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虞自從那次在九重天的碧華池中和後卿說過一番話後,就再沒有和後卿見過麵,轉眼間,九重天上的蟠桃宴也到了尾聲。老實說,她其實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後卿經常和一大堆仙友講經論道,她就待在宮娥安排的小院子裡麵,隔三差五去碧華池裡麵泡個溫泉。懷虞問起來,宮娥們也隻說是後卿上仙吩咐的,她們也隻是照著規矩辦事。她和後卿這樣不鹹不淡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他們離開九重年的那一日。那一日九重天上的桃花紛紛揚揚開了半片天空,懷虞站在桃林前麵等待著遲遲未出現的後卿,就在她已經無聊到數著地上的桃花花瓣打發時間的時候,後卿出現在她的視線裡。白衣黑發,衣袂飄飄,精致的麵容就像是雕刻出來一樣,他手中拿著一柄長劍,冰藍色的劍鞘襯得他格外冷冽,懷虞呆呆地看著從遠處走過來的後卿。仿佛她在這裡已經等待了上千年,就像是亙古的星光,隻為了追尋這一世的擦肩。“我要去一趟北海,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懷虞看著彎腰和她說話的後卿,在看著她的時候,他冷冽的眸子裡麵多了一絲溫情。這樣溫柔的後卿,她心裡麵什麼多餘的想法都沒有了,隻有點頭。“北海?”在恢複清醒後,她已經是坐在後卿的玄火鳳凰上,飛往北海。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大概因為後卿的坐騎是上古神鳥,所以一路過來,白鳥朝拜,萬物低頭,就連流波上的畢方鳥都在山頂盤旋,發出最響徹的叫聲。“上次撿到你的時候,就是在北海附近,你是北海鮫人族的?”後卿湊在她的耳邊問道。溫熱的呼吸聲在耳邊輕吐,懷虞耳根又一次沒出息的紅了。“我不算是鮫人族的,我隻是一隻無父無母的鮫。”懷虞語氣淡淡,似乎並沒有以為這一點而產生多餘的感情。這話聽在後卿眼裡,倒顯得格外刺耳。他摸了摸懷虞的黑發,假裝不經意地說道:“我也無父無母,我們做一對閒雲野鶴,倒是正正好。”“你這話說的,我可是生活在水裡的鮫人,如何同你一起做閒雲野鶴。”懷虞輕聲笑了出來。懷虞嘴角上揚的時候,嘴角出現了兩處淺淺的梨渦,美眸顧盼間華彩橫溢,紅唇清淺,她在人間呆久了,手臂上已經出現了淡淡的銀色魚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後卿看著她這幅樣子,竟然有一瞬間的出神,玄火鳳凰自顧自一聲長嘯,吐出了一團火球,似乎是在不滿主人的失神。懷虞看後卿遲遲沒有開口,有些疑惑的回頭,然後她就看見身後的男人眉眼溫柔,眸中帶笑。“你……你在看什麼?”懷虞輕聲問道。“有美一人,輕揚宛兮。”後卿驅策著玄火鳳凰,戲說道。“鮫人又如何,你覺得我不能讓你在陸地上生活嗎?”兩人的談話終止,不遠處,懷虞已經能看見陣陣海波,北海快到了。這趟北海之行,後卿是特意為了懷虞來的,上次接著給她療傷的名義,後卿已經觸摸到她的神識極其微弱。正好天帝需要一趟使者前往北海,後卿難得站出來,主動請纓向太上老君要了兩顆可以度過北海深淵的海丹。懷虞之所以滯留在人間,無非是因為她私自動用了靈力,體內的鮫珠失去效用,無法遊過海淵,回不了水晶宮。後卿此行,一是為了讓懷虞平安回到北海,二是想找北海鮫人族要一顆鮫人能在陸地上生活的萬魂丹。懷虞隻是海底一隻無足輕重的鮫人,想來鮫人族會給他這個麵子。就連後卿都覺得,這隻是一件小事,可誰知道,就因為這趟北海之行,他和懷虞的命格就此開始了轉變……再次回到北海,懷虞搖身一變成了後卿身後的小丫鬟,說來也巧,他們到水晶宮的那天,正好碰上岑姬派人尋找那個在海岸失蹤的小鮫人。“公主殿下,後卿上仙到了。”珊瑚精小聲提醒著正在發怒的岑姬。在後卿走在水晶宮的那一刻,懷虞清楚地看到岑姬眼內發出驚豔的光芒,她就看到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岑姬提著裙擺跑過來,頭上掛著的珍珠玲瓏簪子叮咚做響。“早就聽聞後卿上仙會來北海,沒想到來的這樣早,父王今日在若水赴宴,上仙先坐會可好?”岑姬一改在水晶宮驕縱的姿態,站在後卿的身邊問聲細語地問道。懷虞站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守衛在水晶宮門口的海馬發呆。“天君座下的司命星君算出北海即將有一場水患,我會在這裡待到水患結束,確保北海生靈不會因此受到牽連。”後卿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著實傷了岑姬的芳心。水晶宮很大,富麗堂皇奢侈非凡,在這之前,懷虞從沒有光明正大地來過水晶宮,這次倒是借了後卿的麵子,能夠明目張膽的在水晶宮裡行走。鮫人王回來的很快,當天晚上,水晶宮擺了一長條宴席,以此迎接後卿上仙。不知道為什麼,站在後卿身後的懷虞,總覺得有一道目光牢牢黏在自己身上,她覺得後背陣陣發涼。後卿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回頭朝她笑笑,兩人的動作被鮫人王看到了。“上仙身後跟著的,可是流波山上的青鳥仙子?”後卿搖搖頭:“青鳥這陣子閉關了,這隻是一個婢子罷了,鮫王眼力不錯!”認錯了人,鮫王站起來自罰三杯,笑嗬嗬地說道:“都說上仙身邊的青鳥仙子美若動人,在我看來,這位姑娘也是清麗無比啊,上仙好福氣!”鮫王說話語氣雖然和善,但懷虞就是覺得他盯著自己的目光帶著一絲探究和打量,就像是一根尖銳的芒刺,釘在後背。“上仙,小女岑姬進來少一位灑掃的侍女,不知這位姑娘可否願意留在我海底鮫人族中,我必定好好待她,禮遇有加。”後卿在聽到鮫王說的這句話後,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隨即說話語氣也變得冰冷起來:“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本仙身邊的人都可以隨意討要了!”這是懷虞第一次見到他發怒,這一瞬間,她都能感覺到後卿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讓人不敢靠近,就像是極低的冰魄,一旦接近就會被凍傷。當天晚上,水晶宮安靜的很早,因為後卿的震怒,後麵的宴會自然沒有繼續下去。懷虞推開窗子,看著黑漆漆的海水,突然就想回海淵看看,她避開巡視的蝦兵蟹將,輕車熟路地遊回了海淵。海淵數萬年如一日的安靜,流動的海水就像是粉塵一樣無聲靜謐,懷虞撥動著海草,靠在了大石頭上。這塊石頭大的就像是海底的基石,墨色的海石橫貫在海底,懷虞每次都喜歡躺在這塊石頭上,然後仰頭看海底星光。就在她發呆的時候,身邊突然一陣海水湧動,黑色的海潮翻天覆地般席卷而來,懷虞頓時就被卷到了海潮裡麵。因為她暫時服用了後卿給的海丹,雖說可以在海底自由活動,但還是不可恢複鮫人的原身,在麵對滔天巨浪的時候,她竟然顯得無能為力。難道她一個在海底生活了一千年的人,今天要命喪於此了嗎!懷虞拚命掙紮,想要遊出海潮,就在她快要精疲力儘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黑色的海潮包裹住了懷虞和後卿,一向安靜的海淵就像是被什麼驚擾了一樣,海水瘋狂湧動,最後席卷成一個個漩渦,往水晶宮上湧動。後卿的 一身白衣此刻格外顯眼,懷虞伸手,緊緊抱住他,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有沒有想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閒雲野鶴,下次再碰到這樣的情況,我可不救你了。”這種時候了,後卿還能一邊說笑,一邊抱著她輕鬆地往上遊。懷虞看著他的下巴,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兩人的黑發交織在一起,因為是在海底,懷虞的頭發變得格外長,後卿低頭,看著神情慌亂的她,突然把她抱起來,吻住了她的雙唇。海底的海貝在這一刻全部醒了過來,璀璨的光華折射在兩人的身後,懷虞看著眼前的後卿,仿佛看到了漫天星辰在眼前綻放。她情不自禁地回應著這個吻。“後卿。”懷虞呢喃道。突然間,一切都變成了幻影,後卿的白衣漸漸消散,然後是他和懷虞纏繞在一起的長發,也變成了泡沫。海潮漸漸逼近,海水衝破屏障的聲音在耳邊炸起。‘轟’……懷虞從榻上猛然坐起,她看著外麵安靜幽深的海水,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又夢到他了啊。最難不過相思意,最恨不過未亡人。懷虞咬破指間,在地牢內的石柱子上又重重刻了一筆,這是她被關在地牢裡的第五百個年月,她的後卿,已經離開她五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