菜，蹲在門口等收錢。所以當一顆人頭探在眼前時，宋盈爍囧了一下，她指指自己：“你在和我說話嗎？”歪著腦袋懵懂的樣子，傻裡傻氣的。安森林到底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年，看人的眼光逐漸毒辣，她這種外表冷漠、內心純良的小姑娘更適合慢火燉，操之過急會適得其反。不去直視，不然會把她嚇到，安森林裝作挑選青椒的樣子和她並肩聊天：“你這個青椒不行，都壞掉了，選菜呢，一個是看外表，一個是聞味道，對了，你怎麼買那麼多？”安森林看她手裡提著一大堆，不像一個人的飯量，難道她是個大胃王？怎麼可能告訴你，這是我不想被人看出獨居，掩人耳目的故意為之？還有，我們很熟嗎？宋盈爍覺得這個人缺根筋，她小聲哼哼兩下算作回答。“什麼？我沒聽清。”稍一分神，安森林以為她真的回答了自己。宋盈爍轉身出去結賬，她沒認出來安森林是當時那個三輪車。老板樂嗬地接過來，親切地說：“十一塊三，收你十塊好了。”宋盈爍掏出提前換好的零錢，說了一聲謝謝。“慢著，你們家辣椒是什麼奇葩啊，十塊錢買三個？”安森林對這個菜市場熟悉，老板空有缺斤短兩的小聰明，阿姨們吃過幾次虧漸漸無人上門，沒想到他欺負到宋盈爍頭上來了。不容置疑地把她手裡的菜都放下，安森林拉著宋盈爍出門。有一點怪這個人多管閒事，店主樂得賺錢，她樂得清靜，兩人各取所需，幾天下來相處愉快。今天這個人一攪和，她以後都沒辦法來了。心中厭惡，宋盈爍努力掙脫，安森林已經到了想要去的地方，指著那處生意熱鬨的店說：“這家物美價廉，婆婆伯伯人都很好的，你以後可以來這裡買菜。”想要拒絕，沒想到這位婆婆忙碌中也不會冷落客人，她親切地招呼道：“這位小姐，你來買菜啊，看看吧，都是今天早上老頭子剛弄來的。”她臉上每一個褶皺都儲藏了陽光，看著你的時候使人周身暖洋洋。宋盈爍顯然不會駁一個老人家麵子，她慢吞吞地走過去，擁擠的人們自動為她讓了一條道，奉上友好的微笑。宋盈爍一一回應，重新挑揀食物。稱重等待報價的時候，價錢真的比自己前幾天買的便宜了好幾倍，宋盈爍望向一直守在門外不遠處的安森林，把他當成菜市場的兼職黃牛，不禁感歎菜市場生意競爭原來那麼激烈。接收到宋盈爍讚許的目光，安森林腰板更直了，恨不得護送她回家給她拎包。隻是理智告訴他，還不是時候。賣菜婆婆為人熱情大方，相處起來令人如沐春風，賣的菜新鮮乾淨，宋盈爍慢慢把來買菜當作一個行程，她喜歡這種人。安森林儘忠職守，掐準宋盈爍出行的點，便每天都來蹲守。漸漸相熟，偶爾也會聊一些瑣事。一壺水放在爐子上，由冰冷變溫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