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音，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葉蓴猶記女兒繞膝時光，不禁悲從中來。孟懷音眉心顫動，“噗通”一聲，跪在母親麵前：“媽，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帶好弟弟妹妹……是我自作主張……對您和爸爸隱瞞了碧海去世的實情，媽，我不對……您打我吧！”葉蓴痛苦得滿麵抽搐，一隻手揚在空中，遲遲無法落在兒子的臉上。她年逾花甲，原本一家四口兒女雙全，如今疼愛自己的丈夫先行病故，心愛的女兒早亡，她就隻剩這一個兒子了，他是她的寶貝啊，她如何還舍得將不是他的過失記在他的身上？孟初成一生受身為長子的身份所累，葉蓴萬般不願自己唯一的兒子再背負他父親的畢生沉重！哼！長子長孫，聽起來冠冕堂皇大義昭彰，可承擔起來卻身心俱疲事事受製。葉蓴的手落在孟懷音的臉頰上，輕輕的，撫摸著兒子瘦削的臉：“為什麼不繼續騙下去，至少騙到我死。”至少不要把痛苦留給她一個人，她一身病痛，夜不能寐，諸事力不從心，她已經禁不起折騰了。“媽，對不起，欺生不欺死，爸爸已經去了，我不能再去欺騙他的在天之靈。”孟懷音已經淚流滿麵，他是早早就做好了剖開實情的決定，但內心的輾轉撕扯一點不曾減少，他怕母親禁不起妹妹早已離世的打擊，在這世上，母親已是他唯一至親。葉蓴顫抖著呼出一口氣，隻感覺心灰意懶：“其實，媽媽不是一點察覺都沒有，隻是不願意麵對，不願意相信，媽媽能怎麼辦？你爸爸能怎麼辦？“碧海和青岑做出這種不恥之事，為著全族的禮義廉恥也隻能驅逐他們，我不願意啊，可是，你爸爸彆無選擇，他有多寶貝碧海，就有多傷心，如果不是這兩個孩子不諳人倫一意孤行，你爸爸不會不到70歲就離開我們，懷音，媽知道你儘力了，媽不怪你……”孟懷音望著慈愛的母親，滿心的自責，他應該可以做得更好，應該可以的，可是總是因為心軟不能周全，他抹一把臉上的淚痕，握著葉蓴的手：“媽，您去休息吧，這大半天接待來客您已經很累了，我送您去睡一會兒。”葉蓴點頭，又看向一邊癡呆如木偶的孟青岑：“青岑啊，你枉自聰明一世，大伯母不知道你還要執拗到何時何地，我隻問你一句，你到底後不後悔？！”話音一落，不待孟青岑回答，葉蓴就招手讓孟懷音推她到後堂休息，隻留下孟青岑一人，猶如孤魂野鬼，置身這幽深靈堂，接受亡靈的拷問。……錦都。傍晚時分，何雋永帶著可塵回到“陌上秋水”。長途跋涉，一路顛簸，可塵在車上已經睡沉。何雋永把可塵從車子裡抱到樓上的臥室，溫了毛巾給孩子把臉和手擦乾淨，再把被子蓋好，就關上房門到廚房煮粥。鍋子裡是專門為可塵買的為嬰兒煮粥的碎米，北方最有營養的品種，瑩白的米粒，在漸漸升溫的純淨水裡，緩緩散發出油脂濃鬱的香氣，其實大自然的芬芳比任何香水的氣味更加養人，所以，何雋永一直不喜歡用香水，包括孟青岑在新婚時候送她的那瓶茉莉香型的香水，那是他送過她的唯一的禮物。客廳裡傳來來電鈴聲，何雋永怕驚醒可塵忙小跑著趕過去接聽。“二姑娘，到了吧，孟家的喪事都順利嗎？”是爸爸，爸爸的聲音，聽到爸爸語氣中的關切，何雋永心頭一擰，眼底湧起委屈的淚水。她把手機從耳畔拿開，伸直手臂，舉得遠遠的，仰起頭，深吸了兩口氣，抬手狠狠把那點淚水抹乾淨，穩定了下情緒，才又把手機再度貼近耳朵，“早就到了，一時忙忘了，就忘記打電話了，爸你彆擔心，都挺順利的，等喪事一結束，我們就回去了。”“好，好，安全到了就好，欸？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麼鼻音有點重……”還沒等何雋永說話，電話裡傳來媽媽急急的說話聲，顯然是柳蔚杉聽何龍茲說她感冒，著急的搶了手機，“海海是不是給凍感冒了？“早知給你帶件薄棉服了，那邊是鄉鎮，氣溫比城市低一些，媽媽怎麼就給忘記了，海海多喝熱水哈，照顧好自己，還有可塵也多喝熱水穿厚些，彆給孟家添麻煩。“鄉鎮大家族的喪事做得大，需要的人手多，規矩也繁瑣，你做什麼都要聽婆家的，有什麼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也千萬彆耍小脾氣，不要讓青岑為難，我家海海最懂事了哦，等你帶著可塵回來，媽媽給你做肉糕吃，犒勞犒勞我家二姑娘…”“……嗯。”何雋永聽著媽媽溫暖的嘮叨，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她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垂著頭，哭得無聲無息。……不知什麼時候，何雋永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再次醒來，窗外的夜色，濃得似墨汁。她看下手機的時間，已經是淩晨1點多，她揉著酸痛的脖子，起身關上客廳的燈，又輕手輕腳的進到可塵的房間，也許是從來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應該是太疲勞了，可塵還維持著剛回家時的睡姿，細小的呼嚕聲像隻小奶貓。借著小夜燈的微光，何雋永望著可塵的小臉出神，她想多看一會兒，再多看一會兒，也許……出了可塵的房間路過衛生間，何雋永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洗漱，她把身子靠在門框上，覺得身上實在犯懶，還是選擇回臥室繼續睡。走進臥室，關上房門，摸黑摸到床邊，扭亮了床頭燈，她看著雙人床上綠底白色細格子的被套，忽然心生嫌棄，這是孟碧海喜歡的顏色，是孟碧海留下的床品，她忽然感覺胸口憋悶得近乎窒息，於是抄起床尾的蓋毯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她在黑暗裡張著眼睛毫無睡意，她一次次的解鎖手機屏幕關注時間，卻發現時間在失眠的人的世界裡越走越慢……1點25…1點43…1點59…2點14…好不容易淺睡了一會兒，樓下卻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也許是誰家的男人應酬太晚剛剛回家吧，何雋永這樣想著，頭疼的睜開眼睛，她手撫的心口，忍受著被驚醒後難受的心悸，那種心臟能跳到耳朵裡一樣劇烈的“咚咚”聲。她忍了不知多久，才慢慢從沙發上起身，手機上的時間顯示3點03，淩晨3點多，她想，孟青岑幾乎每天這個時辰都要起夜，她雖然通常都在床上睡著，卻仍能清晰的聽見客廳裡傳來的敲擊鍵盤的聲音，她從不知道他在這個時間究竟用電腦在乾什麼。……客廳角落裡的那台電腦，是戴爾牌的台式機，看外觀和折舊程度，最少也得有6、7年的曆史了。開機輸入密碼後，開機界麵在電腦屏幕上一圈一圈的滾動著，跳轉的速度緩慢到，就像三米開外一個老人向你走來，眼看著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可等了半個小時，他都沒能走到你的眼前。兩分多鐘後，天藍色的桌麵壁紙終於重見天日。電腦桌麵上的圖標寥寥無幾，隻有騰訊QQ屬於社交工具，難道孟青岑喜歡在淩晨三點找人聊天？如果對方在美國還有可能，畢竟這邊的淩晨是人家那邊的中午，可若是個中國人，肯守在淩晨3點陪著一個人聊天，就算是個男人，也妥妥的真愛無疑了。她盯著那隻表情撩人的小企鵝好一會兒，終於移動光標點擊進去，軟件的界麵立刻跳轉出賬號登陸對話框，孟青岑的名字出現在登陸賬號那一層，，而下一層提示需要輸入賬號密碼。賬號密碼？何雋永試著輸入開機密碼：haihai20130606，這個日期是可塵的生日，結果提示賬號或密碼，請重新輸入！她又把她所能記起的所有有意義的日期都輸了一遍，孟青岑的生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齊若素的生日，誰知竟然都不對，她甚至臉上帶著嘲笑把自己的生日也輸成密碼，當然是意料之中的錯誤，嗬嗬，那麼，還有什麼其他可能呢？最大可能應該是孟碧海的生日了，可是，何雋永沒有，她並不知道孟碧海的生日，然而突然之間，她記起上次用孟青岑的銀行卡給可塵交幼兒園的學費，那張卡的密碼她依稀記得最後4位數字是0707，如果這張卡的密碼真的是孟碧海的生日，0707是7月7日，頭前那4位就是出生年份，假設孟碧海比孟青岑年紀小，那就先從孟青岑的出生年份開始試起：1986，不對！1987，不對！1988，不對！1989，0707，正確！軟件界麵成功跳轉進賬號的那一秒，何雋永緊張得鼻尖冒汗。登陸不進來的時候，費儘心思想進來，可一旦進來了，她望著滿屏幕的個人信息又猶豫了。賬號裡都是孟青岑的個人隱私，也許保存著他和孟碧海的照片、關於他們的日誌和說說，那些他的過往，她難道真要通過這種並不光明正大的手段獲取嗎？正在何雋永糾結的要命的時候，“滴滴”兩聲後，屏幕上彈出一個對話框：“孟老師你終於上線了，你到底在哪裡？什麼時候來找我？我在這個房間裡出不去，外麵又有人守著，我好害怕！”賬號的名字叫“夢之初芽”，何雋永點進賬號的主頁，頭像是夢初芽的正麵照，個人簽名：“我見青岑多俊雅，料青岑見我應如是。”哇~~好深情，好才情，何雋永差點為情敵的套路拍手稱讚，也許，夢初芽和孟青岑真的是天生一對，老天都見不得孟青岑的一腔癡情，竟破天荒的幫這個癡心男子複刻了一個活生生的前妻，此情真是感天動地啊，那句話怎麼說的，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有道理，當何雋永出現在孟氏宗祠的那一刻，她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於孟青岑是多麼的多餘，多麼的尷尬。她覺得，自己反而象個徹頭徹尾的小三，夾在孟青岑和孟碧海中間，夾在孟青岑和夢初芽之間，何雋永自嘲的笑笑，她拚死拚活結婚這兩年，怎麼就把自己混成一個愛情裡的小三了呢？哈哈！既然自己是小三了，也就沒有任何道德負擔了，那偷窺你孟青岑的隱私怎麼了？到目前為止，結婚證上跟孟青岑合照的還是她何雋永，在合法老婆眼裡，合法老公不存在隱私這種東西！就這麼說定了！何雋永把自己崇高的負罪感壓低到海平線一下，光標點進空間相冊，空間裡一共三個相冊。第一個相冊名叫：“孟家有女”，點進去198張照片，她翻看了大部分，拍的都是同一個女孩的生活照，從嬰兒到少女時代，那是一個從小美到大的小姑娘，神態文靜、麵龐精致、氣質無邪，從照片拍攝的角度看，大多是偷拍，可以想見，當年的少年青岑，何其愛悅著少女碧海，以至於按下清高傲嬌的性子，頻頻去偷拍心中所戀。第二個相冊名叫：“人生海海，你是帆”，仿佛在說，人生是無儘的海洋，而她就像風帆一樣，是他遨遊的方向。相冊裡一共234張照片，大約都是孟碧海成年之後的模樣。成年後的孟碧海看上去如弱柳扶風，不是刻意的示弱，隻緣眉宇間一絲病態，這樣的女子，應該很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吧。這個相冊裡，也漸漸多了同孟青岑的合影，有些是出遊時的自拍，有些明顯是請人幫忙拍的合影，照片裡的清雋男女，背倚俊秀宜人的山川湖海，鏡頭裡兩人相視相依，眉目傳情，愛情的味道從每一張照片裡滿滿的溢了出來，讓何雋永感覺好羨慕，沒有傷心，沒有嫉妒，沒有憤怒，隻是單純的羨慕，羨慕彆人的愛情，羨慕彆人的青春，羨慕彆人的浪漫。第三個相冊名為：“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從命名上就知道，這是兩個人正式在一起之後的留念，何雋永猜測，兩人應該是私奔出來的，被家族驅逐，隻能相依為命，誓言無論生死，都要在一起。然後這個相冊的照片，比之前兩個相冊在照片上的數量，竟少得可憐，隻有99張。何雋永把這99張都瀏覽了一遍，發現這個階段的孟碧海，出奇的蒼白纖細，拍攝的背景大部分都在這所房子裡，因為這所房子的家具和布局跟照片裡幾乎一模一樣。她的裝扮幾乎沒什麼變化，黑長直的披肩發，素顏清瘦，經常穿著淡藍色的、奶綠色的、白色的長裙，要麼躺在陽台的搖椅上酣睡，要麼半臥在沙發上看書，最後的十幾張，是她懷胎各個月份的孕照，肚子由微微顯懷，到明顯的隆起，再到肚大如蘿。最後一張照片上，孟碧海站在陽台和客廳之間，側著身子低著頭，雙手輕輕抱著隆起的肚子，窗外的陽光從多雲的天空透進來，映出她薄薄衣裙下纖細的雙腿，祥和的臉上泛著幸福的柔光，那是被深愛的女人才會擁有的美好，照片上的日期顯示在2013年6月5日、星期三、上午10點10分，那是可塵出生的前一天……退出相冊，一不做二不休，何雋永又點進日誌列表，最近一條日誌的日期，顯示在可塵生病住院的那天淩晨，發表時間剛過零點，內容隻有四個字：“膽子大了！！！！”後邊跟著四個驚歎號，看來情緒是相當的憤怒了。何雋永清楚的記得，那晚她睡在李半絨家，而且沒有告知孟青岑行蹤。下一條日誌的時間，顯示在兩周之前的淩晨3點多：“她病了忽然想起，那年你高考的前夕，你的十八歲生日你發起高燒，電話裡吵著要我陪那晚宿管阿姨已經鎖了宿舍樓門，我用床單擰成繩子，讓室友幫我從三樓的窗戶順下樓長途車的最後一班沒能趕上，我隻好包了輛夜班出租，一口氣300公裡，淩晨兩點趕到七叔家我翻過院牆，狗狗傻愣愣的看著我，搖著尾巴圍著我打轉你的房間隱隱亮著燈，我想應該是床頭燈，你喜歡開燈睡覺，也不知道還燒不燒，是不是睡得著我輕手輕腳的轉到你的窗前，小心翼翼的敲著窗，心跳得厲害，生怕被七叔七嬸發現沒想到你居然第一時間就聽見了，當你打開窗的一刹那，我的腦海裡隻有一個詞，就是心有靈犀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你見到我的那一刻的樣子你驚喜得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尖叫出聲，吵到家人我從窗子爬進你小小的臥室，回身關窗的時間你都不願等，你緊緊抱住我，身子好軟好燙我們站在窗前擁抱了好久好久，那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親密以前不敢，哪裡敢這樣的在一起媽媽已經察覺我和你的異樣，旁敲側擊的警示我，我們的關係家族根本不會允許我不知道我父親是不是知道，也不清楚大伯和伯母了解多少我隻知道，我們再這樣明著裝作若無其事，暗地裡心潮澎湃得不能自已的話，我就快瘋了你的味道從來都是香的、甜的，你不顧高燒皮膚滾燙，你說要把自己給我我也很想啊，從小就想，不知夢到過多少次隻是你還病著，怕你經受不起你不知道，那一夜我忍得多麼辛苦，忍到整條身軀都發硬了，關節僵的咯咯作響卻隻敢摟著你，心裡不停的安撫自己，不能急這一時，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等你病好了，恢複好了，哥哥一定好好疼你今晚她也發燒了我還是要了她雖然她看起來已經很難受了，可我還是沒能克製我不愛她，是的，我不愛她所以不可能像疼惜你一樣在乎她的感受，永遠不會在乎的，海海，我好想你每次和她做過，都感覺滿滿的罪惡如同背叛了你我怎麼會愛上一個讓我感覺背叛了你的女人呢？我知道你懂的”（麥家的《人生海海》是本好書，推薦大家了解一下，我的理想是以後也要寫出這麼有深度和觀賞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