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爍直覺林孝的辦公室在裡麵,徑直走,到儘頭,看不到門口寫著林孝的名字。身邊人來來往往,她沒有猶豫地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摸索,她不喜歡問路。果然,不是西邊走廊,就是東邊。林孝在忙,看到她驚訝一下,眼神裡有片刻驚訝和失神,隨即被他低頭起身的動作掩飾了過去。掛了電話,他讓宋盈爍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注視良久,才說了一句:“你和你爸爸越長越像了。”宋盈爍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空蕩蕩的房間,目光停留在桌幾上滿滿的煙灰缸上。林叔半頭白發,臉上滿是風霜,不動聲色地把煙灰缸推遠,寒暄著:“你怎麼自己來了,給叔打一個電話,叔不就去接你了嗎?怎麼來的,路上累嗎?”宋盈爍不答反問:“您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工作壓力大嗎?身體還康健嗎?”林孝被她的語氣逗笑,曾經豆丁大的小人如今已經也會說這些噓寒問暖的話了,放鬆下來,忍不住像對待宋中華那樣拍拍她的肩膀,又覺得不合適,轉而起身,示意她跟著自己走。兩個人一前一後,宋盈爍肆無忌憚地打量這個多年沒見的林叔。中年男人那麼多,他明明麵容和身材和宋中華都不像,卻總是給自己一種爸爸的感覺。他的眼裡有一種太遙遠的關心,這遙遠讓自己和他親近不起來,卻巍峨如一座山,讓人不自覺地信賴。兩個人都不善於表達,飯館裡一頓飯吃得靜默而迅速。林孝把車停在一幢紅色小樓前,幫她提著行李上三樓。林孝電話太多,有事催著,匆忙交代了一下便要離開。走到大門,他回頭:“和你媽媽打過電話了嗎?”宋盈爍在他身後點頭,說:“她知道了。”林叔還想說什麼,看她一臉疲倦,轉了話口:“你好好休息。你從小成績好,這大學咱們都考上了,小考試算個什麼,掛科就掛科了,你姐姐以前天天不及格被我追著打,現在也過得好好的。”宋盈爍點頭,沉默太重,暖黃色的燈光在黑夜裡圈出一片流淌。媽媽果然把自己掛科的事說出來了。她當初答應隻說自己來度假的。林叔注視良久,目光裡的慈悲讓宋盈爍幾乎落淚,終於,他說:“沒事,在這裡好好玩。我走了,你自己關好門,害怕就打我電話,我今天值班。”他說著關上了門,似乎不放心似的又拉了拉,才離去。腳步聲漸行漸遠,男人咳嗽的聲音倍感親切,宋盈爍探頭到窗外,目送林孝的車發動離開。夜色裡開出一道光路,沒有林孝在,宋盈爍心裡輕鬆起來。坐在沙發上,她憤憤打去電話。手機響了兩下,媽媽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劈裡啪啦炸開。“你到了是嗎!怎麼不知道打個電話!那邊天都黑了,你林叔接你去嗎?你住在哪啊?你這孩子你說話啊!急死人了真是!”宋盈爍質問的語氣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打亂,她虛張聲勢:“你乾嗎把我掛科的事告訴彆人!”“那是你林叔又不是彆人,你不是就和他親嗎!你親媽都沒人家親,放假天南海北地都能跑過去。”媽媽的語氣十分酸。“我掛了!”宋盈爍討厭被誤解,更討厭解釋。“你住在哪啊?吃飯了沒啊?你這小沒良心的,你還敢掛你媽電話!”更年期女性喉嚨響,沒得一會就讓聽的人心裡窩火。“林叔給我找了一屋,還挺好的。”宋盈爍耐著性子不和她吵架,打量房子,走進廚房,蹲下來看那幾箱子碼得整齊的食物,都是自己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她站起來,平平淡淡地說:“媽,你說我小時候喜歡吃什麼?”媽媽的聲勢變小,她說:“小孩子喜歡吃的不就那幾樣。”宋盈爍笑,她倚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說:“你看看,你看看,你還沒林叔知道的多,你好意思當我親媽嗎?”沒等媽媽發作,她繼續說:“沒彆的意思哈,我知道您現在過得好了,想來補償我了,可是我也沒說跟您多大仇多大恨,親媽地叫著呢。我是真的沒什麼。哪有那麼多童年陰影啊,心理陰暗什麼的,您閨女皮實著呢,我愛著您呢,彆看那些不著調的書了。啊,咱倆感情表達跟人家不一樣,但感情深度是相同的。”媽媽還想說話,宋盈爍繼續堵她:“哎,對,就這樣啊,我先掛了,您早點休息,我不找您,您彆給我打電話啊,我需要獨立空間。”媽媽多愁善感,內心脆弱,作為惟一的女兒,隻能假裝自己很皮實來開解她。可是小時候那些成長裡的孤獨終究是真的,她的演技太差,實在不敢時刻賣弄。大款麵館。老板娘林款正在和服務員聊天,她倒是一直活色生香。看到安森林推門進來,林款眼角一勾,對身邊的小陳說:“給他上瓶二鍋頭,他今天心情不好。”說完她有模有樣地巡視了一圈這個不足一百平米的小店後,滿意地一屁股坐到安森林旁邊:“咋了,大早上就一臉晦氣。”安森林嗤笑她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開了一家五星級賓館呢。”“你懂個屁,我這是為了夢想而奮鬥。雖然在你眼裡,它隻是一家小店,但是在我心裡,它將開遍祖國大地。”林款語調浮誇,就差唱起來了。“說得好!”安森林放下酒杯,為她喝彩,“款姐,我就喜歡你這近乎愚蠢的天真!”林款,年方二十五,會安一霸林孝的親閨女,人說虎父無犬子,林款憑借著自己優良的基因,在會安禍害了二十五年,成功晉級為會安一霸的接班人。江湖不管老少,皆尊稱其為款姐。林款一指頭按彎了勺子,很大方地說:“給你個活命的機會好好說話。”安森林淡淡一笑,林款為人隨和,並不介意,拍拍他的肩膀算作招待,轉身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周昱川可以說是用撞的,打開了麵館的門,風一樣湊到林款身邊。“款姐!”外號的創始人周昱川叫得順溜,見林款不停手上的事,前來奪走她手裡的賬本,大大的笑臉湊上來,“怎麼樣,有沒有想我啊!”林款偏頭躲過一陣甜到發膩的香水味,嫌棄道:“又去哪個小姑娘那裡浪了?”“哪呀哪呀。”周昱川脫掉黑棉襖,黑夾克,露出黑色的短袖,上麵印著I love you,他幾乎一身都是黑色,一看就是剛和狐朋狗友混混完。林款著重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色字母,他穿黑色,因為黑色可以遮蓋一切痕跡,唇印、粉底、香水味……她看向店裡唯一一扇落地鏡子,裡麵的自己素麵朝天,厚厚幾層衣服十分臃腫,黑色的頭發泛著油膩的光,冬天還能爽利的女人才是真講究,怪不得自己要單身到現在。年紀越大,心越沉靜,看著周昱川熟門熟路地進了後廚點菜,林款的目光穩穩地落在賬本上,感覺到安森林探尋的目光,她扭頭:“怎麼了?”“不知道,”安森林聳聳肩,“周昱川一出現你的氣場就不一樣了,雖然還是那麼油的頭發,那麼醜的衣服,那麼糙的臉,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了,就是很吸引目光。”“是嗎?”林款故作妖嬈地擺了個pose,安森林不能接受地轉頭。她銀鈴似的咯咯笑,不以為然,若真的吸引目光,怎麼那個人一眼都不給?“哎,向你打聽一個人。”“誰呀?”林款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怡紅院,哦不,龍門客棧的金鑲玉,她扭動著腰肢,一隻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你揉眼睛乾嗎,進沙子了?”“不是,”安森林誇張地揉著說,“辣眼睛了。”“去你的!”林款嬌嗔推他,兩個人笑得開心。門被推開,冷風沒有阻擋,長驅直入,帶來一股淩冽芳香。大家抱怨的目光投射到門口。宋盈爍探頭,見到這麼多人看自己,嚇了一跳,忙走進來,把門關好。林款不動聲色地穩住身子,站好,奇怪地看了僵住的安森林一眼,迎上前,掛著招牌笑容:“快進來吧,想吃什麼,我們這的麵,味道正宗,用料實在,環境美好,還有我這麼一個漂亮的老板娘,來呀來呀~”宋盈爍覺得此地民風著實豪放淳樸,她謹慎地站在門口,指指門外:“那個,我看到門口有招工的告示,我想來試試。”林款一愣,隨即笑了:“快來快來,我們這正愁缺人呢,沒辦法,生意太好了,每天都忙不過來。”說著,她換了一種眼神,暗暗審視這個瘦削的女孩,“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宋盈爍。”宋盈爍出於本能地沒有把名字說清楚,聲音細小如蚊子哼哼。林款心裡有些不滿意,做生意招待客人嘛,圖的就是一嗓門,一落落大方的範兒。她客氣地繼續問了一些條件,態度顯然不如剛才熱絡,宋盈爍察覺到,有些臉紅,這是她第一次麵試兼職。安森林背過身,隱去自己的麵容,他無意識地摩挲碗沿,熱騰騰的麵被冷落在一邊。買賣不成仁義在,林款作為老板不會招聘宋盈爍,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明確拒絕後,林款一定要宋盈爍嘗嘗她的招牌麵,免費的。宋盈爍盛情難卻,坐在邊刷微博邊大聲點評八卦新聞的林款旁邊安靜吃麵。一動一靜,場麵十分活絡。可能熱點太多,林款念了好多條,她聲情並茂,唾沫橫飛的樣子讓宋盈爍忍不住悄悄把碗往旁邊挪了挪。“哎呀,我剛才看微博說陳小帥又出緋聞了。“哇,咱們國家又出新武器了。要不怎麼說槍杆子裡出政權呢。對了,聽說最近敘利亞又打仗了,最近的電影好多這種題材。“哇,安美麗這身衣服真好看,以前很流行這種喇叭褲,時尚真是一個圈。對了,阿爍,你覺得呢?你覺得安美麗好看還是劉英俊好看?”快吃完一碗麵的宋盈爍被點名,隻見她慢條斯理地咽下麵,拿起紙巾抹抹嘴,斟酌著一臉真摯地說:“我覺得您真是憂國憂民。”一時間撲哧噴笑聲四起。林款話多,聲音奇大,時間久了,大家都不堪其擾,雖是礙著麵子不說,心裡不免嘀咕這姑娘怎麼那麼嘮叨。宋盈爍一句話戳中大家笑點,隨著眾人不斷回味“憂國憂民”這個詞,笑聲一波一波難平。周昱川豎著大拇指對著宋盈爍稱讚道:“精辟。”林款也繃不住笑,捏了宋盈爍小臉一把:“就你厲害。”宋盈爍一臉無辜,笑得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