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泉城通往錦都的高速公路上,三台車子疾馳在濛濛的晨霧裡。頭前帶路的,是孟懷音的悍馬,因為後備箱和後排座椅上堆滿了張虎臣和他老婆給置辦的年貨,母親葉蓴就被孟利和請到自家的奔馳廂旅上,舒舒服服的坐在後排座椅上,跟萬盈聊天。押後的車子,是三房的陸地巡洋艦,因為韓佩慈有孕在身,莊莊也需要看管,所以隻有孟修竹當司機,帶著父親孟兆謙和母親曲珊。今天是周一,何龍茲和何雋永都要上班,因此每天去醫院探病的任務就交給了柳蔚杉。柳蔚杉一早就燉了湯水,不到八點就趕到了醫院。孟可塵還沒從重症監護病房轉出來,所以柳蔚杉隻能先去齊若素的病房探望。齊若素剛剛吃過護工打來的早點,見昔日親家匆匆而來,頓時羞愧難當。“大姐,今天感覺怎麼樣?”柳蔚杉把保溫桶放在齊若素的床頭,麵帶微笑的問詢,齊若素不免尷尬的低下頭,“雋永媽媽,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才好…總之,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沒教好兒子,讓雋永在我家受了委屈,你們還不計前嫌來照顧我們,我真是……無顏麵對啊…”柳蔚杉自從知道女兒有了孟懷音這個十全大補型的男朋友,原本對孟青岑憤懣的心態,也漸趨平複,人嘛,大多都是同情弱者的,女兒離開孟家的日子,孟青岑一家三口居然全部病倒,柳蔚杉同情之餘,還是替女兒感到痛快,誰讓他們不珍惜她的寶貝女兒呢!“我家海海剛離婚那會兒,我心裡也是有怨氣的,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人還是要往前走的,既然海海不在意了,我這個當媽的,自然不會再去計較,你安心養病,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就跟我說一聲,我們何家不是小氣的人家。”柳蔚杉口氣不卑不亢,弄得齊若素的心裡更加難堪,本來還想挑起讓兩家兒女複婚的話題,現在明顯沒了斡旋的氣氛。……柳蔚杉剛從齊若素的病房走出來,就見對麵走廊上的電梯門甫一打開,一票人馬烏烏泱泱的湧了出來,為首人高馬大的那位,正是推著輪椅的孟懷音。孟懷音一眼就瞧見了柳蔚杉,趕忙停住腳步打招呼:“阿姨,您來了。”“哦,是小孟啊,你這是…”柳蔚杉鮮見這樣大的陣仗,瞧著這些人的麵貌,應當是孟家的親眷組團來醫院探病的。孟懷音連忙站到葉蓴的輪椅一側道:“阿姨,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母親…”然後又低頭跟葉蓴介紹:“媽,這位就是何雋永的母親,青岑家現在都是何家在照應。”葉蓴一聽,四房一家住院,竟然是已經斷了姻親關係的何家人在照顧,感佩之情,油然而生,她抓住兒子的手臂,掙紮著從輪椅上站起來,握住柳蔚杉的手,激動道:“謝謝!謝謝!原是我們孟家禮數有虧、人情有失,您家能不計前嫌,出手相援,是我孟家受教了,我作為孟家的當家主母,給您鞠上一躬,葉蓴替孟家上下感激何家的寬宏大度。”柳蔚杉看得出葉蓴站起來的姿勢,連膝蓋都打不直,還哪敢讓她鞠躬,何況,到醫院送點湯水探談病,純屬力所能及,柳蔚杉並不覺得仿似大恩,自然也受不起孟懷音母親的大禮,她連忙把葉蓴扶住:“大姐,不敢這樣子,舉手之勞的事情,不足言謝,小孟!快扶你母親坐好,可塵奶奶正在輸液,醫生說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你們快進去吧。”孟家人呼啦啦進了病房,柳蔚杉就跑到可塵的主治醫生陳醫生的辦公室,打聽可塵的情況,等到探視時間到了,她進到病房,拉著可塵的小手陪了孩子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醫院。當天晚上,何雋永公司加班,所以,晚飯隻有柳蔚杉和何龍茲簡單的吃了點。飯後,老兩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柳蔚杉嗑瓜子,何龍茲喝著上次小女兒帶回來的金駿眉,不禁慨歎:“這個茶是真不錯,市麵上都挺少見的,我問我那些同事,他們都沒喝過,我估計啊,送海海茶葉的就是小孟,海海哪裡懂茶…”“是,是,一口一個小孟的,小孟什麼都懂對吧,對了,今天我在醫院碰到孟家人了,大約有六七位,還有小孟的媽媽,坐著輪椅,應該是腿不好,瞧著挺有大家風範的,說話大氣敞亮,還謝謝咱們肯照顧可塵一家。”老公提起孟懷音,柳蔚杉自然就想起白天在醫院裡看到的那一幕。何龍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麵喝茶,一麵心不在焉。這時候,何雋永的電話打了過來,交待一會兒孟懷音要帶著母親和家人登門拜訪。夫妻倆連忙穿得整齊一點,重新泡了一壺茶,客廳的地麵也用拖把拖了一遍。二十分鐘後,何雋永開門進家,何龍茲和柳蔚杉趕忙迎了出來,孟懷音推著輪椅上的母親,帶著兩房叔叔嬸嬸,還有半座陽台的花鎮土特產,春風滿麵的進了何家的大門。一番介紹寒暄後,葉蓴再度表達了對何家的感激之情,但是下一秒,令在場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事情居然發生了!葉蓴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取出一隻紅木製的首飾盒。柳蔚杉瞧著那紅木色澤油潤,貌似上等品相,而首飾盒上的金屬飾片卻暗淡無光,顯然是經年累月的天然侵蝕所致。葉蓴打開首飾盒,展露出盒子裡一套羊脂白玉的首飾,一條珠鏈,一雙玉鐲和一對耳墜。細看之下,珠鏈上的羊脂白玉珠子,顆顆形狀正圓,色澤瑩潤細膩,珠子直徑碩大,每顆都完美均勻,再瞧那雙玉鐲,色澤濃鬱如脂,氣魄如皓月兩彎,耳墜上的串珠,是精雕下的兩朵蓮蓬,粒粒蓮子,浮凸出淬著粉色尖尖,栩栩如生,令人驚歎的精致。“這套首飾,是我當初同懷音的父親結婚時,我婆婆傳給我的,今天,我把這套傳家寶帶過來,是為了表示孟家的誠意,我作為孟懷音的母親,誠心誠意的前來向何家提親,希望何家能把掌上明珠何雋永,嫁給我不爭氣的兒子為妻,我兒子身上的缺點很多,但是身為男人,他有義氣有擔當、懂得心疼女人,文能賺錢養家,武能定邦安天下,雖然見識過人間險惡,卻還抱有一顆純善之心,作為他的母親,我是以我的兒子為榮的,我希望,雋永的爸爸媽媽能看到我兒子的這些優點,能放心的把女兒交給我們,我兒子一定會讓他的妻子,成為幸福的女人,這一點,我絕對可以保證。”如果葉蓴一番說辭誇獎的是彆人,孟懷音都要鼓掌叫好了,可母親華麗麗的先貶後揚,居然誇獎的是他這個操心生氣的兒子,孟懷音驚詫得麵目呆滯,一臉的茫然。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不孝子,在母親心目中的形象竟是如此的……完美,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母親是以他為榮的,這一刻,孟懷音的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難以平靜。何龍茲和柳蔚杉對孟家的提親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夫妻倆不禁麵麵相覷,又同時把目光拋向同樣一臉意外的何雋永。何雋永也很無辜,這種緊急操作,孟懷音之前竟然也沒給個提示,一時間,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姐,先喝口茶吧,孩子的事,咱們一起坐下來,好好商量。”柳蔚杉率先反應過來,把葉蓴攙扶到沙發上。“小孟呢,我們也多次接觸過,是個懂事的孩子,身上也有很多讓我欣賞的素質…”說到這裡,何龍茲悶頭喝了一口茶,在座的其他人,都伸著脖子等下麵那句“但是”。“但是,有兩點呢,我作為父親,是比較難以接受的,一個是,小孟的年紀,要比我女兒長上一輪,這個年齡差實在是太大了,他倆處在目前的年齡段,外表上的差異,還不是太明顯,可是再過12年呢?差異肯定會變大的,這個差異會影響生活上很多細節,咱們為人父母,都是過來人,不言自明,另一個是,我女兒剛離婚不久,前夫還是小孟的堂弟,堂兄娶堂弟的前妻為妻,這在普世的倫理道德觀念裡,是一個很大的忌諱,如果我同意女兒嫁過去,她在孟家的處境勢必尷尬,要知道人言可畏啊,被輕視被潑臟水,想來都是可能的,所以,我明知她日後會處境艱難,怎麼還會同意她跳進火坑呢?當初她非孟青岑不嫁,我根本不同意,當時我已經擺明態度,隻準她任性那一次,這一次,看在孟家誠意拳拳,看在小孟跟我這個老頭子意趣相投,我可以不去計較年齡差過大的問題,畢竟我女兒也不是初婚,計較太多,也顯得矯情,但是這第二條,才是最難解決的,女孩子容易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可是作為家長,深知這一生走下去,山高水長,能在婚前規避掉的風險,就不要明知故犯,我隻有兩個女兒,海海還是小的,我們已經傷了一次,再也傷不起了,大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這顆做父親的心……”何龍茲的話,令在場每個為人父母的心,為之觸動,最受觸動的,當然是曾經生養過女兒的葉蓴。作為終年跋涉在宗族婚姻裡的女性,葉蓴深知女性經過生兒育女和處理婚內繁雜關係,所受的折損,不是男性可以理解,她也深深理解,如果親生女兒投入一個父母不看好的婚姻,會是怎樣的一種絕望,最終,她的絕望成為現實,孟碧海24歲就死於生育。“雋永爸爸,您看這樣可不可以,不如把雋永和青岑那段婚史徹底隱瞞下來,原本孟家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青岑這段婚姻。”葉蓴的提議,透著僥幸和逃避,何龍茲不滿意的搖搖頭:“我女兒是離過婚,但離婚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女兒光明磊落的談婚論嫁,為什麼要為了悠悠眾口隱瞞一段曾經?而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與其隱瞞真相,最後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如先把這個問題解決掉,讓我們心安。”“叔叔,您放心,隻要有我在,就不會讓海海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我是長房長孫,我的婚事是要昭告全族的,我的婚禮,我的叔叔嬸嬸都會幫我操辦,今天,我在孟家最體己的長輩都在這裡,我保證做到的事情,這些長輩都是見證人,如果有朝一日孟家人讓海海受到非議,他們第一個就不會答應,何家也隻管找他們評理,我孟家的風骨,是不會不認的!”這話一出口,身後落座的孟利和和孟兆謙紛紛附和。孟懷音單膝跪地,雙手托起那隻紅木首飾盒,向何龍茲獻上去,何龍茲終於還是被孟懷音的誠意打動,包含複雜和無奈的目光,朝何雋永望了一眼:“既然你心甘情願,爸爸就先替你答應這來這門婚事,隻是,以後的路還要你自己走。”說著,何龍茲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接過孟懷音手裡的首飾盒,合上盒蓋,轉交在何雋永手上:“你們長途跋涉趕過來,也是不容易,明晚由我做東,咱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再商量下下一步怎麼做,大姐,您看可以嗎?”“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葉蓴沒想到何龍茲最終能如此通情達理,心裡彆提有多感動了,“我們來提親,與主客無關,吃飯自然是要男方來請的,您是女家,什麼都不用操心,一切都交給懷音經辦,到時候讓他過來接兩位到飯店。”“也…好,我們都聽小孟的安排,你說呢?老伴?”何龍茲回頭詢問妻子柳蔚杉,柳蔚杉心事重重的點點頭,既然老公已經答應了,她也就隨和了事。……孟家人離開後,家裡安靜得出奇,何龍茲和何雋永這對父女倆,大眼等著小眼的,被剛剛下班進門的何芳吟瞧了個正著。“孟懷音是不是在咱家下了場雷陣雨啊,來這麼多人,一下子占了兩部電梯,害我晚進門10分鐘,”何芳吟一進客廳就瞥見陽台上成垛的土特產,噗的一聲樂出來,“這也是我妹的豐功偉績吧…”“是,孟家上門提親來了,這不剛走。”柳蔚杉洗了一盤子蘋果,從廚房走出來。“哦?唉,我的荷包又要大出血了,讓我回房間哭一會兒~”何芳吟無視妹妹的求助眼神,衝進房間裡,躺倒在床上,她已經連續工作72個小時,急需睡眠。“提親這件事,你事先到底知不知道?”女兒婚姻這麼重大的事情,男方卻搞突然襲擊,何龍茲多少有些不開心。何雋永已經收到孟懷音的道歉信息,說是他沒來得及提前告訴她,但以何雋永自己的觀察,這次提親,應該是葉蓴的臨時起意。“爸,懷音已經告訴我了,結果因為今天連著幾個會要開,給忙迷糊了,就忘記了,對不起,爸爸。”認罪態度良好,親爹還能怎樣計較呢!“嗯,那就好,我就怕他不夠尊重你,不夠尊重,比沒感情還要命,那是人品問題,你年紀已經不小了,已經不是感情用事的年紀了,女孩子得先學會愛自己,才會被男人尊重,先動腦子,再動心,唉,以前總不舍得跟你說這些,總覺得你還小,我和你媽儘量保護你就好了,誰想到讓孟青岑給坑了,沒成想,你剛從坑裡爬出來,就又讓那個臭小子盯上了,唉,還想讓你在家裡多陪陪我們呢…”何雋永靠在親爹的懷裡,聽著何龍茲唐僧式的嘮叨,眼睛和嘴角一樣彎彎的………司馬春天的酒店套房裡,葉蓴彷佛卸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通體舒暢,孟懷音因為母親的神操作,把婚事提前提上日程,興奮得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根本坐不下。“媽,這也太突然了,效果是不錯,可是,真的驚心動魄,我對我那位老泰山還沒多大底氣呢!”孟懷音多少有些後怕,能被何龍茲欣賞是一回事,能當人家女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實,我從花鎮出門前,雖然把那套首飾悄悄帶上了,但是,還沒有拿定主意,但是,到了醫院,這次過來,看到何家一家人,對四房這麼仁義,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就下定了決心給你提親了,我想著,難得這麼多年,你能喜歡上一個女孩,我兒子不容易,而這個女孩,也值得我們為她動些乾戈,大不了,最後你二叔鬨起來,無非就把你爺爺那點祖產給分了,四房被除名,沒有繼承祖產的權利,到時候,咱們長房分到的那份,就留給四房做家底,可塵是四房的後代,長大以後,也要憑著家底娶妻生子,我這個當姥姥的,不能不為外孫考慮。”“媽,謝謝您,我替青岑也謝謝您!”孟懷音心疼母親為下一輩操碎了心,葉蓴笑了笑:“謝什麼,這是為人父母應儘的本分,以後,你也得像我這樣為我的孫子孫女做打算,到時候,我就可以頤養天年了。”“現在四嬸和可塵應該沒有大礙了,就是青岑不肯繼續治療,一門心思紮在辦公室裡寫書,今天他躲起來不肯見我們,明天我一定得把他揪出來,您幫我好好勸勸他。”提起孟青岑,孟懷音就又氣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