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龍茲此言一出，孟懷音感覺周遭的溫度都涼了幾分，他瞧了一眼臉色煞白的何雋永，心知她也被父親的話嚇到了。柳蔚杉難過的握住老公的手，手指輕輕捏了下他的虎口，以示安慰。柳蔚杉自然也對孟家耿耿於懷，自從小女兒離婚以後，何龍茲雖然表麵上什麼都沒說，但隻有柳蔚杉知道，老公這兩個月來經常失眠，隻要半夜人不在床上，就是在陽台上抽煙，前年單位體檢，何龍茲查出心腦血管有動脈硬化的症狀，醫生要求他戒煙，他就毅然決然的立刻戒掉了，然後跟妻子發誓，永遠不會複吸！然而現在，他居然深夜開始抽煙，可見心底有多麼的苦悶。如今麵對突然造訪的孟懷音，一向待人寬厚慷慨的何龍茲，出口便是詞嚴色厲，可想而知，何雋永的婚變令他這個做父親的多麼心痛，柳蔚亦感同身受，悲從中來。“叔叔，我尊重您的意思，我今天登門拜訪，不單是為了替我四弟青岑致歉，也是代表孟家給何家賠禮，家母因為臥病在床，下肢癱瘓，行動不便，所以實在無法陪我一起來拜訪叔叔阿姨，禮數上有所慢待，都是我孟家的失禮，等到家母病情穩定了，我再陪她老人家再次登門，以表達孟家的誠意，我不求叔叔阿姨能原諒，海海受到的傷害，金山銀山也無從彌補，我帶來這些東西，都是家母交代必須要送到的，隻是寥表寸心，貪心的想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孟懷音說著說著，見何龍茲原本僵冷的臉色，在他一輪真誠加賣慘的攻勢之下漸漸起了一丟丟的鬆動，他趕緊拿後腳跟蹭了下身後的賀自許的鞋尖。賀自許當下會意，衝那對雙胞胎使個眼色，孟西江率先給何龍茲鞠了一個孟懷音同款90度直角躬：“叔叔好！我是孟家五弟孟西江！叔叔請借過！”話音剛落，孟西江扛起一箱茅台，率先把一隻腳跨進大門裡，本來何龍茲還在門口堵著，可這客客氣氣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往眼前一插，這氣勢硬是把老爺子逼得倒退了一步，孟西江就擦著這一步的寬窄，趁機擠進了玄關，放眼望去正不知把這箱茅台往哪裡放，正好撞見懶洋洋起身往這邊看熱鬨的何芳吟，何芳吟笑吟吟的往客廳上的陽台一指，孟西江立刻會意，扛著酒就往陽台方向衝過去。接下來，孟東崖和賀自許也如法炮製，手提肩扛的，把一箱箱燕窩、海參、大紅袍、黃鶴樓、銀杏粉、腦白金和營養品啥的，一股腦的碼上何家的陽台，等把這堆東西碼放整齊後，遠看黑壓壓的一片，直接把窗外的夜空都遮蔽掉了。任務完成後，雙胞胎和賀自許鞠躬再見，連電梯都不等了，三個人嘰裡咕嚕的就順著樓梯跑掉了，那消失的速度跟身後追著討債鬼一樣。“欸！怎麼走了，喝口水再走啊！”柳蔚杉瞧見三個小夥子累得滿頭大汗的，本來茶都泡好了，誰知道剛乾完活，人卻跑個乾淨，隻有孟懷音還直眉瞪眼的杵在大門外，跟何雋永玩大眼瞪小眼。柳蔚杉是個心軟的人，她瞧著孩子不易，忙拍拍何龍茲的手背，何龍茲重重的歎口氣，微不可察的點個頭，轉身去了客廳。何雋永心頭一喜，拉著孟懷音的胳膊，一把就把他拽進門裡，這一幕正好讓戳在玄關和客廳之間的何芳吟看到，何芳吟詫異之餘，忍不住在心裡，給她最最親愛的小妹，點了個大大的驚歎號！坐進客廳的單人沙發裡，孟懷音的心情彆提有多美好，當他伸手柳蔚杉端過來的濃濃的普洱茶，灌進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裡，一整套的消化道連番慘叫，此刻眼前就算擺著一頭牛，他孟懷音都能吞下去。當孟懷音伸手去接柳蔚杉端過來的茶杯，退後的衣袖正好把手腕上那隻摩凡陀情侶對表露了出來，柳蔚杉盯著這隻熟悉的手表，打量著腕表環扣下眼熟的筋骨分明的手腕，柳蔚杉難以置信的跑到臥室，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點進何雋永的微信相冊，仔仔細細的把那張秀恩愛的照片看了又看，她的心裡“咯噔”一聲響，腦袋發懵，一屁股坐在床邊，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叔叔您身體一向還好嗎？”為了打破尷尬的沉默，孟懷音把老套而萬能的寒暄作為首發，一直坐在妹妹身後的何芳吟差點沒樂噴了，何雋永聽到姐姐的動靜，好奇的回頭瞧她一眼。“你瞅啥？”何芳吟的律所，最近新來個合夥人，最北的北方爺們，和此人工作久了，何芳吟一口純正的普通話都被他帶跑偏了，因為此人有趣的口音，何芳吟最近迷上了北方小品。“瞅你咋地？！”何雋永毫不示弱，衝著姐姐瞪眼睛。何芳吟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個爆栗子，何雋永也不還手，努起鼻子撅起嘴巴作勢要哭給她親姐看，何芳吟知道自己手勁兒大，給妹妹彈疼了，立刻捧起她那張笑肉臉抱在懷裡。何龍茲聽到姐妹倆的動靜，朝她們那邊看過去，看到兩個孩子抱做一團，臉上不禁浮現一絲欣慰的笑意：“你們兩個進去陪陪你媽媽，我跟他單獨聊聊。”“哦。”何芳吟答應著，從貴妃榻上拉起何雋永，就往臥室方向走，何雋永一步三回頭的，依依不舍的瞧著孟懷音，孟懷音當著何龍茲的麵，也不敢跟何雋永有什麼眼神交流，隻能默默的低下頭，等待發落。等到客廳裡隻剩下兩個男人，何龍茲瞧了孟懷音一眼，從一盒已經開封的中華裡，抽出一隻煙點上，又把煙盒從茶幾上推給他，孟懷音畢恭畢敬的把煙盒拿在手裡，從中抽出一隻，卻沒敢點燃。“你和令堂的心意，我代表我女兒心領了，既然這些東西是你母親要你送過來的，作為長輩，我也不好為難你，但是，這些禮品都太過貴重，我們何家經受不起，我讓海海她媽估算一下，一會兒把錢給你。”何龍茲說話間吸了兩口煙，煙草的燥香氣，把沉悶壓抑的舒緩了一些。“叔叔您聽我說，您如果把我精心挑選的禮品折錢給我，這不就成了，我逼著您花錢，買了很多您原本不打算買的東西嗎？我的本意是讓您看著我家，為了表達歉意花很多錢，想讓您心理平衡一些，用著這些東西，開心一點，您要是把錢給我，您不就不夠解氣了嗎？我知道青岑跟海海離婚，寒了何家人的心，讓您想跟孟家斷得乾乾淨淨的，眼不見為淨嘛，可是，我身為孟家的長孫，弟弟有錯，我有責任替他來彌補，叔叔，您就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吧，我剛好在錦都新開了分公司，您家裡都是女眷，缺少勞動力，以後您有事就儘管找我…”說著，孟懷音見縫插針的把自己那張低調奢華有內涵的極簡風黑底銀字的名片雙手奉上，何龍茲正在驚異這個年輕人的口才，納悶他究竟謀生的專業是哪個門路，人家就跟裝了透視眼一樣，把自己的名片交了上來，何龍茲也不是駁人麵子的人，接過他的名片，凝神看了看：第一行字：墨魚國際安全保障有限公司。第二行字：總經理孟懷音簡簡單單兩行字，沒有多餘的花頭，沒有名目繁多的頭銜，給人一種低調做事情的感覺，但是作為常年紮在大學搞科研的何龍茲，對安全保障這種項目實在沒什麼概念。“你這家公司具體的經營項目是哪些方麵？”孟懷音見何龍茲對他的公司業務涉獵感興趣，按捺著滿心的狂喜，彰顯實力的時刻到來啦！！！“墨魚安保的主要業務，是承接國內外各種大型活動的安全保障任務，這類活動包括大型演唱會，大型購物中心的開幕儀式，明星的商業演出，私人的保鏢業務，還有集團公司的日常安保任務，我今年之所以在錦都開設分公司，就是因為前不久接下了羽氏策源集團的安保任務，從今年開始的以後五年，羽氏家族無論是下屬的商業地產還是私人地產的安全保障，都由我的墨魚安保負責。”何龍茲仿佛聽懂了：“這麼說來，我家海海上班的那家公司，以後的安保服務，也是你的公司來做嘍？”“是，那家公司有我的人在，會照顧海海的。”孟懷音這股殷勤勁頭，不要太明顯。何龍茲點點頭，心想這小子還挺會來事兒的，他示意孟懷音繼續喝茶，孟懷音連忙起身，先給何龍茲的茶杯斟滿茶水，再給自己的杯子滿上，可他瞧著這杯黑黑的東西就發愁，自己這副空蕩蕩的腸子裡，哪裡還有油水供普洱來刮喲！“怎麼不喝？”“叔叔，不瞞您說，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所以……”孟懷音覺得，還是有話直說比較坦蕩，萬一我叔慈悲能管頓飯呢？“這樣啊，那個…”還沒等何龍茲說完，就見何雋永從閨房裡衝出來，一溜小跑就進了廚房，片刻之後，就把方才留出來的那盤子菜和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米飯端給孟懷音。“吃吧，正好留了點菜。”何雋永低著頭都沒敢看孟懷音的眼睛，就又一溜小跑的衝回自己的閨房。何龍茲被女兒的舉動弄得呆愣在那裡，半晌沒反應過來，一錯眼珠，就見孟懷音握著筷子望著他的期盼目光，老爺子隻能點點頭：“吃吧吃吧，那個山楂燉牛肉是我做的，嘗嘗看…”“謝謝叔叔！”孟懷音得了聖旨一樣，甩開腮幫子，一頓海吃猛如虎。吃著吃著，他還不時的跟何龍茲交流下烹飪心得：“叔叔，這個牛肉燉得這麼嫩，是不是山楂的酸性起了作用？”“對的，用山楂燉牛肉，不像清燉需要小火燉很長時間，或者用高壓鍋一頓高壓就爛熟了，用山楂燉，時間不長，味道的酸甜把牛肉那點血腥氣消化掉了，牛肉吃起來鮮嫩清甜，口感沒有那麼葷，我兩個女兒都很喜歡吃。”何龍茲是家裡的大廚，周末和節日裡的大餐，都是他下廚，平常日子的一日三餐才歸柳蔚杉出手。“嗯嗯，回頭我也試試這個做法。”為了佐證牛肉好吃得要命，一向不喜酸甜的孟懷音，咬咬牙，把牛肉裡的山楂一並消滅乾淨。“怎麼，你也會做飯？”“會一點，不精通，什麼菜都能做熟，就是做法不夠講究，回頭叔叔如果有時間，如果願意教我的話，我隨時聽候叔叔的召喚，等學有所成了，好去騙個老婆回來。”令何龍茲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孩子，居然還沒結婚：“你還沒結婚？今年多大了？”孟懷音好歹把嘴巴裡的米飯咽下去：“38了，過年後馬上39。”何龍茲如何都沒想到，他這副龍精虎猛的體魄，居然已經年屆不惑了：“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最多三十一二的樣子，出了什麼問題，這麼晚還不結婚？”孟懷音愣怔之下，正在琢磨措辭，何龍茲忽然覺得自己一把年紀，過於好奇他人隱私了，於是忙擺擺手：“不提也罷，你們年輕人的隱私，我一個老人家有點囉嗦了。”“沒關係的叔叔，不是什麼隱私，之前我一直忙著創業，公司創建初期，經營得不太理想，沒什麼經濟基礎，男人不立業就成家，給不起女方很好的生活，不好辜負女孩子的青春，這幾年，公司上了軌道，雖然闖下點家底，可是遇到個合適又喜歡的姑娘也不容易，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何龍茲點點頭，男人先立業後成家的觀念他是認可的，他自己有兩個女兒，辛辛苦苦掌上明珠一樣養大，哪裡會舍得嫁給條件不好的人家去吃苦。孟懷音龍卷風一般碗乾盤淨，吃的急了些，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何龍茲瞧著他為了給何家送禮品，竟把自己餓成這副模樣，心裡積鬱的對孟家的不滿，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一些。他看孟懷音口急得直咳嗽，惟恐他噎著，起身去廚房，把剩下的半碗醪糟盛出來端給他，孟懷音端著醪糟，嗅著碗裡香甜的米酒香，彷徨了片刻，還是決定了：“叔叔，我其實很喜歡醪糟，但是我今晚還要開車，所以不能酒駕。”何龍茲恍然覺得，一番交談下來，感覺這孩子思路清晰，態度誠懇，知無不言，口風也挺順耳的，說話做事還是蠻靠譜的，心裡竟莫名的生出些好感來：“沒事沒事，你放下吧，我也是忘記這個事了，你喝點茶吧，我還有個節目要看，就慢待你了。”電視機上方的時鐘已經顯示在晚上8點40分，這是每周五央視軍事頻道“軍事紀實”欄目的播放時間，何龍茲是這個欄目的忠實觀眾，每周末的這個時間，他都會雷打不動的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的享受這半個小時的電視時光。孟懷音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踏踏實實的跟著何龍茲一起看電視。當眼電視屏幕上出現“軍事紀實”這一期的標題時，孟懷音差點沒有樂出聲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輩子放過粥廠賑濟了災民，這輩子得到的福報，就算他坐在彆人家裡，都能給砸個正著。“特種兵地獄周”！—碩大的標題字跡，以鋸齒狀線條，誇張的恐怖效果，呈現在緊張驚悚的音樂效果裡。何龍茲瞧著屏幕上的畫麵，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想邊喝茶邊看節目，一伸手卻發現茶壺不見了，再看孟懷音也不見了，隻聽見廚房裡傳來隆隆的燒水聲和洗刷碗碟的水聲，何龍茲著急的跑進臥室裡，招呼還在發呆的妻子柳蔚杉：“你想什麼呢，孟懷音那孩子在廚房裡乾活呢，多不合適啊，你快去看看。”柳蔚杉被老公一吆喝，才從滿腦袋的浮想聯翩中醒過味來，她放下手機，就往廚房跑，一進廚房，就看見孟懷音正在水池裡刷洗方才吃飯用過的碗盤餐具，柳蔚杉連忙關上水龍頭，去搶孟懷音手裡的洗碗巾：“哪能讓你乾這個，讓阿姨來吧。”孟懷音笑道：“順手的事，阿姨您就彆沾手了。”說著，他擰開水龍頭，三兩下就刷好了，把碗盤整齊的碼放在瀝水架上，正好開水燒好了，他又拎起開水壺，把茶壺沏滿開水，轉身拎進客廳裡。柳蔚杉木呆呆的站在廚房門口，瞧著孟懷音高大英朗的背影，久久的出神，小女兒的閨房門口，露出何雋永翹首顧盼的小腦袋，柳蔚杉看在眼裡，愁在心頭。何龍茲喝著孟懷音給斟好的熱茶，眼瞧著喜歡的電視節目，心裡還真有些小舒坦。雖然從外表看上去，何龍茲儒雅溫和，反射弧也有點慢，作為高級知識分子，幾十年如一日的從事科研項目，但男人嘛，內心深處終歸有狂野的一麵，何龍茲釋放天性的那一麵，就是對國防軍事知識方麵的迷戀，這種嗜好，是在抽煙以外，唯一能讓他上癮的東西，光是他常年訂閱的國防雜誌期刊，這麼多年積累下來，都能搭出一間10平米的小房子了，就算往年的那些期刊因為年深日久變得內頁發黃，何龍茲也不舍得當廢品賣掉，而是捐到大學的圖書館裡，不光讓自己還能時時看到，也希望吸引自己的學生，對國家的國防事業多做關注。在這些軍事題材裡，何龍茲對特種兵這個軍隊中的神秘群體，尤為感興趣，他老人家認為，能成為特種兵的男人，都是神一般的存在，這種男人，意誌力超強、體能驚人、戰鬥力爆表，形容他們為馬中赤兔、人中呂布，都絲毫不會過譽。孟懷音陪著何龍茲看電視，起初一聲不吭，隻負責給何龍茲續杯，當節目播放了十分多鐘時，何龍茲看到很多士兵，在經曆了各種極限訓練後，第一階段依然被無情淘汰的場麵，忍不住感慨：“慘烈啊，都傷成那樣了，還是被淘汰了，看期刊上說，這個階段的淘汰率有50%-70%這麼高！”“不隻，有時嚴格起來，90%的淘汰率也正常。”孟懷音說的口氣輕飄，惹來何龍茲好奇的眼光：“你也關注軍事欄目？”孟懷音認真的搖頭：“基本沒看過。”何龍茲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板板正的坐姿：“那你怎麼知道90%的淘汰率？“孟懷音憨憨一笑：“我18歲那年，第一次參加地獄訓練周，差一點就淘汰在第一階段了。““啊？“何龍茲吃驚的摸了摸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