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虞被扔到赤水邊的蛇窩內時，已經黃昏了，血色的夕陽籠罩在大地上，一望無際的赤水河顯得格外寬闊。邊上是蠕動的小蛇，一窩黑色的水蛇盤踞在草裡麵，朝懷虞吐著蛇芯子。天色越來越黑，河水慢慢流動，懷虞是不怕蛇的，但她此時此刻就是很想哭，她想起了以往在海牢裡麵的生活，她想起了前陣子和後卿的相處，她不知道哪裡改變了，她和後卿明明是苦儘甘來才對，為何她在心裡竟覺得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呢。鮫人流淚，落地成珠，一地的夜明珠讓整個赤水熠熠生輝。後卿在快馬加鞭披星戴月後，終於在懷虞被扔進蛇窩的第二天傍晚趕到了。勒佛教的人沿途放哨，在後卿走到他們地界之後，就報給了揭菩，聽到消息的揭菩正在逗弄著他的金絲雀。待手下的侍衛說完後，他一手捏住金絲雀，撲騰的羽翼在他的手掌中顯得格外無助。“你看他們像不像我手中的鳥，永遠都飛不出去？”揭菩笑著說話的樣子讓人害怕極了，陰冷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他身後的侍衛紛紛往後退，跪在地上不敢吭聲。“來了也好，那些前塵往事，他也該全部記起來了。”風中似乎傳來了一陣歎息，像是少女的呢喃，纏繞在揭菩的耳畔經久不息。揭菩神情渙散的看向遠處，在看到院子裡麵的杏花樹搖晃了一下之後，就像是瘋了一樣衝過去，蹲在樹下麵大聲喊道：“姐，是你回來了嗎？”回應他的是樹梢處無聲的響動。恢複理智的揭菩紅著眼睛往外麵走去。而此刻被扔到蛇窩裡麵的懷虞因為靈力渙散已經陷入了沉睡，揭菩走近她的時候，拿起手中的劍就準備往她鮫尾處砍。“你終於忍不住了是嗎？”懷虞睜開眼睛，不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揭菩捏著她的下巴，厲聲發問。懷虞看著揭菩手腕上那根纖細微弱的黑線，沿著手腕一路往上延伸，她笑了笑：“你擅改天命，明明是已死之人，卻還在人間為非作歹，你真的以為沒人知道嗎？”“一個淌過黃泉道的人，你生前，是人是妖？”在懷虞說完前麵那番話的時候，揭菩還有稍許慌亂，但他在冷靜下來之後，自顧自癲狂大笑。“你算什麼，後卿又算什麼，他隻不過是一個進不了輪回道的廢人，四海八荒哪一個神、妖、魔比不上他，他算什麼！”揭菩把懷虞從蛇窩裡麵拽出來，一地拖拉。懷虞吐了一口血，瞪著他冷冷開口：“你永遠也比不上後卿，我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隻知道，凡你所想，皆成虛空！”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有預兆的，要不然揭菩為什麼會費儘心思把懷虞從上京帶走，不過是為了她的內丹。懷虞在他拿出築魂鎖的時候，自嘲地問道：“北海那麼多的鮫人，為何挑中我為你煉製內丹？”聽到她這樣說，揭菩就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玩笑話，他蹲著身子發狂的問道：“你還不知道，真是可笑，你竟然還不知道……”懷虞不動聲色地開口：“我該知道什麼？”揭菩沒有繼續回答，他看了眼空曠的湖麵和輕微浮動的樹梢，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原本想讓你等到他的，但是，還是算了吧。”已經是夏末了，懷虞在被揭菩帶著來到煉丹房的時候，算了算自己來到上京的日子，剛好六個月，半個年頭。其實這幾個月的時光在海底隻是晝夜變換而已，但在懷虞眼裡，她好像經曆比以往五百年還要漫長的歲月，經曆了她從未有過的悲歡離合。又或許，她經曆過，隻是被遺忘了。煉丹爐裡麵熊熊燃燒的烈火映襯得揭菩格外瘮人，懷虞被吊在鐵甲上，額頭上的汗掉落在丹爐內，發出一陣碳烤的聲音，然後成為一顆小晶珠。煉丹房內無比安靜，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傳過來一陣喧嘩。“終於……來了嗎。”揭菩看著懷虞，輕聲笑了出來。“他來了，你開心嗎？”懷虞抿唇，沒有理會他。就像是一切都到了儘頭，所有事情都需要一個完結，後卿走近煉丹房內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阻攔。他在看見懷虞被吊在鐵架上，身下是一團烈火時，眼角有明顯的濕意。“後卿，我和懷虞可是等了你許久，你終於……來了啊。”懷虞知道現在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了，她低著頭不敢看向來人，她害怕，後卿會嫌棄她這幅樣子。“懷虞，我來接你了。”後卿朝遠處的少女伸出雙手。他一向平淡無波的眸子中出現了濃濃的憐惜，揭菩站在一旁，陰森森的開口：“她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你不厭惡嗎？聽聞國師大人素來不信鬼神，沒想到喜歡的女子竟然是一個妖魔鬼怪，真是可笑啊！”後卿頓了頓，他走到懷虞身下，淡淡說道：“我喜歡的人，便隻同我有關係，和你有何乾係？”懷虞搖了搖頭，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她很害怕，這樣好的後卿，不該為了她耽誤掉大好人生的。“後卿上仙，五百年前被貶斥下凡，世事輪回，永不能位列仙班。”揭菩一邊說一邊盯著後卿。“你說些什麼混話，無稽之談。”後卿揚起手中的劍，指向揭菩。銀色的劍鞘鋒利無比，空氣中一陣回音。“當初在宮裡說的話，想來你是不相信了，這個女人被人、妖、道三界背棄，我姐姐就是被她害死的，你也是被她害得失去神格，你還要護著她嗎？”揭菩握著後卿的劍，紅著眼睛問道。後卿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會信？”安靜的丹房內隻剩下木炭聲，懷虞低著頭，卻對揭菩說的話產生一絲寒意。她的心就像是破了一個洞，那個洞裡麵什麼也沒有，隻有呼嘯的冷風吹過，黑黢黢的深淵下仿佛藏著一頭沉默的猛獸，在等她破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