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潑墨般遮住月亮,連星星的微光也沒能透出,兩個身著官服的侍衛從山穀中的羊腸小路冒出,他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唯一的相似處就是手中都提著軍刀四處打探,好似在找尋著什麼。那兩個侍衛見前方有座像廟宇一樣的房子,驚奇道:“走了這三十多裡山路,總算是看到了個房子!”“那魔教餘孽肯定藏在那裡,咱們快去看看!”那個矮個子的提議。他們快步朝那房子走去,來到門口後他們才發覺這座房子有些不對勁。從遠看像座廟宇,離近看倒像座祠堂,屋簷下掛著兩個白色的燈籠,但燈籠並沒有點亮,仿佛裝飾一樣掛在那裡。他們靠近門口,七月流火的天氣,竟從門裡吹出一陣陰風。這深山老林腳下突然冒出來一個房子已經夠令人疑惑的,這院門居然還大敞四開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要來,特意留的門。那兩個侍衛對視了一眼,還是大著膽子踏入院內。畢竟上麵指派他們要抓的人極有可能藏在這屋裡,若是他們無功而返,隻怕會掉腦袋。他們邁過那道高高的木頭門檻,刀離鞘握在手中,試探著向裡麵走去。如果今夜有月光,他們就能看清那大門的匾額上用朱砂寫著大大的兩個字——‘義莊’。那兩個侍衛見小小的前院中隻有一口大水缸,水缸裡空空蕩蕩無法藏人,就推開了麵前那房子的門。門一開,那兩人就感到陰冷的氣息從裡麵透出,房中桌上僅有一隻白色蠟燭正不斷搖曳,借著那縷微光,他們兩人看清了房裡的布局。屋子不大,隻有正對著門口的位置放有一張桌子,甚至連張床都不曾見。從左到右,整整齊齊擺放著七口棺材,每個下麵都用兩個木頭凳子支著,地上桌上散落的都是白色紙錢,牆角處還放著兩個破舊的紙人。那個高個子的侍衛清晰的聽到自己喉嚨發出吞咽的聲音。“我的媽呀,這是什麼鬼地方!”那個矮個子嚇得手中的刀差點掉在地上。這時,房中正對著他們的兩口棺材突然莫名發出響動,他們看到那兩口棺材的棺蓋竟然自己開啟,兩具穿著壽衣臉色灰白的屍體從棺材中坐了起來。“啊!”那兩個侍衛饒是膽子再大也沒經受過這等驚嚇,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房中,一溜煙消失在黑夜中。“嗬嗬……”一個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在那陰森的房中響起。這義莊的主人江餘笙笑著從那兩個棺材後麵走出,隨手撕掉了兩個屍體後背貼著的符咒。那兩個屍體仿若失去支撐般,瞬間倒回了棺材裡。“就這點膽子,還做侍衛呢!”江餘笙戲謔地說。那兩個屍體是江餘笙用符咒操控的,她也隻能讓屍體坐起或站立,最多能讓他們像僵屍一樣跳兩步,如果還沒能將兩個侍衛嚇走,她也沒有更多的手段了。她把手裡的符咒團了團扔到地上,低頭恰好看到腳邊那一串血跡,從門口一路滴落到房內最右邊的棺材旁。江餘笙順著那血跡尋去,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個紅木棺材,她的手裡握著一柄小巧的匕首,一腳踹開那個棺材蓋。隻見棺材內躺著一個黑衣男子,半邊臉被銀色麵具遮住,狹長的雙眸緊閉,若不是鼻間還有微弱的氣息,江餘笙還以為這就是個死人。他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不好!”江餘笙大叫一聲:“遭了遭了!”她想起屋子內放了一具還未過頭七的女屍,這種剛死去幾天的屍體最忌諱碰到血腥味,遇血必屍變。果然,從左邊數第二個還沒有合館的棺材內發出刺耳的聲音,好像有人用指甲摳著棺材木板。江餘笙快速跑過去,發現那具女屍的頭發開始瘋長,長發爬出棺材往地麵蔓延,女屍的指甲也長成和手指那麼長,原本還算是一個相貌溫婉的美貌村婦,突然就變得麵容凹陷眼眶鐵青。江餘笙咬了咬牙,心想這從哪來的半死不活的人,竟壞她的事,不知道她這裡活人不收嗎,她一會非要把他變成真正的死人不可!她從角落裡拿出祖傳的桃木劍,飛快斬斷了那些長發,並甩了一張符扔到那些頭發上。地上斷了的頭發在扔到符咒的瞬間燃起火苗,那些發絲好像有生命般扭曲了幾下,試圖逃避那烈火焚燒,但終究被火苗燃成灰燼。江餘笙嘴裡念念有詞地說了句什麼,用那毫無鋒利可言的桃木劍割開了手指,一指頭按在那女屍的眉心中央。女屍口中竟像吐出一口濁氣,泄了氣後又恢複了原本的麵容,指甲和頭發也停止了生長。江餘笙心疼地把手指含在嘴裡吮吸著上麵的血液,來到那個男子躺著的棺材前麵,狠狠踢了那口棺材一腳,埋怨道:“你裝什麼死啊,你要是真死了還省事了,偏偏還是個會喘氣的,你知不知道給我添了多大麻煩!”她一把將那男子的麵具摘下:“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妖魔鬼怪,跑我這裡裝神弄鬼!”麵具脫離他臉龐的那一刻,屋內的燭火都仿佛失了光芒,那是一張無比清雋的臉,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鼻若懸膽,眉似遠山般挺直,薄唇因失血的緣故有些發白,即使緊閉著雙眸也絲毫不影響他的俊美。江餘笙驚歎,可能因為她從小在山中長大,最遠沒離開過金水鎮,竟是從未見過如此標致的人,她想起小時學堂中學來的一句詞,恍若謫仙。對,他就恍若謫仙一般!隻可惜是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謫仙。這位昏迷了的謫仙還不知道,如果不是江餘笙見色起義,打算把他治活,他就要被她扔出義莊去喂野狼了。藥香緩緩從爐中升起,江餘笙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扇著火,細算這幾天買藥一共花了多少錢。那天她把鎮裡的郎中請來,郎中看過後摸著自己半長不長的胡須說:“這身上刀劍上無數,雖不致命,但失血過多,一時元氣大傷,需要好好調養。”江餘笙隻好心疼地從荷包中掏出僅剩不多的銀子,換來了三大包不知是什麼的藥。不過那郎中好歹把他身上的傷口都上了藥包紮好,要不然就憑他滿身是血,江餘笙還真不敢上手,指不定一指頭戳到哪個血窟窿上把他送到了西天。床上的那個男子已經昏迷了三天,第一晚他身上不停流血,一摸額頭還在發燙,江餘笙還以為他活不過那晚,結果居然撐到了第二天郎中到來,她心想這也是個命硬的,閻王不收。藥煎好後,她把藥倒到一個小碗裡,用抹布端起那滾燙的碗來到床邊,放在了桌子上,等待藥涼後用一根竹管給他喂下。她轉身時瞥了床頭一眼,這一瞥不要緊,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自己。她嚇了一跳,拍著胸口說:“你醒了?醒了怎麼也不出一聲,我還以為詐屍了呢!”那男子一言不發,隻是用那雙毫無波瀾的雙眼在屋內來回掃視,先是看到前屋那幾口棺材,又看了看這簡單的內室,最後目光停留在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藥上。江餘笙的眼眸也隨他四處轉了一圈,見他看著那碗藥後解釋道:“這是給你煮的藥,花了我整整兩錢銀子呢,郎中說裡麵加了當歸,白芍,黨參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唉,忘了,反正是治你的傷的,你醒了正好,趁熱喝了吧。”她端著藥碗坐到床邊上,舀起一勺先自己抿了一口試下溫度:“嗯,不燙了,可以喝。”江餘笙沒有看到,那男子放在被中的手已經聚起一團氣,如果剛才她直接把藥喂給他,估計那團氣就會把她打的非死即傷。可當她把勺子伸向他的時候,那團氣就消失了。他從被中伸出修長的雙手,接過了那個藥碗。江餘笙一怔,隨後自然地說:“那你自己喝吧,我也懶得喂你,你彆再碰到傷口就好。”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藥喝完,江餘笙就坐在床邊耐心地等他,見他喝完後一臉好奇地湊了過去:“你叫什麼名字啊?”他不說話,仍然冷漠地看著她。江餘笙毫不氣餒,繼續問:“你是哪裡人?”他沉默以對。江餘笙嘖了一聲:“那你總該我你家在哪裡,我好去你家告知一聲啊!”男子被她煩的不行,索性拉過她白皙的手,在她手心寫道:“我是個啞巴,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江餘笙倒抽一口冷氣,搞了半天這個謫仙竟然是個啞巴!她惋惜地看著他精致的麵孔,果然老天爺見不得十全十美的東西,這麼好看的人,非得讓他開不了口。不過他說自己失去了記憶,這可難為到她了。那天晚上的情形江餘笙從棺材後麵看的一清二楚,那兩個侍衛顯然就是來這裡找他的,也不知他是犯了什麼事,被人弄得滿身是傷。江餘笙蹙起秀眉,這男子要是無辜受牽連跑出來的倒還好說,萬一是個被通緝的江洋大盜,那她豈不是危險了?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結果來,索性也不管了,就算他之前罪大惡極又能怎樣,反正看他這副呆呆的模樣也像失去了記憶,以後怎麼樣,便是她說的算了。江餘笙盛了一鍋米,用剛才煮藥的爐子煮起了粥,半個時辰後,米香四溢蔓延到整間內室中,躺在床上的男子聞到食物的味道眼眸也有些發亮,江餘笙先盛了一碗遞給他。那男子餓了三天,見隻有稀稀的米粥可以吃,狹長的雙眼瞪向江餘笙,眼眸中竟含有一絲怒氣。“嘿!”江餘笙氣笑了,“你這啞巴嘴還挺挑,我跟你說有的吃就不錯了,給你治傷把我攢下來的兩錢銀子都花光了,等你傷好後就得給我上山砍材去賺錢,否則彆說米粥了,米都吃不上!”他這麼一聽也隻好接過碗一飲而儘,悻悻地把碗還給她。江餘笙又給他盛了一碗,他又快速喝光,還用些許期待的目光看了看她。江餘笙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卻把碗收了起來。“好了,你傷剛好,不能吃太多東西,彆像個餓死鬼投胎一樣,等你徹底好了之後再恢複正常食量。”他氣得彆過頭去,這才兩碗薄粥,怎麼就像餓死鬼了,五歲小童的飯量也要比他大吧!江餘笙從小都在這義莊長大,據爺爺說,他是在蒼山砍柴時發現了自己掛在一棵樹上,便救回了她。她無父無母,隻跟著看守義莊的爺爺學了些風水之術,幫人擺平奇聞異事來賺點小錢,爺爺死後,她就獨身一人看守這義莊,成日與屍體為伴。鎮上的村民雖然都對她頗為敬重,但她畢竟與屍體接觸過甚,所有人都不敢靠她太近,甚至覺得她是不祥之物,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克死了爺爺,大人都叮囑自家孩童離她遠些,倒讓她平日裡連個玩伴都沒有。她也是樂觀,沒有玩伴,就自己畫兩個紙人陪著自己,用符咒使它們像正常人一樣能動會跳,可這更讓村民們感到心驚,進山打個水動不動就看見一個妙齡紅衣少女後麵飄著兩個大紅臉蛋紮羊角辮的紙人,嚇得扔掉水桶轉身就跑。直到這男子的出現才讓她的義莊中又住進了一個活人,雖然這個活人不能開口說話但好歹能用眼神示意,她怎能不開心。江餘笙自己吃過一碗粥後,又回到了他的床邊坐好,用手支著下巴看他,笑說:“你總得有個名字吧,不然我怎麼稱呼你,啞巴啞巴的多難聽!”他顯然還在氣頭上,並不想理她。江餘笙嘴角笑意更甚,心想這啞巴氣性還挺大,活人就是比紙人好玩。她研究了半天,想了一堆以前學過的詩詞,居然沒一個滿意的,絞儘腦汁後破罐子破摔的說:“算了,還是叫你啞巴吧!”這回那啞巴終於肯理她,拉過她的手寫了兩個字,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