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深冬,晝短夜長,所以一天的時間看起來格外短暫。經過將近一個半月的學習訓練相交叉的艱苦生活,顧流盼已經養成了晚睡早起的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習慣。今天,她起得尤其早。寒冬的早晨六點不到,天黑蒙蒙的,馬路上的車流量還不見得大,倒是霧氣清霜席卷全城,氣勢磅礴。室內比室外暖和,顧流盼站在窗前,手指在窗戶上凝結出的水霧上寫寫畫畫。透過窗和霧,看向外麵的世界。逐漸在夜色裡蘇醒的世界,繁燈四起,人聲漸沸。隨著日色一同清明的還有她心中潛伏多日的緊張。她蹦蹦跳跳,又使勁蹂躪自己的臉:“今天加油啊!”今天是十二月三十日,元旦節假期的第一天,同時,也是南城“賀歲杯”如期舉行的日子。施林克服內心障礙之後,‘南之冰’進行了為期一個半月的魔鬼訓練,終於等來了今天。顧流盼在家待不住,她抄起斜挎包就出了門。施林正在睡夢之中和一個滑冰要領作鬥爭的時候,門鈴聲持續不斷。他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腦殼暈乎乎地想。他是誰?他在哪兒?他為什麼要醒過來?可門鈴一直響,容不得他多想。穿上拖鞋,他眯著眼睛慢悠悠地晃到門口。門開了一條縫,顧流盼就擠了個腦袋進來,發絲冰涼涼的,攜裹著寒氣,從施林的手背拂過,把他冷得一機靈,好歹把眼睛睜開了。他有點驚訝:“你怎麼來這麼早?”顧流盼往門內轉,熟門熟路地換上她的粉紅棉拖鞋,把手上的熱源遞給施林,急匆匆往客廳裡走,她口吻老成,像個老母親:“都幾點了你還在睡覺,忘記今天要去乾嘛了嗎?”施林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石英鐘:“我知道,可是現在才六點半,開幕式是十二點。”顧流盼愣了一秒,麵色僵硬:“對噶,今天是開幕式,我忘了。”她抿著嘴尬笑,施林無奈,也不打算去睡回籠覺了。他進衛生間洗漱,然後用碗碟把早餐裝好,把施淼的那部分早餐放進鍋裡溫著。他做完這一切出來的時候,顧流盼正襟危坐在沙發上,麵色嚴肅,也不知道捧著手機在乾什麼。他搖搖頭,眼裡映著顧流盼認真做事的影子。施林在她身旁不遠處坐下:“你還在看其他隊伍的比賽視頻嗎?”他說完,也看清了顧流盼的手機畫麵。哪裡是什麼比賽集錦的視頻,分明是她正戴著耳機鬥地主。人家出了一個2,她就去點3,結果發現怎麼點都點不了,小臉上浮現出懊惱。顧流盼嘿嘿乾笑,莫名心虛:“比賽之前來一把緊張刺激的鬥地主,緩解壓力,有益身心健康。”“是嗎?”他怎麼有點不太相信呢?顧流盼又恢複成她平時忽悠人的那種一本正經的表情:“是嗎?請你把嗎去掉!是的!”“那你怎麼還沒有發現拖鞋穿反了。”說著緩解緊張,其實還不是緊張得不行。她杏眼一斜,瞟了一眼自己的腳,可不是把鞋穿反了嗎?“這不是鞋大了嗎?反著穿就不大了。”她眼底泛著青色,頭發也是亂七八糟往各個方向翹著的。施林有點看不下去她這個神經緊繃的樣子:“你自己把鞋換回來還是我幫你?”顧流盼瞬間成了被踩中尾巴的小可憐貓咪,一下子尾巴立了起來:“我來!我自己來!”笑話!她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怎麼能讓男孩子碰她的腳呢?這要是在古代,施林不娶她,她就要被浸豬籠,沉大海的。胡思亂想的同時她把鞋換了回來,好像這樣穿著是要順一點點。施林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眼睛一直注視著她這邊。見顧流盼把鞋換了個腳穿之後的那副傻樣,他就一樂。“盼盼我突然想到一個笑話,你想聽嗎?”承蒙顧流盼同學數月如一日的不懈荼毒,他現在也是一個可以隨時尬戲和講冷笑話的選手了。顧流盼眼睛一亮:“你說說,我看看我有沒有聽過。”“就是一個人去淘寶買了一雙拖鞋,然後他發消息去質問客服為什麼把左右腳給他發反了。”顧流盼第一時間沒明白什麼叫把左右腳發反了,她歪著腦袋看著施林,大大的眼睛裡裝著大大的疑問。施林差點被她這個傻樣逗得噴豆漿,他忍俊不禁:“下麵有一條評論是讓他把鞋換一隻腳穿試試。”顧流盼懂了,他是在嘲笑她!嘲笑她把鞋穿反了!惱羞成怒就是來得這麼快,顧流盼跑著過去把他的豆漿碗往自己麵前一攬,惡狠狠:“這是我買的,不給你吃!讓你笑話我!”她的動作太快,又出乎意料,施林想阻止她都來不及了,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豆漿撒了她一手一衣袖。豆香四溢,甜滋滋的味道漾進了空氣裡。兩人皆是一愣,對視一眼,表情一致,臉上寫著兩個字——糟了!施林連抽三張衛生紙給她擦手,擦了手又連忙給她擦衣袖。到底是來不及了,顧流盼白色羽絨服上的乳黃色水漬已經蕩開來,成了一幅畫。顧流盼從頭到尾就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施林給她擦手擦衣袖,最後幽幽地歎氣:“完了,我才穿的新衣服啊~”施林安慰她:“這樣你不是又找到買新衣服的理由了嗎?”顧流盼張張嘴,眼睛裡劃過亮光,愈加燦爛:“有道理!”施林心想,大家也是做了兩個多月同桌的人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顧流盼這種愛美的小姑娘尤其喜歡買新衣服。被豆漿這麼一打岔,顧流盼看起來倒沒了剛來時的緊張。施林好奇地問她:“怎麼平時全市統考和演講的時候又沒見你這麼緊張?”顧流盼一撩長發,神色矜驕:“因為我不知道考第二是什麼感覺。”語氣自豪,還有不易察覺的理所應當。這就是來自學神的發言。顧流盼說這句話的時候,施林不會覺得她太過自負,反而是覺得顧流盼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個自信又耀眼的女孩。“那你比賽怎麼這麼緊張?”“因為我是替補,上場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不可控因素太多。”施林臉色一變:“所以你是不相信我們咯?”顧流盼第一時間察覺到危險氣息,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我這是在為對手擔心,遇到我們‘南之冰’這麼強的對手,可有得他們受的。”顧流盼插科打諢,想要蒙混過關的態度激起了施林的勝負欲。施林:“這次我們拿個前三,怎麼樣?”顧流盼:“說到做到!”和顧流盼擊掌明誌之後,施林看著顧流盼嘴角狡猾的小虎牙就覺得自己好像中計了。這下顧流盼倒是不怎麼緊張了,他開始緊張了。——南城是南方城市,所以冰球這一類的冰雪運動在南城或多或少都會受到限製。所以年年都會去北方城市打比賽還經常贏的“迅龍”隊可以說是南城冰球隊裡的大哥了。同時,借著2022年冬奧會的東風,南城的冰雪運動也蓬勃發展起來,越來越多的新興球隊在南城嶄露頭角。不過,這些新興球隊裡主要都是U10,U12,U14這三個年齡賽段的冰球隊。競技體育比賽的選手們都是從娃娃抓起,絕大多數的冰球運動員都是四五歲就開始在冰場裡摸爬滾打。像‘南之冰’這個U18年齡階段的球隊,要麼是‘迅龍’隊這種知名度高,打出名氣和地位來的老牌球隊,要麼就是趁著學習間隙來冰場上隊內玩玩的業餘隊。比賽分為A組和B組,A組就是以‘迅龍隊’為首的專業隊,B組就是‘南之冰’這種基本沒有怎麼打過正式比賽的業餘隊。知道分組結果的時候,南之冰成員或多或少都覺得果然如此。但是顧流盼不這麼想,她挨個挨個揪著領子問:“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樣是在看不起我們南之冰嗎?”王子印被她吵得耳仁疼,指揮夏瀚嶺:“你去把她拎到一邊去!聒噪!”夏瀚嶺瞥他一眼:你怎麼不去。王子印眉毛一挑:我打不過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夏瀚嶺嘴角勾,無可奈何。就知道指使他去做挨打的事情。夏瀚嶺倒也沒有真的就聽信了王子印的話去提溜顧流盼的衣領,他還想好好活著。他腳步一轉走到施林旁邊,語義模糊地說了一句:“盼盼不好了,你去看看她。”施林一聽嚇一跳,三兩步就跨過休息室的長椅跑到顧流盼身邊。王子印看他長腿一伸就是好遠,不由得感歎:“他還挺有練跑酷的資質的。”夏瀚嶺:“地鐵跑酷還是神廟逃亡?”王子印:……顧流盼正墊著腳去抓一個隊員的衣領。那個隊員可能是為了幫助顧流盼保持平衡就把手搭在了顧流盼的腰上。施林的臉色瞬間變綠。他撈過顧流盼的衣領,做了王子印和夏瀚嶺不敢做的事情,那就是拖著顧流盼的領子把她一把帶走。顧流盼被反著拖著走沒有安全感,她轉了一個身,衣服擰著就去扒拉施林的手。小賊!竟然暗算她!她一定要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過肩摔。結果動作之間聞到熟悉的味道,她用力的手瞬間收回,苦哈哈叫停:“同桌你慢點!”沒辦法,和施林相處了這麼久,她對施林身上的草莓味伢牙樂的味道熟悉到不行。施林也真的聽了她的話慢了下來,兩個人就維持施林提著顧流盼衣領的動作沒有變化。顧流盼矮,她腳又停在後麵,整個人斜著,再被施林隨手提著,兩個人就成了直角三角形。不過是直角邊冒出一大截的直角三角形。施林說:“你去煩他們也沒用,這也不是我們可以控製的。”顧流盼委屈:“明明你們都知道我們被分在B組,為什麼不告訴我。”施林被她問得沉默了幾秒,直視著她眼裡的不可置信,試探性地問:“你真的覺得我們應該被分在A組?”“難道不是嗎?不就是比賽嗎?我們球隊也參加過呀!”施林信以為真:“什麼比賽?”“南城社區聯賽我們年年第二!”施林:“那還很不錯啊!”王子印冒頭,冷冷出聲:“此南城非彼南城,她說的是我們小區每年冬天,和一堆退休了的老大爺一起在廣場上打的友誼賽。”施林:……他腦海裡第一反應就冒出一個想法:他差點就信了顧流盼的邪!顧流盼炸毛,眼睛瞪得滴溜圓,虎牙呲著:“難道不算嗎?”施林推著她的肩讓她站起來,撫順她動亂的頭發,聲音低沉:“冷靜。”顧流盼還是瞪他,瞪了會兒就突然像泄氣的氣球,萎靡下去不說話。施林推著她到角落坐下。“你還是太緊張了,我相信,其實你對於我們球隊的能力如何是了如指掌的。”“可是我們球隊這段時間的訓練挺好的呀,說不定我們遇上‘迅龍’都不會輸呢?”“你真的這樣覺得嗎?急功近利不適合我們現階段的情況。”顧流盼又不說話了。是呀,她什麼都知道,可是還是覺得可惜。人可能總是貪心的。以前‘南之冰’沒有正式起來的時候,她覺得和隊友們正正經經打一場比賽就很開心了。但是現在的‘南之冰’已然今非昔比,有了施林的加入,有了正規係統的比賽之後,她覺得‘南之冰’應該值得更好的冰場。可這些終究隻是她在沒有和其他職業隊比賽之前的想法,這些也隻是她單方麵的想法。有的事情想清楚之後,也就沒有那麼難接受了。顧流盼像隻搗亂把沙發咬壞之後被主人訓斥之後的哈士奇,垂頭喪腦認錯。“是我鑽牛角尖了。”施林抬起她的下巴:“沒事。”顧流盼又低下頭:“有事,鑽牛角尖的時候都不聰明了。”施林這回抬起她的下巴就不鬆手了,一直捏著她下巴上的軟肉:“看著我。”顧流盼癟癟嘴,眼睛受了蠱惑一般對上施林的細長眼,他瞳孔的顏色很深,黑漆如墨。他不笑的時候,這雙眼就是湖底深潭,不知深淺,不知情緒。可此刻,顧流盼在這雙眼裡看不到疏離和冷漠,她看見的是信任和安撫。情緒就這樣被施林的眼撫慰。施林看她平靜下來了,捏著她下巴的手就鬆了,但是四目依舊相對,其間目光灼灼。“接下來好好看我們比賽吧。”她心裡有種奇異的情緒替代了緊張,化為實質浮上,緋色暈染紅了她的臉。顧流盼彆過眼,輕聲應答:“好,我在觀眾席裡靜待佳音。”其實顧流盼想要上場的想法格外強烈,雖然她隻是一個替補,上場的機會不怎麼大,可是隻要能穿著護具,全副武裝地候在冰場旁和‘南之冰’的隊員們共進退,她就覺得參與感和榮耀感足夠了。結果老天連這點滿足感都不能給她。前兩天去柔道館活動筋骨的時候,她一個不小心把手腕扭傷了,使不上力氣。也就是因為連替補都做不了,所以她才格外緊張憂慮,生怕‘南之冰’的比賽出問題。但是,這回她應該做一個合格的啦啦隊。想通了,她也就豁達了。嘴裡叼著施林給的糖,她又在更衣室裡胡亂竄,一會兒說這個的護具沒擦乾淨,一會兒說那個的護具沒穿好。恢複精神的顧流盼繼續把更衣室攪得雞飛狗跳。隊員們找施林討公道:“隊長!你看盼盼!”施林笑笑:“她開心就好。”更衣室裡的起哄聲都要把屋頂掀翻了。“咦~隊長偏心盼盼!你和副隊長一樣!”突然被點名的王子印凶著臉:“我還不是因為打不贏她!”上午十點,冰球比賽正式開始。原本空空蕩蕩的冰球館在比賽前十幾分鐘湧進了大批的人流。一時間,顧流盼的前後左右都坐滿了人。比賽采用單循環賽製,所有參賽隊在競賽中均能相遇一次,最後按各隊在競賽中的得分多少、勝負場次來排列名次。A組在1、2號冰場比賽,B組在3、4號冰場比賽。所以說,‘南之冰’彆說和‘迅龍’打比賽了,就連碰麵都是不可能的。冷靜中的顧流盼突然鬆口氣,期望著‘南之冰’的正式首秀不要太坎坷。今天‘南之冰’是客隊,對上的主隊是來自另一隻名叫‘雷運’的業餘隊。‘雷運’和‘南之冰’有所不同。雖然大家都是業餘隊,但是他們經常參加各類規模不大的冰球比賽,算是南城冰球業餘隊裡的職業隊。自然,他們隊的知名度碾壓‘南之冰。’顧流盼開始還興衝衝問周圍坐的觀眾:“您覺得哪個球隊會贏?”得到的答案全是“當然是雷運啊!”然後顧流盼就偷偷地自己定製的南之冰的燈牌抱在了懷裡,哈哈哈尬笑兩聲。雖說她戰鬥力很強,一個人放倒好幾個大漢都不在話下。可是,此刻她就像是一個被狼群包圍的小綿羊。千萬不能輕舉妄動。網上可是經常會有因為支持的球隊不一樣而毆打對方粉絲的新聞。她老老實實裝成是‘雷運’的粉絲。“南之冰”是客隊,先主隊出來。因為默默無聞,所以沒有什麼粉絲,自然也沒有收獲到愛的尖叫。顧流盼自然是不能忍受這種情況的發生,她從兜裡掏出白色喇叭的迷你二代:“啊啊啊!加油呀!”咋咋呼呼,音浪太強,把隔壁的人嚇一哆嗦。這是顧流盼第一次見‘南之冰’的隊員們以如此嚴陣以待的迎戰的姿態站在冰場上,不由得也跟著氣血上湧,鬥誌昂揚。施林球衣號碼是“19”。冰麵之上,球員們都穿著顏色一致的裝備,可是施林就是與眾不同的。他很顯眼,看不清臉的時候你也可以憑借他的站姿和氣質一眼認出他。顧流盼知道,那個站在那裡就是春風十裡的人就是施林。再看看王子印,他今天也很帥,很不一樣。他的號碼很有意思,是“88”號。擺明了是想占彆人便宜呀。隔著頭盔,顧流盼都覺得他的表情肯定是“不要惹我”。還有夏瀚嶺,他的球衣號碼是“69”,夏瀚嶺和施林的身形相似,性格相仿,但是他身上的那種沉穩氣息又較之施林更甚。隻要有他站在你身邊,你就覺得心安。林木之號碼是“99”,他在一堆大高個裡麵是最高的,顯得整個人就是一座山,一座城……接下來是主隊出場,掀起一陣歡呼尖叫,再大聲一點,都可以把冰球館的房頂給衝走了。不知怎的,顧流盼看著球隊左邊的“南之冰”,看著那十四個脊背挺直,頭顱高昂的少年,她突然想搶過支持人的話筒,告訴他們,你們也很棒啊,總有一天,你們也會被萬人追隨,你們也會揚名於世,你們的精神也會感染到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