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起這鎮上最好的酒樓,便是鎮中央那家三層樓高的聚仙樓,聽說聚仙樓的大廚是從京城請過來的,會做南北口味各種名菜,而這大廚的拿手好菜隻有一道,青梅鱖魚。這青梅不是普通的青梅,是取自蒼山梅林中陽光最充足的那幾棵青梅樹醃漬而成,鱖魚也是在蒼山溪澗水流彙成的綠淵潭撈的,肉質鮮美,入口即化。這道菜每天隻賣一份,價高者得。百裡驚瀾初到金水鎮便聽聞了這道青梅鱖魚的美名,卻不想還沒吃上就遇見了江餘笙和君離塵,一直也沒空去享受這道美味。如今他帶著這兩人直奔聚仙樓,銀錠子扔到小二手中,揚言要最好的廂房,很是他的作風。江餘笙摸著黃梨木所做的椅子,愛不釋手的說,“這木頭手感可真好啊!”百裡驚瀾一邊喝著碧螺春一邊嘲笑她,“沒見過世麵,我家椅子都是用紫檀木雕花,那才是真的好東西。”江餘笙沒有理他,繼續說,“這木頭要是用來做棺材板,那真真是太好了!”百裡驚瀾一口茶噴了出來。君離塵早在江餘笙開口的時候就知道她的想法,暗笑著沒有答話。百裡驚瀾一進了聚仙樓就又回到了他富家公子哥的狀態,手裡搖著一把白扇,一口氣點了十多個菜,豪氣的說,“今天那道青梅鱖魚我包了,無論有人出多少錢,我都往上加一倍。”店小二得了賞錢滿心歡喜的離開,不一會兒就送上來新鮮的瓜果點心。待所有菜上齊後,江餘笙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大桌子美味,一時不知如何下口,君離塵為她夾了一筷子鱖魚放在她的盤中,她這才反應過來,提起筷子悶頭吃菜,連百裡驚瀾嘲笑她都懶得回。百裡驚瀾要了一壺女兒紅,坐在窗邊小酌,樓下路過的待嫁女子見他模樣俊美,白衣翩然,都紛紛紅了臉朝樓上仰望。他一貫風流灑脫,時不時的朝樓下看上那麼一眼,尋覓人群中美貌的少女。也就是那麼無心一瞥,餘光中出現了一個身著黑紗的女子,頭上束著一個銀蛇發髻,身姿婀娜,半張臉卻被黑紗遮住若隱若現,露在空氣中的地方膚如凝脂,白皙到沒有血色。他立刻鄭重起來,定睛朝樓下望去,隻見那女子摘下了麵紗,露出一張姣好的容顏,表情冷然似萬年不化的寒冰,讓人不覺想退避三尺。百裡驚瀾無意識的念叨了一句,“無霜國師……”樓下那黑衣女子似聽到了他的聲音,嘴角微微上挑,對他展開了一個驚豔的笑容,在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那笑容更顯詭異。百裡驚瀾放下手中的酒杯,越過身旁的凳子就往樓下跑,江餘笙看他慌張的樣子喊道,“喂,你乾什麼去?”“腹痛,上茅房!”他頭也不回的喊道。江餘笙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說,“怎麼又是肚子痛,你們兩個都和金水鎮不對盤嗎,一來金水鎮就肚子痛。”君離塵又給她夾了一隻大雞腿,意示不用理他。江餘笙眉頭微皺,“可是他走了,一會誰付錢啊?”“……”百裡驚瀾趕至聚仙樓外,他站在人群中四下探望,發現四周已沒有了那黑衣女子的行蹤。他薄唇緊抿,心中更加疑惑,那女子當真是無霜國師嗎?為何她會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小鎮上?正當他恍神之時,一袂黑紗從他眼前掠過,他連忙追了過去,走出了將近四五條街,他看到那黑衣女子閃身進入了一家店內。他來到店門前從下仰望,發現這店看起來有些古怪。這店足有五層樓高,建築風格卻不似中原所有,每層樓的簷角上都掛著一隻青銅八角風鈴,窗戶和門都是紅木所製,上麵雕刻的神獸他也從未見過,皇宮中雕刻的無非是貔貅、麒麟、青龍、朱雀等瑞獸,而這上麵所刻的皆是上身為女子下身為蛇尾的怪獸。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走進去看看。他推開那兩扇紅木門,發現這店中竟沒有人,珍珠簾後是一個大廳,中央有一個像戲台子一樣用木頭搭成的地方,四周全是雕花桌椅,桌子上擺滿了茶盞和點心。他拿起其中一隻茶碗,用手試探了一下溫度,發現居然還是滾燙的,這說明這裡不久前還是有人的,怎麼他一進來這樓內就像空了一樣。百裡驚瀾順著樓梯提步來到二樓,聽到從二樓房間內傳來女子嬉笑的聲音,他推開手邊那間房,卻發現裡麵還是一個人都沒有,房間內擺放著一張床和一個套桌椅,從床邊那梳妝台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女子的閨房,梳妝台上還放著幾個胭脂盒和一把木梳子,他不敢再多待,又退了出去。耳邊又一次傳來那女子的笑聲,這次聽起來似和他隔了一段距離,像是從最裡麵的房間裡傳出,那笑聲似銀鈴悅耳,聽起來又帶著幾分嫵媚。百裡驚瀾越發覺得這店內不正常,抽出腰間軟劍,直奔向最裡麵那間房。推門而入後,一層紅紗遮住了他的視線,這紅紗隨風搖曳,那笑聲透過紗幔傳了過來,顯然那女子就在這層層紅紗之後。他用劍斬斷了眼前紛飛的紗幔,可下一秒眼前看到的場景卻讓他恨不得再把紗拉回去。一位女子背對著他站在大木桶中,水漫過了她的肩胛骨,如墨般的長發彆到一側飄在水中,顯然是在沐浴。百裡驚瀾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這才徹底明白,為何這店內飄散著一股脂粉香氣,為何每間房看起來都似女子閨房,原來這是一處煙花之地。一陣水流聲撞入耳中,他身後那女子竟從木桶中走出,全身隻披著一層薄紗來到了他的麵前,苗條婀娜的身形清晰可見。百裡驚瀾在看到那女子的麵容時徹底驚住,那分明是江餘笙的臉。江餘笙的相貌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她五官精致小巧,唯一雙杏目猶似一泓清水,笑時會露出兩顆小虎牙,臉上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而麵前這張臉卻畫了淡妝,要比江餘笙更添幾分妖冶之美,她越走越近,幾乎就要貼在百裡驚瀾身前,這也是他第一次仔細打探江餘笙的臉,以前竟沒發覺她如此令人心動。兩人離得極近,他感到從她身上散發出淡淡香氣,和房間中點燃的香料在鼻間混為一體很是好聞。他透過那層輕紗就能看到她細膩的肌膚,還發著未乾的濕氣,發梢上還掛著水珠。鬼使神差的他竟想去觸碰眼前之人,眼眸也染上了幾絲迷離,他緩緩抬起手,停留在她的臉龐前一寸之處……酒足飯飽,江餘笙斜斜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說,“這李驚瀾怎麼還不回來,他是不是為了躲賬,所以逃走了?”君離塵轉著手中的筷子,在桌上寫道,“或許是迷路了。”“去個茅房他都能迷路!”江餘笙直咂舌,“嘖,這頓飯少說也得好幾兩銀子,這下怎麼辦,咱們不會被掌櫃的抓去報官吧?”君離塵平靜的從座位上站起,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可以離開了。江餘笙先後被百裡驚瀾和君離塵這種隨手就能拿出銀子來的氣魄嚇到,她來到君離塵身旁快速說道,“啞巴,你從哪來的錢,我記得你受傷時我在你身上摸了好幾遍,連個銅板都沒翻出來,你該不會是去賣身了吧!”君離塵黑著臉把她推出了門,省得她在那裡丟人現眼。在江餘笙一頓猜測之下,他隻好承認自己有私藏錢袋,並承諾回去後全部上繳,她這才肯放過他。江餘笙和君離塵在金水鎮又逛了一會,日頭降落,晚霞四起,她心底開始著急,埋怨道,“這李驚瀾到底跑哪去了,金水鎮就這麼大,總共就幾條街,他還能跑出圈兒啊!再不回家今晚又回不去了。”君離塵也發現事態不對,百裡驚瀾先前明明坐在那裡憑欄喝酒,怎麼一下子就跑沒了影,除非他遇上了什麼讓他感興趣的事,難道是他發現了天魔宮人的痕跡?江餘笙又問,“他會不會先回去了?”君離塵搖頭。江餘笙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那隻破舊的羅盤放在掌心,安靜的等指針轉了一會兒,然後閉上眼睛冥想問題,手中羅盤上的指針突然飛速轉動,等了能有半柱香的時間,停在一個方位不動了。“上兌下巽。這李驚瀾是惹上什麼了,為何會出現這種卦象?”江餘笙一邊說著一邊朝羅盤指出的方位走去,君離塵緊隨其後。兩人漸漸走出了燈火人煙的鎮上,來到了一片竹林之中,君離塵挑眉,在她手心裡寫道,“就是這裡?”“羅盤上顯示的就是這裡沒錯啊!”江餘笙也很是驚奇,“這四周方圓三裡都是竹林,連個人影都沒有,那李驚瀾總不會是被竹精抓走當相公了吧!”君離塵現在巴不得他是被竹精抓走,如若他真是發現了天魔宮人的痕跡,還真不好收場。“不對……”江餘笙摸著下巴思索,“我這羅盤從沒有出錯過,那隻能說明,李驚瀾他的確在這裡。”君離塵那眉毛挑的更高,往地上看了看,顯然不讚同江餘笙的話。江餘笙歎道,“哎呀,如果我們在這裡沒有看到他的人,隻能說明他已經和我們處在不同的空間裡了。”君離塵聽她說的話越說越離譜,嘴角抽搐起來。江餘笙則耐心的給他解釋道,“你聽說過活人誤闖鬼界沒有?”君離塵搖頭。“這都沒聽說過,你是怎麼長大的,你母親從小不拿鬼神的事嚇唬你回家吃飯嗎?”江餘笙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他失去了之前的記憶,問也是白問,又自問自答的說,“我聽爺爺給我講過,這世上有很多地方是鬼界的入口,活人一旦進去,就很難再從裡麵出來了。傳說有一個樵夫,他進山砍柴,誤入了鬼界的地盤,他在裡麵走了三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回到他所住的房子前,他明明從窗戶中看到了他的妻子正抱著她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喂奶,可他一進去屋裡卻什麼都沒有了。”君離塵頭一次聽到了這樣的怪聞,在江餘笙手上寫道,“為何?”“這說明,他已經來到了鬼界,看似眼前的房子是自己住過的那間,實則那是人間的東西,自己一進去,肯定再也觸碰不到人間的東西了。”江餘笙看著眼前的這片竹林,緩緩說道,“也就是說,李驚瀾一定來到了和我們不一樣的空間裡。他在這裡,也不在這裡,因為他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們眼前所看到的竹林。”君離塵又寫,“鬼界?”“不一定,或許是彆的什麼空間,這世上可不止鬼界一個空間。或許我們眼前是一片竹林,他眼前是滿目笙歌燕舞也說不定。”江餘笙一語成讖,百裡驚瀾此時看到的可不止是笙歌燕舞,還有溫香軟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