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比喬洋先出院。林逸出院那天,喬洋還是很擔心。“你真的恢複了嗎?傷口那麼深。”林逸收拾好行李,拍拍肚子道:“愈合能力好。”喬洋心裡翻個白眼,他太嘚瑟了。“林隊,我們來接你回去。”周子玉手裡拿著一捧玫瑰花,“恭喜,林隊出院。”林逸嫌棄地看著那一眼玫瑰花:“買玫瑰花乾什麼?”周子玉無奈,林隊你這樣會注孤生的。趁著喬洋不注意,周子玉在林逸耳邊說道:“給喬記者啊!”周子玉把玫瑰花塞進林逸的懷裡,他與高戰抄起林逸的行李,往外走。林逸愣了幾秒,然後轉過頭,將玫瑰花放在喬洋床上:“給你。”說完,腳下生風快步離開病房。隻剩喬洋一個人滿臉茫然。喬洋的嗓子也逐漸恢複,就是說話時嗓音有些沙啞。成哥過來幫喬洋收拾行李,他看到桌子上枯萎的玫瑰花:“喬洋,這束花,你還要嗎?”“要要。”喬洋跑過來,拿著那束花。“快枯了,你還要啊?”成哥十分嫌棄。喬洋將玫瑰花護在懷裡:“可以拿回去做書簽。”喬洋坐進車裡,手上還寶貝兮兮地捧著那枯萎的玫瑰花。成哥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你回去先把資料整理好,其他的事情另安排。”“嗯。”喬洋點頭。回去的幾天,喬洋一直窩在宿舍裡,整理采訪記錄,演練的視頻照片都被成哥他們整理好了。由於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團隊裡的人相當於放假,有的人實在想家,就中途回了趟家。她沒有告訴家裡人受傷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北京離新疆又遠,沒必要讓家人跟著瞎擔心。喬洋將整理好的材料放到成哥的臨時工作室,就回了宿舍。中午的時候,喬洋打了飯,在宿舍吃得津津有味,一陣急促猛烈地敲門聲,差點讓她噎死。“咳咳咳,誰啊!”喬洋臉憋的通紅,起身開門,她用手順著自己的胸口才好受些。打開門,就是成哥黑著臉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遝紙。“林隊的采訪是你做的?”喬洋有些疑惑,點了點頭。“我給林隊看采訪,他說你前麵寫的,他沒有說過。”喬洋接過成哥手裡的一遝紙,前麵的采訪好像有些是她夾雜進去的,那不過也是和真實情況差不多的。“成哥,前麵這些內容,有的我加進去了點東西,但並無大礙啊!況且林逸當初說的東西太少,根本不夠采訪用。”“喬洋!”成哥打斷了喬洋的話。如果不是林逸告訴他,稿子的采訪有不符實際的地方,他也就無條件信了喬洋了。可喬洋根本沒認識到其中的錯誤。喬洋第一次看到成哥發這麼大的火。“喬洋,稿子內容確實沒什麼壞處,但新聞講求真實,不是憑空捏造。我們做記者的要講求新聞的真實性,不真實,那是欺騙!林隊沒說過的話就是沒說過。現在,就把稿子前麵內容都刪了,重新寫。”“可是這對他們的形象隻會是加分。”喬洋反駁道。成哥深呼一口氣慢慢道:“喬洋,學校學的東西,你都忘的一乾二淨嗎?你的導師可是把你誇上天了。”“我去找林逸。”喬洋撂下一句話,就將成哥丟在宿舍。成哥無奈地搖頭,還是太浮躁。喬洋的導師誇她上天,覺得她天賦異稟,文筆獨特,可她的這種文筆獨特也害了她,靠渲染來描述軍人形象,寫的浮華,不真實,他真的希望喬洋能明白過來。喬洋剛出宿舍區就看到高戰:“林逸在哪裡?”“林隊……”高戰麵露難色,“喬記者最好現在先彆找林隊呢?林隊現在可能誰也不想見。”“我找他有重要的事。”喬洋以為林逸正在訓練。高戰看著喬洋焦急的樣子,他眉頭皺緊,思考了一會兒,指著不遠的山坡說道:“林隊可能在那邊。”那個山坡不算太高,但很陡,很難爬上去,不過,好在陡峭的坡上被鋪滿廢舊的輪胎。喬洋看著坐在上邊的林逸,她衝著頂喊道:“林逸,我找你有事。”林逸好像並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他依舊望著遠方,不知思考著什麼?喬洋見林逸不理她,她順著車軲轆往上爬。費了一段時間,終於爬到了山頂。“呼……”喬洋坐在舊輪胎上,喘息了一會兒,“林逸,我想和說說采訪稿的事。”林逸還是沒有回答她。喬洋費力地站起來,轉到另一邊,坐下。她看到林逸的正臉,整個人呆住了。他眼眶微紅,眼眶濕潤。“你……怎麼了?”喬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怪不得高戰不讓她來找他,也許現在林逸最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即便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喬洋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離開比較好。她正準備下去,林逸突然抓住她的手:“陪我一會兒。”他的話裡帶著祈求。喬洋不忍,隻能又坐了回去。“他死了,死了……”那是她坐下,林逸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林逸說完那句話,就再也沒說什麼。他的手依然緊握著喬洋的手。林逸的手是冰冷的,像冰塊。喬洋看著林逸低垂著頭,有些心疼。她伸出另一隻手,環住林逸的肩,輕輕地拍打,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能給的隻有一個擁抱罷了。林逸將頭靠在喬洋的懷裡,喬洋感覺到他的眼淚順著她的脖子流進衣服裡。可她什麼也沒說,依舊是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像是哄一個哭泣的孩子。晚飯的時候,喬洋碰見周子玉,她逮住他,將他拉到一個角落裡:“林逸怎麼了?”周子玉囁嚅道:“林隊的師兄今天剛剛去世,就是你上次被綁架那次,本來是林隊和他的師兄一起追捕,結果他的師兄被打成重傷,最後也沒被救過來。”喬洋忽然就想起中午的時候,林逸微紅的眼睛,一個軍人,說的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淚,除非痛到極點。她心疼,很疼。林逸的師兄葬禮這天,喬洋去找林逸,喬洋找出軍裝,她沒帶黑色衣服,穿著這身軍裝,是對逝者的尊重。“我也想去。”喬洋揪住林逸的袖口。“你去乾什麼?”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我想去看看你的師兄。”那位英雄。可是英雄這兩個字她沒有說出口,也許英雄這個詞是他們最不缺的一個詞了吧!喬洋想起了爺爺總是給她講紅軍的故事,那些為了國家,無畏死亡的英雄。林逸輕輕頷首,算是答應了她。這一路上所有人都自發地站在道路兩旁,黑色橫幅,白色的大字,上麵寫著“一路走好”。喬洋透過車窗看向外麵的人,那些人哭的很傷心,她的心裡也升起一股悲意。“他們?”“師兄很好,對任何人都很好。”林逸最後的很好,說的很輕。靈堂外麵早已站好了一排兵,裡麵陸陸續續有人拜彆。最醒目的是一個女人,她臉色蒼白,手指泛白,無力看著前麵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清瘦,他笑的很開心。這個人喬洋見過,她無意間看到過林逸的手機屏,屏保就是照片上的人和林逸的合照,除去他們,還有兩個人,照片上的他們笑的都很開心。喬洋跟著林逸進去,那個女人看到林逸嘴唇顫抖,眼眶更是發紅。“對不起,嫂子。是我沒把師兄帶回來。”林逸直接跪在地上,他低著頭,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低的。那個女人彆過頭去,捂著嘴,身體不停的顫抖,可最後還是哭出聲來。她旁邊的小孩子看到母親哭了,生氣地拍打林逸。那麼半大的孩子,隻是知道眼前的人惹哭了母親,他就要打欺負母親的人。女人看到孩子打人,草草抹去臉上的淚水,拉開孩子,悲切地說道:“不是你的錯,可以後你彆來了,你一來,我就……就會想起強子。孩子小,還不懂事,你也彆怪他。”說完,女人抹去眼角的餘淚。喬洋將手搭在林逸的肩上,她輕輕地捏著他的肩,給予這無聲的安慰。儀式舉行完,那個女人抱著骨灰盒,另一個身穿警服的人將照片遞給孩子,孩子吵鬨著不肯接,那個人直接塞進孩子的懷裡,卻被孩子一把扔在了地上,孩子哭著說:“我害怕,我不拿。”那個女人看見孩子扔掉照片,照片的玻璃炸開裂縫,將照片上的人的笑容撕成兩瓣。女人將骨灰盒放下,一把抓過孩子,一個巴掌狠狠地打在孩子的身上,邊打,邊哭喊著:“那是你的爸爸……你的爸爸啊!”這次連喬洋鼻尖發酸,眼淚幾乎沒有積蓄期,直接湧了出來。她側開臉,看不下去,也不忍再看。那個女人是何等的堅強,愛人去世,剩她一個要撐起整個家,而那個孩子對死去的人是那麼陌生,也許自他出生,就沒有見過幾次自己的父親,也許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喬洋也能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她悄悄地牽住他的手,用力握住。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宿舍區,林逸將她送到樓下,轉身要走。“林逸!”喬洋叫住他,她扯出一絲笑容,“一切都會過去的。”林逸點了點頭,便隱入黑暗中。喬洋看到他臉上隻有疲憊、難受、痛苦。這些天,林逸用無休止的訓練麻痹自己,每次訓練至深夜。“喬記者,你快去勸勸林隊吧!在這麼練下去,他的身體吃不消。”高戰氣喘籲籲地說到。他們已經勸林隊好多次,可是每次都被他無視。林逸的傷還處於修複期,高強度的訓練根本不能承受。喬洋跟著高戰跑到訓練場,已經是深夜了,訓練場還開著燈。那裡圍著很多人,他們都在勸,卻沒人敢上前阻攔。上前阻攔的人,都會被林逸打一頓,可他們倒不是怕打,他們隻是怕林逸的傷口裂開。“你們都回去吧!”喬洋站在人群中,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所有人聽清。高戰衝周子玉使了一個眼色。周子玉點頭,衝著其他人說:“都回去吧。”走過喬洋旁邊,他說,“拜托你了,喬記者。”喬洋點頭“嗯”了一聲。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喬洋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杵著腮幫子,側頭看林逸做引體向上。“一百一十二……二百。”喬洋給他數,時不時地還鼓掌。林逸做完引體向上又去跑障礙物。喬洋就坐在地上看著他跑圈,看著他爬障礙物。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喬洋有些困,時不時地會打瞌睡,打的瞌睡多了,就直接雙手環膝,低著頭睡過去。她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而林逸也用同樣的姿勢坐在地上,蜷著腿,手墊在頭下,側頭看著她。昏暗的燈光下,依舊能看出他眼裡含著的淚水,有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軍人灑血不掉淚,可現在的他內心有多少的苦,彆人不曾知道。“你為什麼不勸我?”他的聲音啞著。喬洋笑了笑,說道:“因為你不需要勸,什麼事情你心裡都有數不是嗎?有些苦楚總是要發泄出來的,憋著反而不好。”林逸沉默了,他盯著她看。仿佛世界唯有二人,安靜。“天冷了,回去吧!”林逸將喬洋身上的外套攏好。“你的那篇采訪稿怎麼樣了?”“還不是怪你,要重寫嘍!”收起剛才的嚴肅,兩個人像朋友一樣,談論著瑣事。林逸聽著她撒嬌的語氣,心裡酥酥的,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種語氣說話,大概是為了哄他開心吧!“我以為你會過來找我吵架,然後……”“然後軟磨硬泡的讓你接受我寫的?”林逸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你了解我,倒是更透徹。”喬洋說完有些後悔,這樣說完,感覺自己有點自作多情。“嗯。”林逸輕嗯了一聲。喬洋以為自己聽錯了,嗯?是什麼意思?是他了解她的意思?“我到宿舍了。”“嗯,好夢。”“你也是。”喬洋轉身走進宿舍樓區,快要進門口時,林逸輕喊:“喬洋!”喬洋轉過頭看著他,因為太遠,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晚安!”喬洋輕笑,她覺得今天的林逸對她而言太不對勁。不過她還是回道:“晚安!”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喬洋躺在床上睡不著。那對母子的模樣印在她的腦海裡忘不掉。她輾轉反側,心裡總有一團火,燒的厲害。喬洋起身,開了桌子上的台燈,將采訪稿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電腦的微光彌漫在屋子裡,牆上印著喬洋忙碌的背影,這次她重新寫的新聞稿,沒有往日的華麗,更多的是真實,平淡中讓人振奮。喬洋看著新寫的新聞稿,心裡那團火燒的更烈,心裡承載的東西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