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正殿的時候,所有人都齊齊地候著。我遠遠地看他們個個肅立在原地,便覺得不對頭,心裡一沉,沒來由地覺得,是慕恒那邊出事了。這麼一想,不自覺地行走快了些,而後又不由慢下來。原先在說話的,瞥見我身影,都停下來。王太師看了我一眼,又輕蔑地轉過頭去。我察覺氣氛微妙,將麵具卸了,重又加快步伐到了近前,而太子擺了擺手,叫身前來彙報的人繼續說。“看跡象,桓王應是帶著心腹剛剛出城,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了!”“什麼?”我一愣,沉聲道,“他明明說……”“哼,鐵麵大人好計策,先讓我們放鬆警惕,好讓逆賊出逃另起爐灶謀反,怕不是回京路上,早已想好了這一出。”王太師冷笑打斷我。“一派胡言!”我被兜頭潑了一身臟水,不免氣急,下意識朝王太師前進一步,卻被旁邊的兵部侍郎攔住。“保護太子殿下。”素來與王太師交好的一個文官趁機大喊,隨即幾個武官竟真作勢上前,而殿內我的手下見狀都圍過來將太子護住。秦信遲來些,剛到便見這一幕,他抽劍過來站在我身旁,橫眉道:“大人,東宮重地,太子近前,再要造次,莫怪下官得罪了。”“怎麼?!”王太師卻雙目圓瞪,更加得寸進尺,“蕭大人這就忍不住了嗎?”“你!”我方才因和公主交手勞了身子,加上怒火攻心,內傷複發,熱血上湧,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胡鬨,”太子沉沉的聲音傳過來,“怎麼,沒等叛軍兵臨城下,已不將本宮放在眼裡了嗎?”周圍人方才撤下,紛紛道:“臣不敢。”我想起先前為慕恒說的謊,一時間羞憤難當,不敢看太子一眼,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蕭大人,昨夜,桓王到底是怎麼說的?”太子卻問我。“屬下以性命起誓,小王爺說今日會將遺詔送來!”我急忙辯解。“你與他朝夕相處幾月,生死與共,他故意拖延之辭,你一絲一毫都未曾察覺?”太子語氣依舊溫和,這字句卻如同割在我心上。“我……”“如今桓王手握遺詔,一旦東逃封邑與軍隊會師,反叛之勢便成,”王太師見我詞窮,更加咄咄逼人,“他早不離京,晚不離京,偏偏是見了你之後出逃,蕭遙,你究竟……”我怒氣上湧,唰地一聲抽出劍來,隨即喉頭一甜。大約是我的眼神太過凶殘,竟將他駭住了。“本官現在,就將他,親自追回來,”我咬著牙,盯著他一字一字將這話說出,已有溫熱的東西溢出嘴角,“活便見人,死便見屍,不擒桓王,誓不回宮!”說罷,便罔顧太子的阻攔,大步朝我的馬走去。我一躍上馬,揚起鞭子便朝宮外疾奔。恍惚聽見後頭亂哄哄的,似乎有手下試圖跟上我,在後頭喊:“頭兒!”可惜我胯下這匹名駒奔霄,恐怕連太子的踏雪騅都追不上,遑論一般馬匹,不消片刻,我已經遠離人聲。到了宮門口,侍衛見了奔霄便知是我,沒敢阻攔,放我出去了。奔霄是先皇贈予我,我從小養大的馬兒。這馬因在夜裡也行走飛快而得名。夜間尚日行千裡,白日更不消說。它跟我久了,極通人性,我急躁的時候,它從未有過絲毫懈怠。這次也是,它似乎能感到我的憤怒似的,跑得極快,不多時便穿過大半個京城,飛馳出門,再過一會兒,便趕上了方才城守派出去的追兵。風聲在耳旁呼嘯,我十指緊握著韁繩,牙齒咬得發疼,一雙眼死死盯著前方。慕恒,枉我信你。逐漸,京城遠了,城郊也遠了,我進入往桓州走的必經之路,前方一片竹林。許久不見人,忽而聽到遙遠而急促的馬蹄聲。“奔霄,追上他們。”不消動用馬鞭,話音剛落,奔霄便嘶鳴一聲,飛跑起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已經看見了那隊人。他們大約聽見了聲響,也正飛馳在路上。打眼一看,幾個一襲黑衣的甲士圍著個雪白喪衣的公子,不是慕恒又是誰?我一發狠,用力夾了馬肚子,奔霄會意,長嘶著向前方逼近。馬中龍鳳的叫聲自有霸氣,幾個黑衣甲士的坐騎聽了這聲,一下亂了陣腳停滯不前,瑟瑟發抖。慕恒的馬雖是良駒,奈何被周圍的馬兒這麼一逼,也被迫停了下來。我趁勢走到近前,抽劍便直向那襲白衣衝去。慕恒遠遠地望著我,而那群甲士瞬間將我包圍,中間有人喊:“王爺快走!”他看著我,交待他們:“不可傷她性命。”聽到手下應了,才調轉馬頭,絕塵而去。我冷笑一聲。來的路上,顛簸間我不知咽了多少口血,此時雖體力不支,仍抿緊了嘴,麵無懼色地迎向這十來個人。我認得他們,一個個都是慕恒的心腹。“大膽反賊!”我鬆開馬韁,就這麼在馬上同他們打鬥。這些人見了我也不懼,反道:“這天下本應是我家王爺的,庶出之子,何以掌江山!”“太子便是太子,正統便是正統。”我眼光一凜,那說話的人已命喪我劍下,一下從馬上跌下去。其餘人也不懼,前赴後繼地衝上來,我瞬間被包圍,有腹背受敵之勢。我笑了一聲,前後左右,一一應對,大約是一口怒氣撐著的緣故,這般不利之下,我仍能對付這些一等一的高手。溫熱的血液不停濺到我臉上,慘叫聲環繞耳邊,幾柄劍一同刺過來,竟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振奮。殺紅了眼。逐漸,地上的人愈來愈多,周圍的人愈來愈少。我同身旁剩下的最後三個人死撐著,都有些不支,便下了馬去打。四周已然充滿了血腥味。我麵前的是桓王府上的新任侍衛總管,以及他的兩個心腹。從前多有交集,未料到此時竟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祝朗,看在往日情分上,你現在放手,我便饒你一命。”“你饒了我,太子會饒了我家王爺嗎?”他冷笑一聲,殺招更狠。三人一交換眼神,迅速做了個陣,將我緊緊圍住。我一時應對不暇,腰間中了祝朗一劍。我深知要破這陣,唯有先殺一人,便猛地回頭抓住他手腕,那劍瞬間刺得更深。我一手用劍劃向另外兩人,一手用力將他手腕一掰,折了他骨頭,在他鬆手之際,將那柄劍搶過來,一腳將他踏倒在地。這一切都發生得極快,其它二人有些怔愣,沒來得及對我出殺招。而後便晚了。我轉身時,手中已經有了兩柄劍。那兩人反應倒也快,迅速退後了去,將我背上又劃了兩劍,而我一轉身,雙劍出手,血液瞬間從兩人的脖頸噴濺而出。看這最後的兩個對手倒下,我一口氣鬆懈了,整個身子一軟,撐著劍跪倒在地。奔霄過來,在我旁邊有些緊張地踱步。新傷加上舊傷,我仿佛渾身都在流血流汗,五臟六腑灼痛。眼前黑著,埋頭喘了好久的氣才能將頭抬起。奄奄一息的祝朗躺在地上笑。“原以為鐵麵是忠孝之輩,沒想到,也不過是把冷血的兵器罷了!”我不答,掙紮著站起,將劍上的血用衣裳一角拭了,抓著韁繩上馬。要殺的,還有一個。“鐵麵,你不愧對白五爺嗎?!”祝朗在後麵大聲吼。我頭也不回地縱馬向慕恒離開的方向而去。方行不到半裡,與一人劈麵相逢——不知為什麼,慕恒竟回來了。兩人兩馬,猝然麵對麵停住。竹林裡有風回蕩,浸滿血液的皮膚發涼。我眯了眯眼,問:“你竟敢回來?”“澤陰渡口,欠你的。”他死皺著眉,看我身上的傷。“好,”我仰天大笑,“既是如此,我給你的命,現在就要拿回來。”話音未落,便舉起劍來,朝他刺去。他後退一步,躲開了。我因為方才已經不支,經這麼一閃,不由劇烈咳嗽起來。“回京路上,你隨時都可以討回來,可是現在不行了,”慕恒的馬開始後退,風聲中他的聲音低沉,“蕭遙,或許當真如你所言,我們都應該死在澤水夜船之上。”說罷,便調轉馬頭,疾馳而去。“站住!”我嘶吼,再次舉劍向前追,可奔霄怎麼也不肯加速令我顛簸。就這樣又不到半裡路,我感到眼皮越來越沉,一頭栽下馬去。此時,慕恒的馬蹄聲已經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