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牽絲引(一)(1 / 1)

與卿書 鰻魚Tech 1545 字 3天前

北海有鮫人,遺世而獨立;南方有流波,路漫漫難尋兮。世人皆傳,在大荒的最南端,有一座山,叫做流波山,山上麵有一座神秘的宮殿,叫做長生殿。流波山終年積雪,山上麵的樹木就像是用北極之地的冰晶雕刻出來一樣,通體潔白,那裡萬物失靈,隻有最遠古的畢方鳥能夠飛上山頂。而流波山上麵的長生殿,更是大荒內最讓人向往的修仙盛地,長生殿的第一百零八代殿主更是將長生殿的輝煌帶到了巔峰。傳聞長生殿殿主後卿憑借一把龍淵平定了八荒四合神、魔、妖的戰亂,至此天下三界分明,一片祥和。但長生殿的四方來賀終止在了五百年前。五百年前有一條天梯可以通往長生殿,那時候四方百姓都會在每月的十五圓月之日在天梯下供奉香火,但就在五百年前的某一天,這條香火不息的天梯突然斷了。那一日,天地黯然失色,晝夜顛倒,天梯倒的時候就聽見‘轟’的一聲,萬丈粉塵揚起,整座流波山都彌漫著灰褐色的煙霧。煙霧散去,漫天大雪漸漸覆蓋住了長生殿,這場雪,一下就是十年。十年後,大雪漸消,長生殿也湮滅在了世人的記憶中。懷虞是一隻鮫,無父無母,從生下來就住在北海最深處的海石縫隙中。鮫五百年成人,五百年分雌雄,可以說,懷虞在她前一千年的歲月裡,就像是海底的一抹遊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她成人的那一天,恰巧是鮫人族公主岑姬的成人禮,那一天,四海同慶,十萬顆夜明珠在海底齊放光芒,從水晶宮散發出來的亮光灼燒著懷虞的雙眼。懷虞用那剛幻化出來的魚尾,偷偷往水晶宮上遊去,她就看見長相美豔的岑姬坐在白水貂上,身下圍滿了為她穿衣打扮的珊瑚精。她用靈力幻出一麵水鏡,透過鏡子,她看見了自己灰撲撲的臉龐,今天是她擁有人形的第一天,懷虞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大概是她在海底深淵呆久了,臉上手上沾滿海石上的汙垢,她臟兮兮的模樣連服侍岑姬的珊瑚精都比不上。懷虞貪婪地看著高貴美麗的岑姬,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時候,水晶宮突然響起了禮炮,時辰已到,四海的使者都來水晶宮賀壽了。鮫人王隻有岑姬這一位公主,自然是當做海底的珍寶來對待,這一場壽宴,足足擺了六十六日,懷虞每日都從海淵偷偷遊上來,看著來來往往的賓客,假裝自己也參與了這場熱鬨。她是在壽宴的最後一天被發現的,那時候她正準備遊回海淵,但她無意間的動靜打碎了水晶宮外懸掛的夜明珠。其實這夜明珠原本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在海底,珍珠遍地都是,但這顆被懷虞打碎的夜明珠,偏偏是岑姬寢殿的珠子,今日也是恰巧被魚精搬了出來放在水晶宮前照亮。就這樣,懷虞被蝦兵押著來到了岑姬麵前,大概是這段時間這位鮫人公主心情好,她看了一眼懷虞,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是她打碎的,你們就看著懲罰吧,但也彆罰的太重了。”說完這話,她就離開了大殿,懷虞看著她窈窕離開的背影,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湧現出一絲嫉妒,但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自己本就是微不足道的鮫人,怎麼能和岑姬相比呢?因為岑姬的寬容,她手底下的人對懷虞的懲罰並不重,隻是讓她去陸地上把昨日夜裡上岸吐氣產卵的海蚌放入海中。海蚌每到一段時間,就會瘋狂產卵,這個時候他們就需要夜晚的月光精華幫助產卵,也因此,這些產卵的海蚌到了白天因為離開海水太久,沒法回到海底。所以,這就需要白天有人去陸地上撿回這些產卵的海蚌。之所以說這是懲罰,是因為鮫人在陸地上沒有一絲靈力,而且鮫人魚尾化作人形,魚尾會承受錐心之痛,相當於鮫人每走一步路,就會被刀子割百道傷口。懷虞上岸之前並不知道會這樣,她在海灘上剛化作人形,就感覺到一陣濃烈的灼燒感從心內傳來。她緩緩起身,就發現自己每走一步路,腳底就好像被刀刃劃過一樣。不遠處,是正在慢慢吐氣的海蚌,正午的陽光強烈刺眼,懷虞一步一步慢慢走著,把海蚌從海灘上扔進海中。過了大半個時辰,海灘上的海蚌還密密麻麻數不勝數,懷虞歎了口氣,她現在真的是無比懷念黑漆漆的海淵,最起碼,她不用忍受腿上的痛感和長期缺水的灼熱。午時陽光熱的不像話,懷虞恍惚間無意識的動用了靈力,一次性把海蚌全部運回了海裡。在幻術結束後,懷虞突然意識到,海底的規矩——鮫人如若在人間動用了靈力,一個月內無法回歸海底,她們會變不了魚尾人身。陽光越來越強,懷虞隻覺得奇怪,明明正午已過,為何她覺得越來越熱呢?她原本就不清醒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她直接倒在了海邊,不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海麵,水波蕩漾,而她的唇角掛著一絲笑容。懷虞重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頭,她睜開眼睛,想看清自己到底在哪裡。耳邊是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她撐著身子,就看見自己身處一個樹林裡麵,頭頂是明晃晃的月光,現在還是仲夏,月色分明,地麵上一片潔白。就在她恍惚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好聽的聲音:“你醒了?”溫柔如海底涓涓的暖流,這是懷虞對後卿的第一印象。她站起身子,就看見一名男子躺在頭頂的樹枝上,穿著一身素色的衣衫,眉眼清疏,長發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來,眼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從樹上扔了一個野果子給她。“遇見你的時候躺在海邊,嘴唇烏青,你難道不知道鮫人不能離開海底嗎?你這個小鮫人膽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在陸地上過夜。”“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懷虞話沒問完,但她知道,這個陌生的男人一定知道她想問什麼。他竟然知道自己是鮫人,來曆肯定不凡。懷虞想想自己那時候真的是天真極了,竟然沒對後卿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就那樣傻乎乎的跟著他,也不覺得他會對自己有什麼企圖。這一晚男人再沒有和她說多餘的話,隻是給了她一個水壺,讓她喝完那一罐又苦又惡心的東西。天一亮,男人就起身走了,懷虞見此,急忙跟上去,也不說話,就跟在他身後。在走出這片叢林之後,男人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小姑娘,你跟著我乾嘛?你該回海底了,你在陸地上呆久了,連我也救不了你。”聽到他說的話,懷虞忍不住說道:“我回不去。”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後卿聽到她說的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你可真是我見過混的最慘的鮫人,靈力低微就算了,看你的樣子,應該剛化成人形沒多久,現下連海底也回不去,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懷虞。”“那你就先跟著我吧,等什麼時候能回去了再走。”後卿沒問她為什麼回不了海底,沒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陸地上,他就像是對待世間所有眾生一樣,給予惻隱,但從不過問他們的苦難。“對了……我叫後卿。”他回頭,淡淡說道。懷虞剛才大概是在揉腳,蹲著身子,在聽到後卿的話後慌張抬頭,然後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後卿看著她呆愣的樣子就想笑。她的頭上還帶著幾片葉子,眼底是不問世事的清純,她的眸子是淺褐色,陽光下變成了透明的灰色,一頭烏黑的發簾淩亂的散在耳後,長相精致,麵容白皙,就像是誤入凡間的精靈。但他的這些情愫很快就消失了,他慢悠悠地走在山林間。懷虞剛出海,自然是不知道站在眼前的是天地間大名鼎鼎的長生殿後卿上仙,她隻覺得這個身穿白衣的男人,就像是謫仙似的,不染凡塵,舉動高雅。她連靠近都是小心安靜的,生怕驚擾了天上人。“小姑娘,明日我要去一趟九重天,你有去處嗎?”又是一個月明星疏的夜晚,後卿躺在樹上,慢悠悠地問道,其實他隻是隨意一問,但在看到懷虞因為無處可去而皺起來的眉頭後,他突然開口:“小姑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九重天,我帶你去吃蟠桃。”懷虞詫異的抬頭:“九重天?”她從來沒聽過九重天,在此之前,她對這個世間的知曉,就隻有海底和人間。“去嗎?”後卿盯著她,沒有解釋九重天,隻是反問道‘去不去’。在後卿眼裡,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九重天也不過爾爾,或許還比不上人間的逍遙快活。鬼使神差的,懷虞點了點頭。這一刻,她眼中什麼都沒有,就隻有眉眼淡然談笑風生的後卿和灑在四海八荒上皎潔無比的月光。懷虞突然發現,她動用靈力回不了海底,因禍得福,也許是一件天大的幸事。畢竟相思,不如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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