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虞的失神被後卿看到了眼裡,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淡淡問道:“又出神了?”是了,隻是一場鏡花水月而已,他如今是南邑朝的國師大人,早已不是當初的後卿上仙了,懷虞總是會忘記這個事實,妄想回到過去。因為後卿受傷的緣故,懷虞每日都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的起居,經常是一大早她就站在了臥房外麵等候他晨起。後卿屋裡的丫鬟都笑說‘自從懷虞來了之後,她們都偷懶了許多’,對此懷虞隻是笑笑,她也隻有一個念頭而已,就像想讓後卿平平安安的。就在懷虞為後卿身上中的毒而焦灼,幾次派人去雲司院裡打探消息的時候,國師府出事了。國師府在入夜時分遭了賊,懷虞白日裡忙了一天,本都已經睡下了,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外麵嘈雜的人聲呼喊:“走水啦走水啦!”懷虞坐起身子,看見外麵火光衝天,猩紅色的火光在夜幕中顯得格外瘮人,她打開房門,隨手拉住了一位拿水桶的小廝問道:“前院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小廝哆嗦著嘴唇說道:“院裡走水了,還有毛賊在瓦房上行動,你們後院的丫鬟全躲屋子裡進去,彆出來!”懷虞就見大家神色匆匆地往前院走去,服侍的丫鬟皆關緊了門窗,整個國師府亂作一團。這時候後卿在做什麼?懷虞幾乎是沒有思考,就逆著人流往後卿的珈梧院走去。從後院到珈梧院要經過一條長廊,漆黑的夜幕下,隻有掛在廊下的燈籠發著幽暗的光芒,起火的地方在西北角,也是國師府的偏門,距離珈梧院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此刻的長廊顯得格外幽靜。懷虞走在長廊拐角處時,在黑暗中發現了幾個漆黑的身影。那幾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裡麵,懷虞挪了挪身子,她的位置刁鑽,能看清那幾人在做什麼,那幾人卻看不清她。就見那幾個鬼祟身影沿著長廊灑滿了白色的粉末,白粉全部在角落裡麵,今日要不是懷虞瞧見了,平日裡估計很難發現。那幾人動作很迅速,在長廊撒好白粉後,縱身一躍跳上長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國師府。懷虞冷眼看著他們離開,然後走到他們離開的地方,用手帕撚了一撮白粉放在鼻尖輕嗅,她用手帕把白粉卷好,走向珈梧院。懷虞趕到珈梧院的時候,後卿已經醒了,正站在院子裡麵,桂花樹下的人影顯得格外寂寥,一身白衫,他大概也是從床榻上被外麵的吵鬨聲驚醒,黑發淩亂的散著,睡眼朦朧。懷虞站在院子的拱門下,大口喘著氣。“你是一路跑過來的嗎,氣都喘不上來了。”後卿注意到了她,難得地主動走過來同她說話。懷虞搖搖頭,後卿見她這幅樣子,伸手幫她拍了拍背。“我見外麵出事了,府裡麵亂成一片,想著你這邊萬一有什麼好歹,放不下心,就過來看看。”後卿笑了笑:“我能出什麼事,再說了,我要真出什麼事,你一個小姑娘還能幫到什麼不成?”懷虞撇撇嘴,對他說的話表示不屑。“外麵更深露重的, 進屋子裡喝杯熱茶吧。”後卿往屋內走去,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她一眼。“外麵這樣亂,你不出去瞧一眼嗎?”懷虞坐在木凳上,手中捧著一杯熱茶。後卿伸手,扣了扣桌子:“院子裡自然有黃總管在吩咐著大家辦事,我去做和?”懷虞安靜地坐著,桌子上燃著的蠟燭劈裡啪啦地爆著燭花,臉色被燭光映襯得緋紅,因為出來的匆忙,她隻披了一劍外袍,頭發簡單的綰著一個發髻,麵容清麗。突然間,懷虞想到了她衣袖下的帕子。她一聲驚呼,然後拿出帕子遞給後卿:“這是我剛才路過長廊時,見幾個罩著頭巾的男人在長廊鬼鬼祟祟,我想著沒驚動他們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然後就看他們在長廊撒了許多白粉,味道淡淡的,我也不知這是什麼,就拿一些過來給你看看了。”兩人頭挨著頭,湊在一起研究這莫名其妙的白粉,在看了半響後,懷虞一拍腦袋:“唉呀我都給忘了,家裡麵有個現成的大醫師,我為何不拿給雲司看看,說不定他知道這白粉的來曆呢!”懷虞說著就準備起身,後卿看她的動作,沒有一皺。“大半夜的,你就這樣去男子屋裡,退一步說,哪家的女子像你這樣半夜出來尋人的。”後卿語氣突然加重,懷虞有些愣。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半響才喃喃說道:“可我這會不已經來了你屋裡了嗎?”“我和雲司一樣嗎?”後卿輕飄飄地反問。懷虞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知道她看著後卿臉上淡淡的不悅後,她思緒一轉,突然就想通了,‘噗呲’一聲懷虞笑了出來。“你又笑什麼?”“不同你說。”懷虞脆生生地說道,語畢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了後卿的院子。在回去的路上,懷虞腦海中一直回想著剛才後卿惱怒地不讓她去雲司院子裡的場景,真真是好笑極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對自己也有不一樣的情愫了呢?懷虞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府邸內依舊人聲嘈雜,燈籠火把亮堂了一整夜,懷虞就是這樣睡了一個不安穩的覺,睡得深沉時,她還夢見了後卿。夢裡麵她和後卿坐在國師府湖中心的那個亭子裡麵,邊上絲竹樂聲陣陣,她坐在邊上賞景,突然間,從湖底湧出來一大片殺手,明晃晃的刀劍向他們刺去,後卿永駐她,為她擋了一劍,鮮血如注。刹那間場景又轉換到了流波山上,山頂的皚皚白雪開始消融,逐漸湮滅了站在台階上的後卿,他的身上站滿了白雪,最後頭發也變成了銀白色,大風刮過,一切都恢複了平靜,流波山上隻剩下鳥鳴,懷虞手捧一抔黃土,淚流滿麵。懷虞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她坐在床榻上,側頭就見枕頭濕了一大片,她站在銅鏡前打量著哭腫了的眉眼。就在她坐在妝台前發呆的時候,門外有人在尋她。“懷虞,一大早大人就派人來叫你了,說是珈梧院那邊有事,後來看你還在睡,大人就說晚點再叫你。”懷虞應了下來,迅速地梳洗好,動身前往珈梧院。等她趕到的時候,雲司已經到了,正在院子裡研究昨日晚上她帶過來的那包白粉。今日天氣不錯,太陽早早的就出來了,掛在樹梢上,曬得人懶洋洋的,後卿也命人把他的椅子給挪了出來,正躺在椅子上看書。見她來了,後卿把書放在手邊,坐直了身子。“懷虞,你過來,我且問問你,昨日你和那群人有過接觸沒有?”雲司在看到她來後就朝她招手。懷虞還沒來得及和後卿問安,就過去同雲司說話。“沒有和那群人有過接觸,我擔心會打草驚蛇,一直待在角落裡。”懷虞狐疑的看著散在桌子上的粉末,小聲問道:“這些粉末是有什麼問題嗎?”雲司麵色深沉。他象征性地摸了摸胡須,歎了口氣:“這是鉤蛇毒的引子,這也驗證了我的猜測,勒佛教給大人下了鉤蛇毒。”這一刻,珈梧院好像籠上了一層烏雲,她和雲司的臉色變得陰沉晦澀。懷虞呢喃道:“鉤蛇是上古就流傳下來的物種,長居若水,而若水距離上京有萬裡之遙,大人怎麼會中鉤蛇毒呢?”“上京或許距離若水千裡,但勒佛教一路遷徙,你怎知他們就沒有這鉤蛇毒。”後卿站了起來,雲淡風輕地說道,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一樣。“你中毒了,後卿你是真的不清楚現在的時局嗎?你中毒的消息如果散播出去,上京會亂的!”“你覺得我會做這麼蠢的事情,在身邊養一堆奸細?”“我一早就同你說過,要萬事小心,你偏不聽,你是要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逼啊!”雲司站起來氣急敗壞地說道。就在兩人爭執間,懷虞看見後卿的神情變了,他扶著心口徑直倒在了地上。茶盞被他帶著滾落到地上,懷虞衝到後卿身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來,他起身的時候,她還看見後卿白色的外袍上沾著幾滴鮮血。“你……”懷虞攙扶著他做到了椅子上,顫抖著手把他外袍上的血跡擦拭掉。後卿握住了她的手腕,搖搖頭。雲司看到他這幅樣子,氣得當場揮袖離開。頭頂上的日頭被一朵烏雲給遮住了,院子裡頓時變得靜悄悄的,天色也變得暗淡,樹影綽約,後卿靠在躺椅上,和懷虞四目相對,然後他輕聲笑了出來,那笑容極淡,就像是能隨風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