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京·行險舟渡大河(1)(1 / 1)

年關前兩天,雪停了。漠北邊軍已經啟程回寧北府,而林肅精心挑選了一百個身手好的死士留下,準備和我一起護送慕恒上京。經過半個月的調養,我和慕恒的傷已經好了一半。本來應該多休息些時日,無奈京中傳來消息,皇上疾病加重,怕是無力回天,如今太子與燕王兩黨在京中相持不下,已成水火之勢,奪位之爭一觸即發,上京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一來,慕恒想見皇上最後一麵,二來,再不回京助太子一臂之力,後果不堪設想。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和慕恒坐在馬車裡,其他人在外頭,一同啟程。大約是因為最近我們各自養傷,很少見麵,所以再次一起上路,有種莫名的尷尬。沉默了半晌之後,我首先開了口打破微妙的氣氛:“那個,王爺,你上次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慕恒瞥了我一眼,道:“你聽錯了。”“沒有吧……”“有。”“哦……”我不說話了,慕恒卻顯得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兒,沒話找話:“你的功夫跟誰學的?”“啊?”“你的招式和我的一樣。”“我從小和鐵麵一起長大,他教我的。”鐵麵的父親是白五爺,也就是慕恒的師父,兩人師承相同,鐵麵高明些罷了。慕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他這樣子,我又覺得好笑,小聲道:“你連他的模樣都扮了,當年的氣還沒消啊。”慕恒瞪我。我連忙把笑意收了回去。一路上再無話。我們就這麼在一百死士的保護之下安然無恙地前進。我明白,從鳳宵到澤陰,不會有什麼風浪,即便隻有我們兩個也多半沒有問題。燕王不是不懂謀略的人,他給我們設的第一個檻兒在寧安,吃定了自己有九成勝算,但同時他也會留一手以防萬一,這一手,必然在澤陰。澤陰渡口是我們上京的必經之地,實在是非常好卡的一個關口。隨著冬季漸深,澤水結冰,通船的最後期限逼近,隻要保證我們在那之前上不了船,他們的目的便達到了。澤陰在蒼州、雲州和胤京轄區的交界之處,而蒼、雲兩州是五王爺和六王爺的封地,這兩個也是平素得寵的皇子,和燕王沆瀣一氣,他們要控製澤陰渡口易如反掌,恐怕我們這一百死士也難以奈何。其實我們都清楚,要過那關,唯有帶上大批漠北邊軍護衛,可若如此,其中的變數便太大了。如今局勢緊張,朝綱說亂就亂,我們誰也擔不起這個風險。但隻要渡過澤水,進了胤京,一切便好辦得多了。大概又過了半月的時間,我們抵達了澤陰附近的一個小城。這些天來,這麼多人走在路上,難免引人注意,我知道,如今我們早已被盯上了,澤陰那邊定然嚴陣以待,當下之計,隻有讓林肅帶手下先走,引開他們的視線,事情方有轉機。林肅走前一天,我和他在燭下喝酒。推杯換盞,飲到最後,林肅笑道:“我家是七尺巷口第一戶人家,今後煩請大人照顧了。”我杯子一頓,也笑:“這個忙,我可不一定幫得了。”“林肅相信大人。”我沒有回答,隻低頭吃花生米,半晌才道:“我說你啊,牽家帶口的,賣什麼命呢?”“說來也可笑,”林肅放下酒杯,“在邊疆駐守久了,你就會覺得,每一寸國土都像是你的血肉……”他沒有說下去,頓了頓道,“如今西戎國虎視眈眈,大人,答應我,朝政萬萬不能亂。”“我?”我笑了一聲,抬眼卻撞上他灼灼的目光。我垂首,聲音沉下來:“好。”手中的酒被一飲而儘。“好了,你安心去吧。”林肅告辭站起,朝外去了,而我拿筷子撥著盤裡的花生米,看蠟燭燃到儘頭。唉,林肅,其實,我也是個很惜命的人呀。林肅走了,隻留下兩個身手最好的人跟著我們。他離開的那天是上元節,小城裡四處都擺起了花燈,林肅告訴我,他在京城有個喜歡的姑娘,他答應過要帶她一起看花燈,可每年都沒有機會,沒想到,就此,再也沒有機會了。然而他走的時候,依舊頭也沒有回。為了掩人耳目,我和慕恒先是同他一起出城,然後在半路上喬裝折返。回城的時候,暮色降臨,花燈一盞盞點了起來,我悶著頭不出聲,慕恒卻開口叫我,抬手指了指斜前方。我朝他所指望去,隻見一盞青色的蓮花燈在風中飄搖。“真好看。”我有些悵然若失道。慕恒卻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是說那個元宵攤。”我無語片刻,義正辭嚴道:“少爺你把我當什麼人了,難道我眼裡就隻有吃的嗎?”正說著,糯香的味道撲麵而來,肚子竟然不爭氣地叫了兩聲。我老臉紅了。“我還沒吃過這種元宵。”慕恒說著,便朝那邊走去。我想了想,回身給了跟隨我們的兩個小夥子一些銀兩,打發他們去吃些好的,自己則跟在慕恒的身後。奇怪,要是放在原來,我和慕恒關注的東西一定會對調。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慕恒也喜歡起吃的來了。我們坐在燈光綽約處,一人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元宵吃。慕恒給自己的碗裡加了三勺糖,我正要提醒他這樣會太甜,就見他十分自然地給我也加了一勺。我其實不喜甜,但吃著吃著,就覺得味道還不錯。慕恒和我把元宵吃得乾乾淨淨。當夜,我回去之後,睡得異常安穩。第二日,我們就重新啟程了。我們的計劃是,林肅等人先進澤陰城,引起他們的注意,待到午後,他們進渡口,必然會有一場惡戰,我們趁機乘船逃脫。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澤陰是許多地方去京城的必經之路,國內最大的交通樞紐,此地魚龍混雜,是江湖人士聚集最多的所在。朝中權貴都會認識一些武林中人,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隻怕燕王早有準備,黑白兩道都動用,到時候我們防不勝防。中午時分,我們幾個進了城。我穿著女裝,照樣與慕恒扮作夫婦,而另外兩個侍衛則作家仆打扮,跟在我們後頭。在一個小攤上草草吃了飯,我們在約定的時間趕往渡口。抵達時正值黃昏,落日時分,澤水被夕陽染成金色,粼粼地泛著光。幾艘大船泊在港灣,小船卻不見一隻,大約是為防我們私自乘船逃走。林肅的人已經到了,一個身姿與慕恒相差無幾的人戴著帷帽,走在他們前頭,林肅緊跟著。打眼一看,把守渡口的兵士早已不動聲色地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而這圈子正漸漸地縮小著。流連在渡口的船家也好,要乘船的人也罷,明裡都很正常,實則不知多少埋伏。這次,燕王是要下狠手了。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林肅一行人身上,我們四人若無其事地走向河岸。“依你看,這些人……”慕恒壓低了聲音問我。我四下掃了一通,道:“穿官衣兒的不足為懼,怕隻怕……”一個布衣男子從我們麵前走過,風撩起他的袖子,腕上紋身乍現。我的話斷在喉嚨裡,低聲罵了句娘。我猜的沒錯,這次,江湖人士也來湊熱鬨了。看他的打扮,這些人應該都喬裝成普通百姓隱在人群中,不知有多少。看來燕王並不笨,他終究還是留了一手,專等著我們自投羅網。就算林肅一行能蒙得過這群兵,怕也還有其他人候著我們。今夜恰恰是他們防守最嚴密的時刻。我深吸了口氣:“少爺,這次,我們走不了。”慕恒抬了抬眼,語氣不變:“明天之前,五哥便會發現抓住的不是我,到時候我們兩人處境更加凶險。而且,若無林肅掩護,我們根本上不了船,冰期將至,沒有時間了,”他冷冷掃了一眼泊舟的地方,“無論如何,我們都已是窮途末路,彆無選擇。”橫豎是死,早死晚死,顯然慕恒比較想早死。其實我早料到答案如此,聽到這話便歎了口氣,不再勸了。渡口的船漸漸離港。林肅提前訂好的是一艘大船,此刻他們正朝那邊走,官兵們形成的包圍圈也像網一般,一點點朝著他們收緊。趁著把守鬆動,我與慕恒朝港口剩下的兩艘船去——那是兩艘一大一小的船,一艘大約能容七八十人,另一艘,則二十人左右,此刻,兩艘船上都已經坐了一些人了。我若無其事地朝那邊打量,心又沉了幾分。看來他們早有準備。那大船上許多人的佩劍都相同,看來是便衣的官兵無誤,這些人粗看也有三四十個,我們望不到的地方還不知有多少,至於另一艘……我一邊排著隊,隨上船的百姓往前走,一邊用餘光覷著那隻小船,隻見有兩個中年男子坐在那船頭喝酒,一時也看不出他們來頭。我同身後兩個小夥子交換眼色,他們也摸不著頭腦。此時大船在水麵飄蕩著,忽而撞上了旁邊的小船,使得那船一震,有個擺在桌上的酒盞向下掉去,說時遲那時快,兩人裡頭的白衣公子隻手臂一動,那酒盞已然好端端地立在了他手中折扇上,另外那個年長些的也不驚,探身伸出一根手指點上那大船船身,那船竟就那般被他撥了開去。我又罵了句娘。“少爺,不行啊……”此刻,方才前麵等候登船的一對夫婦扭罵罵咧咧地經過我們身旁,那大嫂停下來對我說了句:“船家不知發的什麼瘋,隻準年輕男子上船,姑娘趁早回吧!”我答應著,同慕恒對視,都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分明是守株待兔,等著我們自投羅網。我們低估了他們,故而未做易容準備,如今船上這群人必定有慕恒的畫像,船開動後就要大開殺戒。水上不比陸地,想逃都沒地兒逃,憑我們幾個人對付那麼多,勝算微乎其微,上這船跟跳火坑有什麼區彆。“彆慌,”慕恒定了定神,“大船上他們人多勢眾,不如上小船,與這兩人一拚。”“但我總覺得這小船吧……”我撓著腦袋,忽見船簾掀開,裡頭又走出兩人,頭發皆隻齊耳,孿生姐妹模樣,我一怔,隨即倒抽一口氣,聲音不由壓低,“這他娘的是……”“雲蒼十三絕……”身後的一個小夥子接道。此刻,他們的臉都白了。我差點背過氣去。雲蒼十三絕,雲州和蒼州兩地各大門派的風雲人物。那個大冷天拿折扇的,想必是商山派笑麵公子,指頭戳船的肯定是洛南幫孫一指,兩個短發的孿生姐妹,不用想也是蒼山派鬼美人姐妹,這四人一出現,雲蒼十三絕應該也到齊了。也就是說,在船艙裡等待我們的,還有七毒門銀蠍子,嵩陰派三長老,青門小閻王,飛玉門流星雙針,子虛觀玄衣真人和紫衣真人,以及隱山派秀玉冠。“少爺,回吧!”身後的一個小夥子懇求道。慕恒的指頭攥緊了。可還沒等他說話,我們便聽見林肅那邊傳來廝打的聲音,抬眼看去,穿官衣兒的士兵和隱在人群裡的埋伏此刻皆已一擁而上,刹那間刀光劍影,喧聲四起。人群四下逃散,方才把控在船頭的士兵也離崗去支援,受驚的老百姓們紛紛要逃離渡口,沒想到出口早被官兵封鎖,場麵混亂無比。我們四人躲避著驚慌逃竄的人群,慌慌張張不知何去何從,隻聽見封鎖渡口的官兵頭子在下令:“在這裡的人,一個都彆放走!”我暗道糟糕,而慕恒早已反應過來,一轉身便往渡口去:“上船!”“啊啊可是……”我沒了主意,隻能在人群的衝撞中跟上,卻見慕恒背影一頓,突然轉過身來:“你們兩個跟我來,你,”他皺著眉頭看向我,突然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交給我,“拿著這個上京,助大哥登基。”我接過那金色的小盒子,整個人蒙在原地,隻見慕恒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抹非常奇怪的神色。那樣看了我片刻,他猛地回頭道:“走!”隨即,他便轉身向前,一下子被人群淹沒。我來不及反應,拿著手上的盒子愣住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什麼話未說,卻又好像是我有什麼話未說,一時間心裡空得要命。情勢卻不容多想,有官兵朝這邊來,我連忙將盒子揣進懷中,隻覺心亂如麻。林肅那邊的響聲愈發淒厲,我知道,這一百個死士,誰也活不了了。那夜林肅的話在耳邊響起。我一咬牙,摁下胸中洶湧的情緒,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才走一步,卻像是腿上灌了鉛一般,怎麼也走不動,隨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瘋了一樣地轉身向慕恒的方向跑去。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