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雋永對著藍幽幽的電腦屏幕，默念著這幾句：“她病了……雖然她看起來已經很難受了，可我還是沒能克製……我不愛她，是的，我不愛她……所以不可能像疼惜你一樣在乎她的感受，永遠不會在乎的……”她把這些字句，反反複複的在唇舌間咀嚼了好幾遍，把一團團通紅的火炭放在自己那顆嬌嫩的心上，一遍遍的燒，一寸寸的灼，她能聽到心尖被燒得“滋滋”冒起的尖叫聲，她能觸碰到心上的傷口漸漸變冷變硬。她自覺很平靜，哪怕是看到了孟青岑對亡妻的濃濃眷戀和誓死效忠，哪怕是看到了他對她赤裸裸的殘忍和蔑視，哪怕是看到了他將和她的婚姻視作背叛亡妻的可笑。她看得竟生出很深的好奇，好奇在孟青岑心裡她何雋永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好奇她深愛的男子究竟如何不愛她，就像中學時的生物解剖課，當你把一隻兔子粉白色的毛皮切割開，發現了毛皮之下金黃色的脂肪層，你就會忍不住把解剖刀割得更深，你迫切的想了解脂肪層下的內臟是什麼形狀？什麼顏色？它們之間，究竟會有什麼關聯？哪怕這樣做下去，那驚悚的場麵會鑽進以後每一個深夜的夢境，哪怕會割傷自己的手，眼睜睜流出血來……她的手指撥動著鼠標的滾輪，屏幕上的光標隨之滑動向日誌列表的下一層…………2018年7月24日4：02她給我煮了長壽麵親手烘了芝士蛋糕，蛋糕上還畫了一隻海綿寶寶，可她畫得不大成功，看上去不可愛，表情還有點猥瑣她非說海綿寶寶就是我，海海，你說我像嗎？唉，差點忘記了，你從來不看卡通片的，你又怎麼會知道呢可塵很喜歡她烘的蛋糕，用勺子挖著吃，吃了大半個，兒子是真的喜歡她她怕胖，隻吃一點，你是不怕胖的，想把你喂胖兩斤肉，我得變著花樣做肉，你才肯吃兩口，如果你的身體象她一樣健康就好了，那樣我們就可以一輩子不分開了……2018年5月13日3：17海海你還記得炒牛奶的味道嗎？兒子在電視上看到了，鬨著想吃她想試著做，她根本不會，笨手笨腳的，浪費那麼多材料，還燙了手，我一著急就幫忙了兒子特彆喜歡吃，吵著每個星期都要吃一次她也覺得好吃，還要我教給她做法我沒多想就脫口而出，說想吃我做給你就好了，學什麼可說完這話，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一模一樣的話，我也曾經對你說過，我又把她當成了你我是不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她哪裡又象你了，一點都不像你的頭發又長又軟，發梢垂到腰她的發梢隻垂到肩膀，今年流行的長度你的發量不是很多，頭發還經常掉得滿地都是她的頭發攥在手裡，滿滿的一把，粗細幾乎是你的雙倍，頭發絲粗硬還燙著微微的波浪你的發絲細細的直直的，滑不溜手的順，就像你的人你的脾性她呢，有時很倔，生氣了，也不會跟我吵，隔夜就自己好了不像你，生起氣來，能三天不理我，我怎麼求饒認錯，也得生生挨過這三天唉，好懷念你跟我慪氣的日子，連吵嘴的話都很甜蜜…………2018年3月4日5：19海海今天回來晚了，她父親做壽，陪她回了娘家我多喝了幾杯，現在還有點暈她父親跟我聊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原來，她在娘家是被寵大的，從沒做過飯，也沒做過家務難怪臨進門前，她反複叮囑我，不要說她在咱們的家裡什麼都做，她媽媽還批評她不懂事，應該學習做飯了原來是彆人家的小公主到咱們家來吃苦來的可她又是何苦她媽媽問怎麼不見她懷孕，她說想等可塵上學再說，實際上，我已經跟她決定不會再要孩子了她是何苦何苦……2017年11月4日3：06海海今天她出差了，可塵讓媽接走度周末了，家裡又剩下我一個人你走後，我其實好怕一個人尤其可塵半夜哭鬨起來，我根本不懂怎麼做，如果不是餓了，我就隻能抱著他走來走去，也許他是想你吧可我也想你啊，兒子哭了，我就不敢掉眼淚了，傷心啊好不容易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沒有你的日子，她來了以前都是我給你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帶你去買換季的衣服，如今這一切，都由她來做沒有第二個人能讓我重複為你做過的事，因為我不會愛上除你之外的人有時候，心裡恨起來，連兒子都不想看見如果不是為了他，你又怎麼會離開我一個人的房間靜得可怕今晚，你來我夢裡嗎？海海如果沒有可塵，我也許就跟你走了…………2017年7月7日23：59海海，生日快樂我最親愛的寶寶，你在天堂還好嗎？送你的白玫瑰，就插在你最喜歡的那隻花瓶裡，我滴了營養液，能讓它乾乾淨淨的開上一個星期蛋糕是你喜歡的抹茶味，可塵也喜歡，吃了好大一塊，兒子的口味完全隨了你，五官也是，哪裡都像你，你說，男孩子長得這麼像你，會不會太過秀氣…她好像不喜歡抹茶，蛋糕隻吃了一口其實我也對抹茶是無感的，隻是因為你喜歡，我才陪著你去嘗試，漸漸的，竟也吃習慣了習慣真是個糟糕的東西，我害怕丟掉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習慣，所以，我隻吃你喜歡的口味，隻穿你喜歡的顏色，喝你愛喝的咖啡，睡你留下的床單，聞你身上的茉莉花香…我送她一瓶ophelia，這是你一直用的香水，想在她的身上，嗅到你的味道海海，我的寶貝，今晚來我夢裡好嗎我愛你，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彆人……2017年6月7日2：59海海，好想你，心疼可塵的生日，你的祭日，我從不敢觸碰這個日子，刻意略去你離開的那個夜晚，太疼了那種疼痛，永遠沉澱在我的血液裡，不能想，不能提可是她，竟然買了蛋糕，紅絲絨蛋糕你的祭日，紅色我氣急了，把蛋糕砸了！我恨她！我好恨她！慶祝生日？可這是你的死祭啊！！！我好恨！！！……2017年5月6日4：31海海，對不起，我來晚了她剛剛睡著，我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晚飯是長壽麵，她自己煮的，不是我做的，你放心，我不會給第二個女人煮長壽麵的，隻為你一個人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喝了酒，看起來很能喝的樣子，可是酒量是真的不好又哭又鬨的，我有點意外，她平時不是這樣，很懂事的一個人，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她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心裡有點沒底我對她真的不算了解，相處時間太短，根本不夠了解一個人我這一生，再沒可能，同其他人，像我們在一起那麼久，像我們之間這樣熟悉有過你，我再無心力，再去探究誰，依戀誰，相信誰除了你，所有人都是其他…………2016年12月21日3：33海海可塵又感冒了，這個冬天的第四次了，每次流感高發，他都躲不過去我們唯一的孩子，你僅存的骨血，好悲哀對嗎？我們的愛情是那麼真摯，卻造就先天如此羸弱的寶貝，都是我的錯，如果沒讓你懷孕，一切都會不同她帶著孩子跑了幾次醫院，輸液輸了一周才有起色她對孩子是真的用心，你可以放心了吧這幾天一直陪著孩子睡，怕他難受起夜，怕他又夜半發燒不讓大人知道我終於可以在夜晚獨占這張床了，可以肆無忌憚的回憶我們無數個相擁的曾經每天早上醒來，看見你的位置被她占據了，我的心就忍不住揪起，忍不住恨自己沒用可我心裡的位置始終是空的，我的心，永遠不會把她放進去……2016年10月4日3：55關起燈，喚著你的名，海海，就像你還在我懷裡，滿腦子都是你，全是你我這一生，許諾隻愛你一人，就算娶了她，我心裡也隻有你她對可塵好，我知足了但我不會再要彆的孩子，就算她懷了，我也不會要的……2016年10月3日3：43結婚了，海海曾經沒能給你的婚禮，給了她，傷心也好，就讓她像個替身一樣代你參加吧給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眼前竟然出現了你的臉我們的對戒我串在項鏈上掛在胸口，永遠不會摘下來它永遠在我的胸口守護著我的心和我們的誓言看著她，就像看著你你笑得永遠像朵花兒一樣，我看不到她的臉，隻看到你的笑彆擔心，我的心永遠不會背叛你，是永遠海海，我永遠記得你的甜……2016年8月9日3：26海海，你知道嗎，我決定娶那個人了你彆生氣，聽我說是我沒用，沒有你的人生太漫長了，我一個人帶著可塵，好辛苦我好累，對著容易生病的兒子，每天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洗衣拖地板，周而複始的每一天，感覺好累明明你在的時候我每天也是做這些，可那時明明很快樂，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氣可現在的我，對著昨天又肺炎住院的兒子，我徹底崩潰了，我沒力了我明明已經儘力照顧兒子了，可他還是狀況頻頻，幾乎以醫院為家了兒子痛苦我也痛苦，我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那個女孩子就像救星一樣，這些日子一直照顧咱們的兒子，兒子很喜歡她很聽她的話我真的真的真的需要有個人幫我把日子過下去你放心，我不會愛她，也不可能愛她，我知道她是喜歡我的，否則為什麼做這些辛苦的事我很渣對不對？對她是，對你永遠不是，我沒辦法了，我想喘口氣歇一歇，真的好累她的小名也叫海海，是不是很巧如果，我和她結婚，至少每天又可以喊著你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喊千百遍，不會象個神經病一樣，對著空氣呼喚你就像你還在的時候就像你還在我身邊……2016年7月23日3：54海海我恢複得差不多了，再休息一周就可以上班了這些日子幸虧那個女孩來幫忙，她雖然看著笨手笨腳的，但還算能乾她對可塵出奇的有耐心，帶可塵逛遊樂場時，像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你放心，我對她沒有彆的心意，等我複工，我會請她吃頓飯表示感謝，然後就淡化關係唉，雖然有點卸磨殺驢的意思，但沒辦法，我不可能接受除了你之外的女人愛你，我的海海……2016年7月16日2：22海海你沒生氣吧這幾天沒有上線，我生病了，做了個小手術明明隻是個微創，隻是胃上長了一顆良性的腫瘤，以為當天就能下床了，誰知道，我是真的慫了，三天沒爬起來三十不是而立嗎，怎麼我就趴下了，我好沒用是吧那個女孩一直在照顧我，沒辦法，我不能總勞累媽媽，她年紀也大了，各種慢性病都齊了，可塵還需要照顧病了才知道家裡多麼缺人手沒有你，我連養病都沒有動力，可是可塵還需要我，為了他，我也要死撐下去……2016年7月11日3：26海海你好嗎，我不好，很想你她們都說那個女孩很好，說可塵也需要一個媽媽照顧，說我一個男人，根本沒辦法獨自照顧好一個身體不好的孩子可是，我不想我們的家闖進一個陌生人，我不想不是你，我身邊的位置寧可空著半張床半個衣櫃車子的副駕駛座還有，我的心……2016年5月31日3：01海海對不起，今天，和我相親的人到醫院找我了現在的女孩都這麼主動了嗎我沒怎麼理她，本來也很忙好在她很有分寸，畢竟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你放心，我沒有彆的心思……2016年5月29日3：32海海今天是媽媽騙我去相的親，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隻是走個過場，隻坐了半個小時，兩杯茶時間，說話沒超過十句答應我千萬彆生氣，彆怕，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也是我唯一的女人不會再有彆人……從孟青岑的空間日誌上，何雋永彷佛倒帶一樣，走完了這兩年同孟青岑的所有交集，沒有意外，沒有折磨，隻有震撼，她知道他不愛她，但不知道他的不愛如此堅定不移，如同他對孟碧海的愛情一般不容撼動。何苦呢，就像他說的，她又是何苦。就是愛了，也拚儘全力了，最終的最終，就沒有遺憾了……後悔嗎？當然啦，如果不是愛上他，或許她已經在談一場開心的戀愛，或許會遇到一個比自己老板更加優秀的男人呢，也或許，她已經做了市場部的主管也說不定，那可是年薪百萬的職位呢，沒有愛情有錢都是好的，不像她現在，既沒有愛情，也沒有錢。“姐。”何雋永拿著手機，走到陽台上，窗外的天色漸漸發白，她不假思索撥通了姐姐何芳吟的號碼，姐姐幾乎是秒接。“海，說。”何芳吟正在聯合律師大廈加班，為了最近一宗案值百億的詐騙案，何芳吟的小組已經連續加班了二十三天今天麵臨收尾，所以大家趕工到淩晨。“姐，”聽到姐姐叫自己的小名，何雋永的腦袋裡忽然冒出一個新問題，“為什麼我的小名叫海海，我名字裡明明沒有這個字啊？”她覺得，孟碧海的小名叫“海海”很正常，起碼人家的名字裡有個“海”字，這麼看來自己的小名象假的一樣。“哦，”何芳吟一麵快速查看資料，一麵應對自己的寶貝妹妹，“你小名的由來，據我所知，應該有兩個版本，但是這兩個版本的持有者，互相並不認可對方的版本，你確定要聽嗎？”妥妥的涉外大律師嚴謹、精確、步步為營的敘述口吻，何雋永其實還不太習慣姐姐歸國之後的做派：“要啊。”“好，等一下，”何芳吟用紅筆把資料中需要再次確認的部分畫圈，然後示意助理拿去確認，然後從會議桌前站起身，伸展了下僵硬發酸的四肢，她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冰咖啡，對著會議室的落地玻璃窗，望著遠方天際那輪蓄勢待發的朝陽，點起一根煙，“兩個版本持有者呢，一個是我，一個是爸媽，先說爸媽那版，時間：我4歲你1歲的那年夏天，地點：海濱浴場，當事人：爸、媽、你、我，事項：泡海澡，事件：爸媽說你到了海邊特彆興奮、激動，小手一直指著大海叫“海！海！”，爸媽當時覺得怪好玩的，從此就叫你海海了。”“啊？”何雋永本以為自己的小名有什麼浪漫的梗呢，原來隻是這樣，“那你那個版本呢？”“我這個版本呢，場景一樣，隻是事件不同，我記得，咱倆在沙灘上玩，我挖了個沙坑，把你放在裡麵，然後想把你活埋，不想路過一個赤裸裸的帥哥，你小小年紀色心大發，從沙坑裡坐起來，擺著小手跟帥哥打招呼，說：“嗨~嗨~”你看，明明是嗨嗨，被爸媽誤以為是海海，可見這個世界啊，謬誤總是比真相流傳的長遠。”“呃，你確定我一歲時就這麼好色？”何雋永為年幼無邪的自己感到沉痛。何芳吟仰起脖子把咖啡喝乾：“喜歡一切漂亮的事物是人類天性，何況小動物一樣的嬰兒，誰不好色，隻是一旦長大成人，披著一副人皮，得懂得掩飾，這叫成熟，你還有彆的事嗎？現在是淩晨5點，我需要睡兩個小時。”“一個問題，如果一個剛剛懷孕的女人想離婚，你有什麼建議？”何芳吟神色一頓，舉著手機走出人影攢動的會議室，來到寂靜無人的樓梯間：“三個答案：如果你是網絡上那群聖母，我的答案是：就算淨身出戶也要離婚，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是你的骨肉，如果你是我的當事人，我的答案是：最大限度的爭取財產，如果有對方在婚姻中的劣跡，拿到合法證據，爭取更多的補償金，至於孩子，留不留取決於當事人，留，我為她爭取可執行的撫養費，在未來，孩子對父親的身後遺產還有繼承權，不留，一個手術的事，我會為她爭取合理的手術費和營養費，但是如果是你，我的建議是，既然決定離婚，就把孩子打掉，財產不重要，隻要能夠和這段婚姻相關的一切切割徹底，這段婚姻裡的一切都可以為恢複自由身舍棄，當然，這隻是我的建議，你的婚姻，自己做好決定，無論孩子是去是留，姐姐都給你托底，我剛剛在律所樓上買了間小公寓，公寓鑰匙就放在爸媽家，你有需要的話，就拿去住，這兩天我還要到紐約出差，有事給我電話，好嗎？”“嗯，姐姐，拜拜。”（孟青岑的心跡剖白也是挺苦的，隻是他不該隻享受何雋永的好，而不做對等的付出，一味抵製對她的愛是沒用的，隻要是真摯的感情就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