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施林算是一夜未睡,腦海裡盤旋著無數離家出走之後的問題。今早把施淼送去幼兒園的時候,他叮囑施淼,除了他之外的的其他人來接他都不可以跟著離開。不管施飛遠今早酒醒之後是什麼態度,他都不敢輕易帶施淼回去。而且,也沒有什麼回去的必要。至於住的地方,剛好今天是周五,他可以趁著這個周末的時間去租個房子,不然帶著施淼一個小孩長期住酒店不太好。錢的話,是他過去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的東西。換言之,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少錢,也不知道施飛遠會不會一氣之下停了他的卡,還需要下午去銀行查一查。問題太多,攪得腦子裡天翻地覆。不過他沒有覺得麻煩,反而有種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像是開天辟地前夕的混亂,雖然糟糕,可是他知道,這是一個新生活開始的征兆。心底的小雀躍不住地冒頭,他嘴角噙笑,眉目溫柔而不自知。顧流盼迷迷糊糊坐在座位上,第一反應是自己眼花了。她連續眨眼,繼而轉頭盯著施林:“我沒看錯啊,同桌你今天怎麼一直在笑啊,這不太對勁兒。”施林笑意加深,“有嗎?”“有啊!”最關鍵的,不對勁還不自知。太反常了!顧流盼的疑惑在課間突然加劇。因為施林接受了她的邀請,接過薯片哢嚓咬斷,慢條斯理地咀嚼幾下,末了還不忘中肯地評價:“味道不錯。”顧流盼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溜下去,她手心墊著一張衛生紙,舉到施林的下巴處墊著。少年的的胡須還不是旺盛,又勤於修理,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浮著一層青色,隻有湊近了才能看見。顧流盼平視過去,目光就恰好落在施林的嘴上。唇色亮紅,唇紋淺淡。薄唇開合,顧流盼看得眼花。眼睛裡就隻看得見四個字:秀色可餐。“咕咚。”她又吞口水了,明目張膽。施林想岔了,以為是自己多吃了幾片,有點不知所措:“吃過的吐出來還給你也不太好,我下次請你?”明白過來施林想偏到哪裡去的顧流盼就著手上的紙巾,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好遮住堪比高原紅的臉頰。她深呼吸幾口,吹得衛生紙起起伏伏:“同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突然想起你不吃這些的。”“那是昨天以前的我,現在的我可以吃了。”“有點繞”,顧流盼暈乎乎的,“不過你喜歡吃我們就一起吃呀!”彆的課桌之間都是一條楚河漢界,不得隨意超過。顧流盼和施林課桌中間交接的地方是一條零食線。各種類型的零食碼成整整齊齊的一條線,看著賞心悅目,上課時的胃口都要好了幾分。放學後,施林收拾好作業,背著書包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銀行。把錢包裡的卡一張一張抽出來查了一下餘額,施林略微鬆了口氣。以前他覺得錢財是身外之物,可自從今天問了施淼的老師,知道他一學期的學費就是好幾萬的時候,他沒出息的下意識算了算自己有多少錢。看到所有卡裡的餘額加起來的數目,他慶幸短時間內自己應該還是能夠養活施淼的。但是光養活還不夠,他還想什麼時候帶施淼去醫院檢查一下。所以,錢還是要省著點花的。他不了解施飛遠的想法,所以保險的做法就是,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去辦一張銀行卡,然後把全部資金都轉到自己的卡裡。施林弄完一切走出銀行的時候,太陽早就沒見了影子,遠處歸鳥從天際路過。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摸出手機,發現幼兒園的老師給他發了好幾個消息催他去接施淼。心裡盤算還需要一輛代步車,有兒童座椅的那種。還要給施淼買一些換季的衣服,施淼的衣服都太薄了。想著這些問題,到了幼兒園的時候施林都沒太反應過來。幼兒園講究夢幻童趣,連鐵門都是刷了彩色的漆的,像是童話世界裡的場景。幼兒園放學很早,小朋友都被家人接走了,老師也回家了,原本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突然變得冷冷清清,反差挺大的。施林找到施淼的時候,他正和值班老師坐在一起。值班的是一個年輕女老師,看起來很喜歡施淼,讓施淼坐在她的膝蓋上。施林走過去,和女老師打招呼,接過施淼摟在懷裡。臨走前,女老師叮囑他:“下次儘量早點來接孩子,他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等兩三個小時了,看著怪可憐的。”施林又是自責又是心疼,保證以後一定早點來接施淼。施林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把施淼裹在裡麵,隻露出一張肉乎乎的小臉,撕了糖紙,把奶白色的糖塊喂進施淼嘴裡。他問:“淼淼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啊……”施淼大多時候還是不說話,隻是睜著亮錚錚的眼看著他。算了,施林心想,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他會好好陪在施淼身邊,等著他心扉敞開,陪著他快樂長大。——這個周五,顧流盼沒有去網吧,而是跟著王子印騎著小電驢往冰球基地去了。顧流盼和王子印是從小一起喝同一罐奶粉長大的情分。而在他們剛戒掉奶粉之後,顧流盼就開始學柔道,王子印就開始學冰球。後來學著學著,兩個人就學混了。顧流盼拉著王子印去學柔道,好給她當靶子。王子印慫恿著顧流盼去學冰球,給他當門將。兩個人坑起對方來絲毫不留情。這麼一坑,就是十多年。開始顧流盼學冰球就是給王子印一個麵子,她本人對冰球沒有太大的執念,可學到後麵,她還是愛上了在冰麵上的那種冰與火的極致矛盾。嚴寒之上,也會有一腔永不熄滅的熱血。雖然她這腔熱血燒了十幾年,她還是一個替補門將。把車停好,兩人打打鬨鬨進了基地。兩人所在的冰球隊名為‘南之冰’,掛名在一個俱樂部下麵。顧流盼一直不知道俱樂部的老板是誰,但她毫不在意。因為這個老板雖然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人挺不錯,就算他們球隊是個佛係球隊,比賽也不怎麼參加,可還是會投大把大把資金給他們,就衝這個冰場就知道。基地選址在南城郊區,建了一個冰球場,大小是按照標準規格來的,長六十一米,寬三十米,角圓弧半徑為八點五米。冰麵和牆壁全為白色,兩條平行紅線做球門線。兩條藍線橫貫冰場延伸至邊線界牆,是為中線。基地的配色主要以藍白為主,一眼望去就好像身在雲端。腳下踩著雲,頭頂是藍色穹頂。冰球場地上是貨真價實的冰麵,才走到門口,顧流盼就感受到一股寒意從腳底襲來,似要順著渾身的經脈攀爬而上,將人凍成雕像。搓搓胳膊,哈了一口氣,她說:“今天有點冷哦。”王子印搭話:“沒事,待會兒訓練起來就熱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進了基地,結果發現原本應該鬨鬨騰騰的基地硬是一片死寂,一點都不正常。隊員們也沒有在訓練,連訓練裝備都沒有穿,坐在更衣室的長凳上,萎靡不振。她探進一個腦袋,隨後整個人蹦進去,語氣浮誇:“surprise!”隊員們敷衍地點頭,一定都不走心。倒是王子印進去之後,隊員們就像見著主心骨一樣,紛紛圍上來。他問:“怎麼了?今天怎麼沒有訓練?”隊員們說起話來七嘴八舌,顧流盼從混亂的信息中理清了頭緒。原來,是她們的教練在喝多了之後,應下了一場比賽,要是輸了,他就要辭職。‘南之冰’的教練叫武傑,四十出頭,長相妖孽,冰球技術過硬,就是私生活有點混亂,交過的女朋友數不勝數,還喜歡打麻將喝酒。一打麻將就輸得傾家蕩產,一喝酒就不省人事,然後還經常喝醉了誇下海口。估計這事兒,就是喝酒惹的禍。王子印脾氣暴,一聽說武傑這次的賭注和冰球隊有關,他瞬間就燃起來了。咆哮一聲:“武傑他人呢!”推開門就要去找武傑算賬。今天夏瀚嶺沒來,就沒有人能通過語言讓王子印冷靜下來。所以顧流盼就緊跟著王子印出了門,準備遇到特殊情況直接用暴力手段鎮壓王子印。武傑在他的教練室裡抽煙,手指放在鍵盤上,漫不經心地打著辭職報告。王子印看見他這個頹廢又悠閒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手指一按,就把電腦電源給他關了。武傑嘴裡叼著煙,也急了,口齒不清:“嘿!小兔崽子你乾嘛呢!我打了一個小時呢!”王子印瞪著他,眼睛裡都在飆火。“你打一次我就給你刪一次!你這次真的是過分了!喝酒打賭不說,你還賭比賽,賭比賽不說,你還打算不管我們一走了之!”王子印把桌子拍的震天響。顧流盼心裡暗想,要是王子印練柔道也這麼用力,她說不定就不是他的對手了。武傑被王子印這麼一說,他反而平靜下來,整個人隱在白霧後麵:“不是我不管你們,而是管沒用啊!”王子印看著他,恨鐵不成鋼:“你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我們贏不了,我們球隊也不弱啊!”武傑挑花眼一挑,滿是調戲小姑娘時的輕佻,“你確定?他們可是迅龍隊。”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沉寂。良久,王子印憋出一句:“操!武傑你好本事啊!”武傑也無語。顧流盼沒忍住,笑了起來:“老武你牛逼啊!”沒有彆的意思,她真是感歎一句。“‘迅龍’可是我們南城的王牌冰球隊啊,南城就沒有球隊贏過他們一回。”武傑深吸一口煙:“其實也沒有那麼誇張,我們也不一定要對上迅龍隊。”兩人不約而同盯著他,眼睛綠油油的:“什麼意思?”“其實我跟迅龍隊教練打賭的是今年賀歲杯進前三。”顧流盼理性分析:“進前三也不容易啊,南城近年的新銳冰球隊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往外冒。所以老武你是怎麼想的,說答應就答應了?”“老子也不想啊!是那個龜兒子使詐,我說不喝酒,結果他給老子使計!”王子印冷靜了不少,可是說話語氣還是衝:“壓著你腦袋讓你喝?不喝就卸胳膊卸腿?做成人棍?”武傑腰板挺直:“我武傑可不是嚇大的!會怕那些?”他語調一轉,“當然是美人計啦!”語氣有點小歡快,表情有點小回味。王子印有點大暴躁。真想一煙灰缸給他開個瓢,看看他腦子裡有些什麼黃色廢料,不然怎麼每天都是美人美人的。顧流盼及時出來當和事佬,她把王子印按在椅子上,撫著他胸口給他順氣。“冷靜!衝動是魔鬼!”王子印冷著臉,比冰櫃還涼:“冷靜頂屁用!”顧流盼:“比屁有用。”王子印一噎:“那你說怎麼辦?”顧流盼把武傑的煙搶過來按滅,比王子印還暴躁:“都什麼時候了,還給我們吸二手煙!”武傑愣住了,訕訕縮回手。王子印覷著眼看她:“冷靜?”“冷靜,”她深呼吸,“老武,比賽是什麼時候啊?”“兩個月後的元旦,‘南城賀歲杯’,已經開始報名了。”“還有時間,說不定我們可以逆襲呢?”武傑恢複了正經,分析局勢:“兩個月時間雖然看起來挺長,但是我們球隊和其他那些經常參加比賽的球隊的差距還是挺大的,而且,你們還是高三的,最多隻有周末時間可以訓練,其實時間看起來很緊的。”顧流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先走著瞧,實在不行,就去請外援。”“南城冰球打得好的基本都在‘迅龍’隊裡了,而且就算是外援,也要和我們磨合。不然打起比賽還是不堪一擊。”顧流盼放在武傑肩頭的手拍得更用力了:“沒事兒,沒事兒,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還是要訓練的,先訓練著吧。不戰而敗也不是我們的冰球精神呀!”被顧流盼這麼一鼓勵,王子印振奮了不少,拍桌起立:“盼盼說得有道理!走!訓練!”武傑隔空摸了摸電腦,做惋惜狀:“我的一個小時啊~”可能是因為要比賽,‘南之冰’整個隊突然都繃緊了一根弦,進入了空前緊張的備戰準備階段。今天的訓練,大家都格外賣力。明明身處冰麵,卻依舊熱血滾滾,由心臟沸到四肢五骸。晚上回家,顧流盼坐在小電驢後座,整個人都貼在王子印的後背上。身旁是車水馬龍,萬家燈火。“掌櫃的,我們好久都沒有訓練地這麼暢快了。”衣服濕了又乾,換了衣服之後仍覺得汗漬漬的,被涼悠悠的夜風一吹,透心涼心飛揚。王子印也難得感歎:“這個可能就是拚搏的感覺吧。”顧流盼讚同,點著腦袋開始放聲歌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還整歌曲串燒呢?”“還是兒歌串燒呢!”“掌櫃的,我突然疑惑,為什麼‘迅龍’會針對我們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球隊。”“誰知道呢,多半是老武搶了人家教練的女朋友。”“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