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後卿這個人,無論到了哪兒,骨子裡的風雅總歸是不會變的,懷虞氣鼓鼓地坐在長廊裡麵,魚精從池塘裡冒出腦袋,都被懷虞臉上陰翳的神情嚇了回去,隻留下一圈剛吐出來的泡泡在池塘水麵上飄蕩。“你說他怎麼會這樣想我呢,過分啊!”懷虞大聲喊了一句。突然間,她感覺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就看見雲司那張欠扁的臉湊在眼前。“你在說什麼,大老遠就看見坐在這裡嘀嘀咕咕,不是讓你照顧大人去了嗎,跑出來偷懶?”雲司這會已經恢複原先胡子一大把的模樣,說話聲音都蒼老了不少。聽到他這樣問,懷虞更加失落了,她小聲把剛才後卿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出來。雲司聽完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大人性子一向冷清,你突然出現,而且還如此……饑不擇食,他自然會反感的。”“你說誰‘饑不擇食’?”懷虞站起來,瞪著眼睛一臉不滿。遠處有小丫鬟靠近,懷虞扯了扯裙子,尷尬地看了一眼那幾個眼帶疑惑的侍女。這裡是國師府,她要低調,要低調。“你和我走!”懷虞瞪了一眼雲司,兩人順勢拐到了假山後麵。怪石嶙峋的假山隔絕了外界的嘈雜,懷虞看了眼四周,最後壓低了語氣說道:“後卿他還不會把我趕出國師府啊?我看他那副六親不認的樣子,真覺得他做得出來這種事。”“不會的,你彆想多了。”雲司安慰道。“好吧,那你告訴我,怎麼才能讓後卿恢複以前的記憶?”懷虞帶著隱秘的欣喜,她想讓後卿記起以前的事情,這樣她就不用守著五百年前的未亡人,愛而不得。隻是她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忘記了自己其實也記不大清過去發生的事情。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她在五百年前和後卿相愛一場,其中磨難,她也全然不知。在她說了這句話後,雲司沉默了,他眼眸低垂,不做言語。懷虞看他這幅樣子,有些疑惑地問道:“五百年前,我和後卿是做錯了什麼嗎?所以受到了懲罰。”就在懷虞語音剛落的時候天邊響起了一聲驚雷,烏雲慢慢壓倒城關,要下雨了。雲司落荒而逃的姿態落在了懷虞眼裡,她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漸漸陷入了沉思。她不相信雲司說的那句‘當年沒發生什麼事’,而且雲司既然是後卿的貼身小官,在他下凡曆劫的時候能陪在他身邊,自然是他的心腹。她不相信,做為後卿的心腹,連五百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滔天的雨勢席卷而來,懷虞站在前廳廊道上,盯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心裡麵都是一寧靜,天地間的風雨和她都沒有乾係。灰撲撲的天壓在頭頂,懷虞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水,一股冷意襲來,她縮了縮脖子。“不待在屋子裡烤火,在外麵看雨算什麼?”雲司走了出來,側頭和她說話。雖說現在已是四月底,但不知九重天上掌管時氣的上仙抽了什麼風,到如今還是寒氣襲人,聽一些小丫鬟們說,這叫做倒春寒。懷虞搓了搓手掌:“我可不是你們人族,畏寒懼熱。”“這話說得,我可是把過你脈搏的,你的情況,好不到哪兒去。”雲司笑了笑,攔住路過的侍女。“一會把小藥房煎的藥端到這兒來,讓懷虞端進去。”侍女應了下來,快步往後廚走去。“你又讓我去送藥?你明知道這會子後卿厭惡我極了。”懷虞小聲抱怨道。“既然如此,你就該好好表現,奪得公子青睞啊!”雲司慢悠悠地說道,嘴角戳著笑意。雨勢依舊聲勢浩大,懷虞端著藥碗,忐忑的敲著後卿的房門,她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抬腳進屋,就看見緊閉的屋門開了。迎麵對上後卿平靜無波的眼神,懷虞彎著身子,小聲說道:“巫醫說您該喝藥了,這會子藥已經燙熱了,我先端進去。”藥碗的熱度灼燒著她的之間,懷虞淡定自若地把藥碗裡的湯汁倒進桌子上的琉璃盞裡麵,正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時,被後卿叫住了。“過來服侍我喝藥。”後卿清冷的語調傳到懷虞的耳裡,就像是海底男鮫人奪人心魄的歌聲,讓她失了心智。褐色的湯藥在青色的琉璃盞裡麵顯得格外好看,懷虞端起藥碗,慢吞吞地喂他喝著藥,後卿手中拿著一卷書,她喂藥的時候,後卿正看到讓他不悅的消息,眉頭輕輕皺起。懷虞看得出神,握著勺柄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原地。她離後卿這樣近,她甚至都能看清他眉宇間歲月染上的風塵,這一世,算起來他也有二十好幾了,為何他還不娶妻呢?難道他每一世,都是孤苦一生,戚戚終老的嗎。想到此,懷虞就更加痛心了,隻是這眼神,在後卿眼裡卻是狐疑萬分。誠然,他一開始是把懷虞當成了攀龍附鳳的女子,他對於這類人,總歸是不願意給予好臉色的,隻是他沒想到,後麵巫醫雲司都過來替她說好話。也是通過巫醫,他知道眼前這個表情格外豐富的婢女叫做懷虞,長得還算清麗,說話溫聲細語的,她似乎經不得羞辱她的言語,前一刻他隻是說了一番那樣的話,她就氣得奪門而出。現下再見到她,先前的惱怒似乎從來沒有過,後卿玩味地笑了笑。“晚點幫我更衣。”“大人傷勢剛好,為何就要出門?”懷虞急匆匆地問道。後卿站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為何出門,難道要和你一個小丫頭細說嗎?”滔天的雨勢終於在桌案上的刻漏停在了最下麵的時候,漸漸停歇,懷虞趴在桌子上,等著後卿歸來。他昨兒個才受了重傷,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需要他這樣急切的出門,上午才幽幽醒過來,傍晚就要出門。雨雖然停了,但是屋簷上一直在滴水,滴滴答答的聲音讓懷虞心裡麵格外慌亂。梧桐夜雨,聲聲到天明。因為後卿一直未歸,懷虞點著蠟燭就在他屋子裡等著,到了後半夜,懷虞已經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了,府內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聲。火把移動,懷虞揉著眼睛,站在窗子前探望,就在她探聽消息的時候,聽到外麵有小廝在大聲喊道:“國師大人回來了!”懷虞一陣欣喜,她把小火爐上一直熱著的茶壺拿下來,放在桌子上,又拿了一方乾淨的手帕,放在進屋就能拿到的小方桌上。她站在屋外,老遠,就看見一身黑衣的後卿從夜色中穿過來。她見習慣了身穿白衣、溫潤爾雅的後卿,今夜他帶著一身肅殺之氣,懷虞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大人回來了,裡麵有溫好的茶水,您要喝一口嗎?”懷虞順手接過後卿扔給她的披風。披風遞到她手上,深色的披風看起來和後卿離開時拿起來的一模一樣,懷虞捧著披風,慢慢靠近後卿。披風裡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懷虞盯著後卿的背影,輕聲問道:“大人您又受傷了?”後卿轉過身子,冷冷說道:“把房門關緊,會取箭嗎?”就在他問完這句話後,後卿脫下了裡衣,白色的衣物上一大片血跡,像極了妖冶盛開的虞美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