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音並沒有因為父親的護短而改變對孟初成的態度,他自信,就算孟初成不在,小猴讓他打成那副德行,之後也不敢再出口羞辱他和媽媽,就算小猴膽敢再次放肆,他孟懷音就見一次打一次。如果不服,就帶著孟家的堂兄弟們把小猴他家砸個乾乾淨淨,再把小猴的舌頭拽出來,舌尖上紮上鐵釘子,釘在花鎮中心大街的那棵百年老榕樹上,讓花鎮多個遠近聞名的長舌鬼!孟懷音倒要看看,誰還敢欺負他媽媽侮辱他妹妹!所以,在孟懷音的意識裡,有沒有這個父親,問題一樣能得到解決,之所以他還不能象父親這樣不動聲色的把小猴一家乾掉,隻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長大。孟初成放下鐵鍬走到兒子麵前,兒子站在三級台階上,當爹的站在台階下,這麼一高一低的站著,孟初成185的身高還得仰起30度角仰視自己的兒子。“怎麼,心裡還不痛快?”孟懷音眼皮一耷拉,並不回答,一轉身作勢要跑,卻被親爹一把擰住手腕:“我是你爸爸,我跟你說話,你就得站直了聽著,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能走!”孟懷音一聲不吭,隻是拚命扭動手腕,想把自己那條細胳膊從父親那雙粗大的、鐵鉗子一樣的禁錮裡掙脫出來,可是他越是想掙脫,孟初成的大手越是有力,就算手腕被攥得嘎巴作響,孟懷音也忍著疼,緊咬著牙根,兩條腿繃緊了肌肉,蹬著台階的邊緣,企圖借力把自己掙脫出去,孟初成一副雲淡風輕的瞧著倔強的兒子,這股不服輸的狠樣子,像極了兒時的自己。就在父子倆死命僵持的時候,葉蓴喂飽哄睡了女兒,一邊卷起袖子,一邊開門出來往廚房走。一開門就看見父子倆在較勁,再看兒子,滿臉通紅,額角的青筋都暴跳出來,被攥著的手腕子從遠處都能看到發紅。葉蓴不禁氣惱孟初成沒個父親的樣子,幾步過去,低聲衝孟初成叫道:“你乾什麼?快撒手!”孟初成一看救兵殺到,笑了笑,突然手掌一鬆,孟懷音立刻失去重心,身體朝後麵栽出去,身後不到兩米就是房間的外牆,葉蓴驚叫一聲,生怕兒子把後腦勺磕牆上,慌忙撲過去拽住兒子的一條胳膊。孟懷音所幸沒磕到後腦,可這一跤因為反作用力太大,摔得著實不輕,他狠狠瞪了孟初成一眼,咧著嘴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跟著葉蓴去廚房幫忙燒灶做飯。孟初成看著母子倆的背影,臉上有笑意,也有無奈。人生在世,誰又想虧欠誰呢,尤其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是,如果讓葉蓴帶著兒子跟他走,那麼,家中的父母誰來照料?父母在不遠遊,孟初成是家中長子,本來以為,從軍三年,隻要等誌願兵兵役結束就能複員回家了,結果在第三年,可……後來又作為重點培養對象深造。當知道這個消息時,他的內心是無比激動的。這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機遇啊,如果失去了,真的會遺憾終身。他想都沒想,就第一時間決定留下來,所以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接到命令的同時就給葉蓴打電話報喜,而葉蓴在他興奮的情緒中,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喜訊傳遍孟家,孟氏全族一片歡騰,孟初成作為族中長子,二十出頭就乾了第一件光宗耀祖的事,簡直可以告慰先祖了,而隻有葉蓴守著空蕩蕩的婚房,滿麵淚痕。當年,孟初成和葉蓴剛剛結婚。葉蓴想去部隊探親,公婆擔心她長途跋涉不安全,無論如何也不許葉蓴離開花鎮,葉蓴心裡明白,公婆是怕她守不住這三年活寡,不能讓她離開眼前,她是孟家長媳,全族的人都關注長子長媳的一舉一動,容不得一點差錯,一旦閃失,就讓其他人有了行差踏錯的借口,婆婆作為當家主母,就再難以自家為榜樣訓誡他人。葉蓴頭三年的婚姻猶如坐監,再加上沒有生育,難免被外人對她的生育能力議論紛紛,最初也有人替她抱不平,結果又招來彆的閒話,隻說當初孟初成喜歡的並非葉蓴,如果娶了棉鎮齊菀那丫頭,孟初成一準年年回家探親,孟家早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閒言碎語聽多了,葉蓴的性子再是柔順也被堵心得夠嗆,婆婆看出她的鬱悶,也是覺得虧欠,所以,時不時的帶她到城裡買些喜歡的衣服首飾,旁敲側擊的說些寬心的話,這種補償式的偏心,又惹得二房的兒媳孟仲奎的老婆妹菊,在公公的壽筵上掀了桌子。婆婆盛怒,將二兒媳關進祠堂斷食思過,孟仲奎雖寵愛老婆,卻也不敢違逆父母的意思,隻敢偷著往祠堂裡送些點心,怕妹菊這個好吃鬼給餓瘋了。婆婆當著全族的麵給葉蓴撐腰,那些風言風語自然偃旗息鼓,但棉鎮齊菀這根刺,卻彆進葉蓴心裡,如何都拔不出來。齊菀不是彆人,正是葉蓴舅舅家的表妹,她曾聽舅媽說過,表妹自由戀愛過一個男朋友,家世背景相貌都不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沒了結果。葉蓴同孟初成是相親認識,公婆眼看著孟初成要去從軍,生怕他一去不歸,倉促間相中了葉蓴。葉蓴外形柔順性子溫和,家庭關係簡單,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獸醫,母親是家庭主婦,家境小康,鄰裡對葉家的風評也是交口稱讚。孟初成的父母對葉蓴非常中意,火速安排孟初成和葉蓴相親。當時23歲的葉蓴從沒談過戀愛,乍見孟初成便一見傾心。孟初成高大粗獷的外形和木訥正經的態度,恰恰符合了葉蓴對男人所有的期待。第一次見麵後就開始朝思暮想,父母瞧著女兒思春的樣子也是暗自發笑,正好孟初成的父母過來求親,於是敲定了彩禮嫁妝,婚期就定在孟初成從軍那日的前三天。婚禮當天,葉蓴清楚的記得舅舅臨時有事,沒有出席她的婚禮,父親因此還遷怒母親,本來家中親友寥落,新娘的舅舅居然還借故不出席,自己的女兒原本風光大嫁,萬一因此被婆家笑話,影響了葉蓴日後在婆家的地位,女兒一輩子都難順心。現在想來,當時默不作聲的母親應該是知道舅舅家不參加婚禮的原因,而結婚這些年,原本熟絡的表姐妹,也漸漸疏遠,想來是齊菀對葉蓴心存芥蒂,與其見麵尷尬,不如從此消失在對方的生活裡。……“你跟齊菀,為什麼沒成?”葉蓴平躺在黑暗裡,在這個丈夫能夠觸手可及的夜晚,她知道不該掃興,應該珍惜這幾日陪伴的光陰,但是,葉蓴不再甘於隱忍和平靜。她太累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結婚這13年,丈夫在家裡的日子,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年。13年光陰,4745天,葉蓴每天都過得象一張拉滿了弦的弓箭,她作為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都消磨在一個人的婚姻裡,她是個背著貞潔牌坊,丈夫卻活在千裡之外,然而,孤獨寂寞和身心操勞都不算難熬,難熬的是,丈夫原來另有所愛,她可以忍耐丈夫對她情薄,但不能忍受丈夫的深情厚誼已許她人。孟初成沒想到,時隔多年,妻子會由此一問:“我以為你知道……”葉蓴輕輕嗤笑:“我隻知道,你曾經和她戀愛,還是在婚後的第二年。”孟初成側過身子,麵向著妻子,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漫上葉蓴的臉,她分明比年輕時清瘦了,憔悴了,但溫柔乾淨的氣息從未改變:“十多年前的事了,你還計較?”“我為著這個吃了苦,所以想知道值不值得。”她還從未跟丈夫抱怨過婚後的困頓,也許是沒有時間抱怨,難得今晚,孟初成沒有出門應酬,也許是有了女兒的緣故,他的感情柔和了不少,對這座成婚後沒住過一年的房子,也開始有了家的依戀。總之,今天晚上,葉蓴不打算繼續賢良淑德,她想撒潑打滾,她想任性一回。“嗯?這件事跟你無關。”孟初成覺得最近幾年,葉蓴是有點怪怪的。“你入伍三年一次家都沒回,我們又是新婚,鎮上有人說,如果你娶了齊菀,肯定年年回家,早就讓孟家抱上兒子了,你說是嗎?”葉蓴偏過頭去,黑暗中準確的捕捉到孟初成正注視著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還愛不愛這個男人,她隻知道自己一個人拖家帶口的往前走了很多年,就像一個沒有保養缺少潤滑的機器人,每走一步,全身的關節都因為生鏽,移動寸步都覺得痛苦和艱難。她經常發呆,洗衣服時,手掌無意識的泡在洗衣粉水裡,發覺時手上皮膚已經皺巴巴的,切菜時,握著菜刀的手腕保持著一個姿勢,直到關節僵硬得發酸,給女兒喂奶時,女兒在懷裡已睡熟多時,她都忘記把衣襟扣起來,她知道自己有些失常,卻沒有時間和精力來拯救自己。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明明擅長遊泳,卻失去了力氣,隻能眼睜睜的讓自己的肺,嗆滿了肮臟的河水,最終痛苦的窒息。但是現在,她壞心眼的想拽住一直在岸上晃蕩的孟初成,她想報複他,把他拖下水一起嘗嘗這河水的腥氣,即便是死,也死個讓他明白。孟初成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喉嚨:“她知道我要入伍,不喜歡剛結婚就分開,又不願意拖到三年後再結婚,所以就分手了。”“你沒有回答我,那三年,如果是齊菀,你會不會年年都回來,因為你們是自由戀愛,不像你和我是相親結婚,根本沒感情。”孟初成有點頭疼,他這輩子也就接觸過這兩個女人。齊菀活潑明豔,很招男人喜歡,孟初成自然也不例外,如果當初能跟齊菀結成婚,自然也就沒機會接觸葉蓴。雖然他跟葉蓴在不熟悉的情況下做了夫妻,可他孟初成也不是什麼饑不擇食的人,也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他對葉蓴是有好感的,也認為葉蓴更適合作為長媳,其他的他還真沒多想。“我不知道啊……”“那你這麼想,如果是齊菀,如果是你喜歡的女人,你會舍得三年不見她嗎?”看來葉蓴是打算跟這個問題死磕到底了,孟初成除非跳窗逃走,否則怎麼都躲不過去了。可怎麼回答?會?三年不見喜歡的女人,那他得多無情無義!不會?那不就說明對葉蓴沒感情嗎?不就說明他孟初成不喜歡自己老婆嗎?“你說實話就行,我死了心,就沒那麼難受了。”葉蓴把身子翻向孟初成這邊,撐起半個身子,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葉蓴,我腰疼……”孟初成沒撒謊,他確實腰疼,回家這幾天晚上,他把一年攢足的勁頭都鉚上了,他也想休戰一晚,可身體總是跟意誌力對著乾,隻要葉蓴躺在身邊,鼻子裡聞到她身上喂完女兒散發的奶味,整個人就吹響了衝鋒號,發揮一不怕死二不怕挨打的革命精神,把生命大和諧的篇章,一章一章反複操練,所以,腰疼算什麼,腰子廢了都正常。“活該!”葉蓴才不可憐他,她整天又帶孩子又做家務,還得顧著公婆那邊的大事小情,每天都累得要死,恨不能沾著枕頭就睡過去,可攤上孟初成這個身體素質上星的男人,葉蓴每天還得應付他的操練,一開始她還勉強抗議一番,可往往到最後,她都能堅持不住給昏睡過去,嗬嗬,腰疼更好,她就能好好休息了。“唉,我那時候年輕,喜歡爭強好勝表現自己,又是從小的理想,總想著不就三年嗎,我卯足力氣乾個三年,等到退伍回家,就沒有遺憾了,誰能想到……”孟初成說的是實話,但也是避重就輕的實話,軍校不能白上,戰術也不能隻用在實戰演習,他忽然意識到,家庭也是個戰場,老婆如果哄不好,從戰友變成宿敵,也就分分鐘的事。葉蓴的胳膊撐不住了,索性又躺下來,女兒在搖床裡翻了個身,她豎起耳朵捕捉著女兒的呼吸聲,聽見她沒醒,吊著心才輕輕放下來。她記得孟初成那次回家,整個花鎮跟過年一樣,那次回來,葉蓴就懷上了孟懷音,當婆婆帶著她到診所確診了懷孕時,葉蓴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她終於成為一個正常的已婚婦女了,以後孩子生下來,就算丈夫不在,至少還有孩子能陪著她。“那三年,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忘了,電話是打給媽的,信是寫給爸的,我呢…”“我把工資都彙給你了,這還不行?”孟初成這些年確實沒給自己留錢,每次發工資,都規規矩矩的把錢彙給葉蓴,他知道葉蓴從棉鎮嫁到花鎮就沒了工作,他也不指望自己老婆賺錢,他一個大男人能娶就能養。葉蓴也沒把丈夫的工資全留下,工資的一半交給婆婆家用,她是長媳,要給妯娌們做表率,她要表現得比誰都寬容大度有涵養,比誰都無欲無求不爭搶,在孟家嗚嗚嚷嚷的一大家子人裡,當個明眼的瞎子,充耳不聞的聾子。“交工資養家不是應該的嗎?我還應該感激你嗎?你人不在,錢也不到的話,還讓我和孩子活嗎?這麼多年你自己想想你一共才跟我說過多少句話?“平時連通電話都沒有,回到家也是整天不見人,不到半夜不回來,回來也是醉醺醺的舌頭都喝大了…”葉蓴說著說著眼淚就滑進耳朵裡,她胡亂抹了一把,翻身背對著孟初成,“我真的羨慕妹菊,娘家討厭婆家嫌棄,可是就憑你二弟喜歡,人家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她妒忌婆婆貼補我,當眾掀了桌子,可人家就算受罰也不難受,因為有你二弟偷著送吃送喝心疼她,人自私點,活得比有口皆碑痛快。”“我…”孟初成已經41歲了,早就錯過了跟女人修煉風花雪月的最佳年齡,兵營就是和尚營,連跟女性打交道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所以葉蓴這些抱怨,他沒經驗應對,“那你想讓我怎麼做?”“怎麼做?我就問你一個齊菀的問題,你都不肯正麵回答我,我提彆的要求還有用嗎?反正我這個老婆,也就是個生育工具,放著就能活,你也不會為我做什麼。”“葉蓴,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也說了,那是從前,再說了,我跟你結婚13年,真正在一起連一年都沒有,你跟我很熟嗎?”葉蓴憋足了勁氣他,她不好受,他也彆想跟從前一樣好過。“你那個問題我真的沒法回答,你不提,齊菀這個人我都忘了,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這把年紀都沒那個感受了,你讓我假設來假設去的,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孟初成索性從床上坐起來,抱著腦袋發愁。“不知道就算了,反正齊菀後來也嫁人隨軍了,所以,你說的分手的原因根本就站不住腳,孟初成,你不光對我不好,還騙我,哼哼,哪天我想開了,就帶著倆孩子離開泉城,我也去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反正我現在過得跟寡婦沒區彆。”“哎喲啊……”孟初成忍不住叫喚了一聲,搖籃裡的女兒受了驚嚇,立刻開啟哭鬨模式,孟初成連忙從床上滾下去哄女兒,葉蓴視若無睹的哼了一聲……(最近潛伏的男一開始上線,所以這幾章要把他的背景鋪墊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