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半會兒的也接不到什麼亡魂,江離將船隨便找了個地方拴好,便往紙錢鋪走去。江德明手裡正紮著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鬼節馬上就要到了,屆時陰陽道肯定會湧入大批鬼魂和生人,他趁現在多紮點紙人,到時候也好多賣一點,給江小離賺點零花錢。不然這丫頭嘴又饞,到了人間總是喜歡貪點小嘴兒。江離也就懨懨那一會兒,在她大條的神經裡從來塞不下情愛二字。因此一進店就癱在椅子上,動也不想動。“好無聊啊!”她一嗓子嚎出來,江德明手上的刻刀就歪了一下,差點紮傷自己。“嘖,鬼吼鬼叫的!沒個姑娘樣!”江離撇撇嘴,賴在這裡就不想走,“我多久才攢得齊十萬功德啊!”她在椅子上像隻泥鰍一樣左扭右擺的。江德明繼續紮著紙房子,頭也不抬:“像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忘川的河水流乾了怕是也攢不齊。”“我不是拉不到遊魂嘛!這銅鏡的變換之術在陰間就消失了,我頂著這張臉,誰會上我的船啊!”江德明道:“罷了罷了,那一疊引魂紙你就拿去吧,河邊拉不到遊魂,就想想其他的法子。”江離上一刻還半死不活的哼哼,下一刻聽了這話立馬生龍活虎起來,將一疊厚厚的引魂紙揣進乾坤袋中,嘴裡喊著:“老江你真好!”蹦蹦噠噠的又往往忘川跑去。中元節前兩天,正是地府鬼差表彰慶典十周年,地府大大小小的鬼都必須參加。其實這個勞什子的表彰大會和她們這些份位低的鬼差是沒什麼乾係的,每年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鬼差,發功德也輪不到她們頭上。但奈何這是個集體性的活動,不得不去。江德明不同,他可以不用去,他和閻王的關係近,蓋因他紮得一手好紙人,紮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的,尤其是人物。閻王每年都要從他那裡買走好幾個漂亮的女紙人,江離很是不解,買就買吧,偏偏閻王每次來的時候都跟做賊似的,著實奇怪。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後世對這女紙人還有另外一個稱呼——充氣XX。表彰大會當天,閻羅殿裡熱鬨非凡,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孟婆,叫得上名的鬼差都滿麵春光的聚在一起。江離和二毛子待在角落,難熬的聽閻王官方無比的開場白——“地府的建設離不開大家的奉獻,又是一年過去了,咱們地府的業績仍然位居榜首!可喜可賀!”江離小聲叨叨:“可不位居榜首嘛,一天就知道壓榨我們這些基層鬼差。”二毛子眼光羨豔的看著上台領功德大鬼差,哈喇子都快滴到江離鞋上了:“真好啊,我什麼時候也能混到那個位子。”江離白他一眼,把老江的話原封不動的送給他:“忘川河水流乾的那一天。”“……”表彰環節已經結束了,江離和二毛子撐了撐腰,以為可以就此離去,結果閻王發話了:“人界有座山名鶴鳴,近來那裡似乎有大妖靈作亂,差事派到地府來了,需要一名鬼差上去將它引到妖魔道去。”他甫一說完,整個閻羅殿安靜如雞。閻王乾咳一聲:“這一趟差事辦下來少說也有兩萬功德!”陰風吹過,場麵一度十分尷尬。不是功德不吸引人了,而是鬼節將近,一年到頭來大家都盼著這兩天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如同人間的過年一般,誰還願意在這個時候出差啊。這差事來得著實不巧了些。沒人領命,閻王正為難著呢,就瞥見角落站著江德明家的丫頭,目光一凝,手遙遙的指著她:“哎,那誰,是不是小江,就你了啊,年紀輕輕的,不要以為死了就可以偷懶了,要好好鍛煉一下你!”江離:“……?”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眾鬼一哄而散。獨留一臉懵圈的她站在空空如也的閻羅殿中,閻王身邊的小鬼拿了一個木盒子來,笑眯眯的遞進江離的手中——“小江啊,辛苦了啊。”江離一陣心累,耷拉著頭回到紙錢鋪裡去,江德明也聽說了此事,嘴上雖然罵著閻王不靠譜,其實心裡是十分希望江小離能趁著這次機會曆練一番,大概是所有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出息一點。江離都懶得拆穿他那虛偽的安慰了,打開木盒子,裡麵躺著一個漆黑的小瓶子。她不明所以,江德明卻哎呀一聲拿起來:“喲嗬,他還算沒黑到底嘛。”“是什麼啊?”江德明將瓶子拿起來:“魄瓊漿!”江離也驚,這魄瓊漿的作用和死彆丸一樣,都是可以讓鬼魂在陽世現形於常人無二的東西,但是後者隻能維持兩天,前者卻可以維持一個月整!而且魄瓊漿還能讓幻化出來的身體與常人無異,會冷會痛會流血,就算修為最高深的道士也看不出異常來。江離這下心裡不舒服的感覺總算被衝淡了些,也反過來安慰自己,一個鬼節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說動身就動身,心裡帶了點渺茫的希望——說不定自己能力超群,不用一天就將大妖靈帶回來了呢?江離並不知道,她這一去,藏了多少變數。“走,快些走咧!”“等等!我要把我的雞抱走!”“命都要沒咧你還要雞?我不等你了,你自己慢慢去抱你的雞!”江離走了一夜,終於在天蒙蒙亮時趕到鶴鳴山下的一處村落。奇怪的是她一路走來,越是靠近山腳,路上就又多了許多背著包袱卷著家當一副逃命樣的人。“銅錢,最近沒在打仗吧?我記得現在的年歲還蠻太平的啊。”又幾個背著包袱的人從江離身邊匆匆跑走。銅錢這會兒已經縮回江離腰間的乾坤袋中去了,白日裡陽氣重,因此她的聲音顯得有幾分懶洋洋的:“我怎麼知道。”江離:“……”就知道問她也問不出什麼來。她放棄和橘貓的交談,看前麵不遠處有一處茶社,於是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剛好也填一下饑腸轆轆的肚子。茶社隻有一個駝背的老伯經營著,江離往凳子上一坐,這一休息直感覺腹中空空能塞下一頭牛,“老伯,要一壺茶,再來兩個餅。”“得嘞。”那老伯笑意盈盈的轉頭看她,“閨女兒吃素的葷的?”江離摸了摸乾癟的荷包:“……素的。”嗚嗚嗚嗚好想吃肉,可是沒錢。“窮鬼小江,還夢想走四方。”銅錢的聲音從腰間傳來。江離聽得牙癢癢,心裡恨恨的想遲早把你煮了吃嘍。茶和餅上來以後,江離狼吞虎咽的解決了第一個餅,才稍微有一點飽腹感。“老伯啊,我怎麼一路走來見許多人都是一副驚慌奔逃的樣子啊?”江離慢悠悠的吃著第二個餅,喝了一口苦茶。那老伯滿麵慈祥的笑,聽了她這話仍然是繼續擦拭著桌子,嘴上滿不在乎的答:“哎,全因鶴鳴山上有隻大妖惹怒了神仙,招來了天雷!”江離嘴裡的餅一時沒噎下去,卡得她直捶胸口。老伯忙放下抹布,給她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江離接過來幾口灌下去,才鬆活過來。那老伯滿臉的歉意,“是不是嚇著你了?哎喲人老了,說話就是糊塗了,姑娘你彆怕,沒什麼妖怪的……”江離勻過那陣氣,自己都覺得丟臉,聽銅錢在腰間狂笑,趕忙給內疚的老伯解釋:“不是,我沒嚇到,就是,就是吃急了!”老伯不太相信,一臉狐疑,畢竟尋常姑娘聽到鬼啊妖啊這些的總是怕的。但他哪曉得江離不僅不怕,還成天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就連現在的腰間還懸著一隻甚是肥碩的妖貓靈。她之所以嗆著,是還從未見過哪個凡人這麼不忌諱的把妖掛在嘴邊,還沒什麼懼怕神色的。但這些嘛江離自然是不能說的,“老伯,我真不怕!”她換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朝陽初生,照在少女白淨清秀的麵龐上,所有的晨暉儘數落儘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老人家就喜歡這種乾淨得像花骨朵一樣的小姑娘,江離很知道怎麼討老人的喜歡,她眼睛裡放出一種我很好奇的光芒:“老伯,你快給我講講是怎麼回事啊!”老人家本來心裡還半信半疑她是不是裝的,但一看這姑娘笑津津的,好像還真不怕的樣子,也來了幾分講話的欲望,“你真要聽?”江離正色道:“當然!”老伯拖了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麵,連桌子也不擦了:“這鶴鳴山你知道吧?”江離道:“知道啊。”老伯換上一副高深的神色:“但你肯定不知道鶴鳴山最有名的是什麼。”他一副你不知道快來問我的表情,雖然江離還真不知道,但談話聊天嘛,要一來一往才有趣:“是……妖怪?”他都敢把妖怪掛在嘴邊,還習以為常的樣子,江離隻能猜到這個了。老伯嗔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沒見識很無語:“是梨花啊!從前鶴鳴山梨花盛開的時候,可是一道絕景啊。”“從前?”江離敏感的捕捉到這個詞語。老伯歎了一口氣:“是啊,那年梨花盛開,淡白的花瓣悠悠的鋪了滿山,像皚皚白雪般,卻又比白雪多了幾分輕靈和娟秀。”他仿佛陷入那段回憶中,江離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山峰,尋常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她能看見那山峰死氣環繞,靈氣匱乏,依照那死氣的濃鬱程度來看,彆說十年前,就是擱百年前也不可能開出花來。“原本鶴鳴山是一座貧瘠的山峰,彆說種數了,種草都種不活。”老伯搖頭感歎,“但有一天鶴鳴山出了一個山神。”江離這回來了興趣,“這座禿山還有山神?”老伯笑了一下:“是個非常俊秀的男子。老者我活了大半輩子咯,年輕時也走南闖北,老了才回到這裡來——不是我吹牛,我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像天上的神仙的一樣,那姿容,那儀態,嘖嘖。”江離眼見著他出現恍惚的神情,忙搖搖他的手:“然後呢?”老伯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丫頭家,怎麼毛毛躁躁的——總之自從山神出現以後,那些梨樹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一夜間紛紛揚揚的開了滿山,老者我啊年輕的時候也聽人吟過幾句酸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山神出現以後,原本旱了大半年的村子也得了幾場雨,虧得這幾場雨,莊稼才沒有枯死。”江離咂舌,這是個什麼神仙?難不成是龍王嗎,還能降雨。老伯繼續道:“村民都很感激山神,將他的神像放在宗祠裡供奉著。哎……若是一直這樣就好了。”江離聽他講完,最後一個餅也吃完了。拍拍手上的殘渣:“山神怎麼會引來天雷呢?那他到底是仙是妖啊?”老伯看了這麵生稚嫩的小姑娘一眼,重新拿起抹布,走到其他桌上,用背對著她。江離見他情緒忽然低落下來,也不敢出言再問,過了一會兒,聽到一個滄桑沉重的聲音說:“對人有用的,有恩的就是仙,對人沒用的,就是妖。”江離不解,仙就是仙,妖就是妖,何來這模模糊糊的說法?“是仙是妖,全由人自己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