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打通孟懷音的號碼,是在新年的第二天的晚上。電話剛一接通,沒等孟懷音開口,何雋永便搶先說話:“那個,孟先生,我先為那天我說過的話道歉,我確實不該對你發脾氣。”聽筒那邊的孟懷音皺緊眉頭使勁回憶了一下,並不記得她發過脾氣,或者說過什麼令他感到不愉快的話。“哦…”他當然不能說他已經不記得了,她要道歉,也就是認為有愧於他,那就讓她這麼認為下去唄,這個感覺,真心不錯,還有點美滋滋。何雋永見他反應不大,還以為孟懷音仍在介意她那番劃清界限企圖絕交的話:“嗯~,孟…大哥…”“哦…”孟懷音仔細體會著她聲音裡的小心翼翼,感覺就像在饑寒交迫的時候,喝下一碗熱辣辣的牛肉糝湯,解飽溫暖又爽快,要不是已經用手把嘴捂住了,恐怕他早就笑出聲來了。“…那…那…那你還生氣嗎?”何雋永自覺矯情得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唉,有求於人的感覺可真卑微。這一聲喵式討好,把孟懷音酥得外軟裡嫩,甜蜜入骨,他一個身高接近190的大男人,舉著手機,窩在英式彆墅地下室的牆角裡,憋笑得渾身直打顫。“咳咳,生氣倒不至於,不過心情不好是真的…”孟懷音開啟裝蒜模式,他想繼續享受何雋永的討好。“孟大哥,對不起,讓你心情不好了,等我出完這趟差,如果你來錦都,我一定請你吃飯賠罪,你看可以嗎?”何雋永打定主意,厚起臉皮,撒嬌!賣萌!拚了!拚了!哈哈?!孟懷音此刻的心情,極其、無比、已及非常的舒適,可但是,開心激動之餘,一絲不安猝然襲來,以他所了解的何雋永,這種認錯討好的反應,與一個女人接受男人示愛的反應,完全不符…這個念頭一旦竄出來,猶如一桶涼水從頭澆到腳,高熱的頭腦,瞬間收回一半的理智:“當然可以,不過,我怎麼覺得你是有事找我呢?”唉,蒼天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然而何雋永隻是想求人幫忙,既然已經被孟懷音勘破心機,索性搭橋就上:“嗬嗬,孟大哥,我是真心跟你道歉,也是真心的有事求你幫忙,我的朋友裡,也隻有你能幫得到我了,你就當我是個厚臉皮的女人吧,可是人命關天,我最好的朋友已經失蹤快半個月了,警方到現在都沒有進展,我想請求你幫我找找我的朋友,可以嗎?”何雋永心虛,她長這麼大,還真沒這麼底氣皆無的求過人,所以,這求人的話越說聲音越小,最終聽到孟懷音耳朵裡,幾乎成了蚊子哼哼。孟懷音那一半理智也瞬間歸了神位,他笑了笑,心裡反倒釋然:“你把來龍去脈講一遍,如果我能幫上忙,再給你安排合適的人。”何雋永立刻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盤倒給孟懷音,孟懷音心下了然:“明白了,十分鐘後,有個來電顯示“加密號碼”的男人會聯係你,他叫曾肖,你把要求都提給他,他會幫你。”“好的,謝謝孟大哥,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何雋永見孟懷音如此不計前嫌,不跟她一般見識,心裡著實過意不去。“沒事,等人找到了,再謝我也不遲,好,先這樣,我還有事要忙。”“好,您忙,下次錦都見。”何雋永掛斷電話,長出一口氣,她雙手合十拜天拜地,祈禱李半絨平安無事。果然十分鐘之後,曾肖的電話打了過來,他是墨魚安保駐穆都分公司的經理,曾肖從何雋永這裡了解了李半絨的情況後,隻交待讓她等消息。雖然曾肖說話極其簡短和生硬,但卻讓何雋永感到安全可靠。回想這幾天,何雋永為了李半絨失蹤的事情,一開始直接找了西城區派出所,人家警察認為,她既不是當事人家屬又見不到她活人,隻單憑一個電話,根本不可能透露給她任何案件信息,何雋永能不明白嗎?她本人身在兩千公裡之外的沙城,簡直鞭長莫及。後來,她又把電話打給正在德國出差的姐姐何芳吟,何芳吟拜托聯合律師一位律師朋友,找到李半絨的父母,簽了委托協議,授權參與李半絨的失蹤案,這才從警方獲悉,失蹤案的協查通報已經發到穆都的市級刑偵大隊,隻是截至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何雋永心裡焦慮得要死,這麼一天一天的等下去,不會哪天從電視上等到發現某某女屍的新聞吧,然而何芳吟的意見也是等待警方的消息,當然失蹤者的家庭如果有人力的話,也可以自己發動人力尋找,一旦有了消息,報給警方出警也是可以的。何雋永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趕忙聯係李半絨的父母,反正兩個人也沒工作,不如四處去尋找失蹤的女兒,如果沒有路費,何雋永願意幫忙出錢。然而這個電話不打還好,一打可遭了殃。李母一聽說讓她發動親朋出去尋找李半絨,好為警方提供線索,說出的話立刻透出明顯的置身事外,什麼關節炎又犯了啊,為了生活一把年紀還得打工賺錢啊,讓她娘家人幫忙得給人家送禮送錢啊,吧啦吧啦一大堆,全是借口,把何雋永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再聯係李父,意料之中,李父的態度與李母竟然完全一致,什麼孩子還小需要接送上下學,再婚的老婆上班辛苦,李父還得負責做飯,家裡根本走不開,親戚朋友都忙著呢,不能因為李半絨的事麻煩人家…把何雋永差點氣樂了。唉,能怎麼辦?自己的朋友自己想辦法唄。何雋永正在發愁,倒是關慶蘇的一句話提醒了她。當初為了幫孟青岑脫困,關慶蘇曾經在“弄梅茶室”與孟懷音有過一麵之緣,何雋永這兩天忙忙叨叨的,關慶蘇這種八卦吸塵器,早就把內情了解個一二了,他提醒何雋永,孟懷音應該是個實力不弱的人物,公司的人手也不少,如果能找他幫忙,李半絨的事興許還有希望。事關人命啊,人口失蹤這種事,早一天找到人,就少一分危險,何雋永也是急啊,翻了一夜的通訊錄,也隻有孟懷音這一個人好像還能幫上忙,可是,上次她從派出所出來那天,已經跟孟懷音放了狠話,是她提出的絕交,要和孟家人劃清界限,如今有事需要幫忙了,再回頭厚著臉皮去找人家,那豈不是自己打臉,尊嚴掃地。正在何雋永抓著頭發糾結不休的時候,手機忽然收到孟懷音的跨年祝福短信,哇哢哢,何雋永瞬間感受到撥雲見日的希望,她正要把電話撥過去,又收到他的第二條短信:“寶貝,我愛你”,看到這幾個字,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發!錯!了!於是,她順理成章的把這條示愛短信屏蔽掉了,誰知把電話撥過去,孟懷音居然已經關機。能怎麼樣呢?誰讓她有求於人呢?有求於人的滋味真的難受,何雋永感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父母、姐姐和李半絨可以無條件的幫助她,其他人,都是需要她付出代價的,隻是這次為了她最好的朋友,她顧及不了那麼多了。之後的兩天,何雋永除了繼續沙城的工作,就是不停的撥打孟懷音的手機。上百通電話打過去,何雋永就聽到上百次的“已關機”,崩潰、絕望,這兩種情緒輪番攻擊著她的精神防線,連著好幾個晚上,她都夢見李半絨被賣到山裡生了一堆娃,如果孟懷音關機是為了永遠不和她聯係呢?那麼她還能去求助誰?難道為了找到孟懷音,要去聯係孟青岑嗎?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其他可能,她都不想聯係這位前夫,她真的不想再麵對他那張冷漠的臉,尤其上次在病房裡看到的孟青岑,一向不戴口罩的他,居然在她麵前戴起了口罩,這是有多麼煩厭她呀…其實,何雋永自從離婚後,一直在回避心頭的傷口,一直刻意忽略孟青岑的存在,隻要有一絲絲的回憶浮現,心臟真的會發疼。所以,就算為了李半絨,不到萬不得已,何雋永也不願聯係這位前夫。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孟懷音的手機在1月2日的傍晚開機了,何雋永啟動“主動道歉-撒嬌討好-賣萌求幫忙”模式。……G城的英式彆墅,地上三層樓,地下一層地下室,墨魚行動隊秘密捕捉的三個內亂組織者,分彆被關進彆墅的三個樓層的房間裡。被關進三樓的程序員,麵對滿屋孔武有力的傭兵,嚇得直接尿了褲子,連夜就交待了利用自己編寫的木馬病毒,入侵了多家網絡服務器,將幕後老板製造的煽動內亂的言論,散布到G城每個網友的電腦和手機上,而他的幕後老板,就是他所就職的美資網絡公司的大股東,而幕後老板支付他報酬的方式,是通過程序員投資的虛擬貨幣-比特幣的收益方式,彙入他的虛擬賬號,所以,這就是任先生的部門雖然能用IT技術追蹤到製造內亂言論的ID地址,但卻無法從程序員的銀行賬戶找到收取的酬勞,更加無法從租住公寓找到一塊錢現金的原因。所以這種情況,任先生無法通過合法手段達到的效果,隻能請國內執行秘密任務的墨魚公司來支援。二樓關押的教授夫妻,連續兩晚,沒有一個傭兵進入關押他們的房間,遲海隻是守著監控設備,監視著房間裡的一舉一動,說來也是奇怪,遲海天生體質奇異,如果行動有需要,他最長可以七天七夜不睡覺,隻喝能量飲料續命。捕捉當晚,教授夫妻剛被關進房間,妻子就上床呼呼大睡,隻剩教授一個人,在床邊徘徊了一個多小時,才扒著雙人床的床邊,睡了三個多小時。第二天清晨,時針剛指向六點半,教授妻子就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後,她愣了好一會,忽然發現身旁熟睡的教授,她看著丈夫好一會兒,伸出雙手捂住臉,開始嚎啕大哭。遲海從監控屏幕上,看到教授的身子動了動,分明已經被吵醒了,但對妻子的哭泣卻拒絕回應,遲海凝視著教授黑漆漆的後腦,棱角分明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妻子哭夠了,攤開掌心,用力擦拭掉臉上的淚水,然後弓著身子從床尾爬下去,到房間內的衛生間去洗漱。衛生間的門關閉後,教授忍不住翻身,把自己躺成大字型,一雙無神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遲海猜他在數吊燈的墜子有多少,於是打開對講,讓人給教授夫妻送一人份的早餐進房。房門打開,一名傭兵把早餐盒放在門邊,教授見門被打開,立刻從床上躥起來,拚了命的撲倒門縫處,扯住傭兵腰間的皮帶:“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見你們的頭目!我要見他!”無奈他的聲嘶力竭,踢到傭兵冷硬無視的鐵板,傭兵的手指似鐵鉗一樣,猛地撬開教授扣住他腰間皮帶的手,張開手掌捏住教授的臉,一把把他搡倒在地:“等著。”房門咣的一聲被鎖緊。教授摔倒在地時,妻子從衛生間裡推門而出,她神態漠然的從他身邊掠過,端起門邊的早餐,在牆邊的邊幾上吃起來。餐盒裡是一份醬油炒飯,除了醬油和米飯,沒有任何配菜,餐具也是一根材質薄軟的塑料勺子,妻子吃到一半,感到口渴,於是起身走到牆角,從地上堆放的瓶裝水裡拿起一瓶,打開蓋子,咕咚咚的喝了半瓶。教授萬念俱灰的爬起來,小臂擦紅了一大片,他坐在床邊,頭垂得低低的,一隻手撫摸著被擦紅的地方,片刻後開始小聲啜泣。“是不是後悔了?”妻子吃飽喝足,歪頭瞧著她,她眼神複雜,聲音沙啞。教授不語,他咳嗽一聲,去牆邊拿水喝。他拿起一瓶水,她就揮手給他打掉一瓶,她打掉一瓶,他就彎腰再拿起一瓶,反反複複,周而複始,房間的地板上,瓶裝水滾來滾去,教授終於怒了:“你要怎麼樣?!”他衝著這個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女人嘶吼,把塞滿胸腔的恐懼和焦灼都噴薄到妻子身上。妻子冷笑:“我要回到三十年前,開車撞到你的那一天,我就該把你撞死,而不是撿一個仇人回家,給他生兒育女,養他到害我去死的這一天!”教授渾身一抖,不再言語,他終是有愧於她。當年妻子是富家千金,開著豪車,當街撞倒了他一個外省來的窮學生,少女懷春,又富同情心,見窮學生外形清朗、氣質溫雅,遂帶他看了醫生,領回家中的傭人房修養,後來,妻子的父親發現了家中的生麵孔,交談之下,欣賞他的才氣,願意出資培養他到博士,他也是爭氣,幾年苦讀後,獲得了博士學位,然而那時,妻子家因為金融危機的波及,財產損失大半,本打算舉家移民,妻子卻選擇留下來同他結婚,那時的教授,何嘗不是感激的。婚後的日子,並非想象中的如意。可誰的婚姻沒有缺憾與折磨,金錢的捉襟見肘和孩子不停的出生,讓兩個原本相愛的相互厭憎。教授理解妻子從富家女墮入出租車司機的不甘和羞恥,但卻無法忍受她的抱怨和苛責,他寵愛自己的四個小孩,卻不願意糾纏在他們瑣碎無儘的日常生活裡,他開始逃避,開始在家的外麵尋求宣泄,站街女、酒吧陪酒妹、按摩技師,他在她們身上機械的發泄怨憤,但每每回家,還是要麵對窄屋陋巷的擁擠和壓抑。長年累月,教授痛苦得隨時都能爆炸,大學裡的其他教職,都比他活得光鮮。沒他有才華的比他有背景,沒他努力的比他有家底,更不要說那些既比他有才華、又比他有背景和家底的。仿佛整個世界,人人都比他強大和幸運,這讓他不得不麵對這樣一個自己,對,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優秀,所有懷才不遇的苦悶都是對自己無能的逃避,他在路邊攤喝著散裝白酒,他哭著認了,淚水淋漓中,看到了倩女,倩女是他新招的研究生,他是倩女的導師。倩女很年輕,但談不上漂亮,但她看起來很輕,很輕,她穿著短褲短衫,一頭短發,長著細眼細腳,露著一截細腰,她看起來沒有太多重量,連笑容都輕輕飄飄的,讓教授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那一晚,她勾引了他,他上了鉤。沒有兩個月,她懷了孕,他從家裡搬出去,住進了她的出租屋,雖然她的房子比他的那個家還要破舊,但是,當他站在簡陋的房子中間,就連刮過的穿堂風都聞出了香。妻子在教授離家一周時,才發現教授的出走,她每天早出夜歸,為生計勞碌,早就習慣了作息不規律的丈夫。直到周末,她打開臟衣筐的蓋子,裡麵滿滿當當的臟衣服裡,獨獨不見教授的衣服,她問正在打遊戲的兒子,兒子卻說,已經一周沒見過父親,兒子以為,母親都知道。沒費周折,她隻是跟蹤了下班的丈夫,卻看到了他的另一個家。之後的幾個月,妻子哭過、求過、鬨過,最終得到教授離婚的訴求,他想永遠逃離那個喧鬨嘈雜的家,象急於切割掉一顆惟恐病變的腫瘤。……門板下傳進來一個紙條,教授和妻子同時向紙條撲過去,教授離門邊較近,他搶先撿起來,發現紙條上麵寫著幾個黑筆字:“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