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膠墮指的冬月天,北風呼呼地刮著,銀雪積了足有一尺厚,依舊沒有止息的苗頭,鵝毛似的飄著,把天地攪和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慘白。白菩提因為要捕夢果腹,傍晚時分就出去了,幸好我不用在這樣的大雪天裡出去,和小葡萄一起呆在家裡,圍在爐火前烤紅薯。紅薯是紅心的蜜薯,才烤到半熟,甜潤的香氣就飄了出來。小葡萄饞的直淌哈喇子,小手不安分地伸向火爐,被我一巴掌打開,“不行,現在還沒熟,再耐心等等。”於是他又安安分分坐回蒲墊上,靜靜等待紅薯香軟爛熟。等待的時光是甜美的,窗外的風饕雪虐突然變得無關緊要,守著一簇烈烈的爐火,隻要爐火裡麵的紅薯是香甜的,未來便是可期的。終於,火爐裡的紅薯已經滋滋冒油了,濃鬱的甜香充盈了整個屋子。我戴上一副棉手套,把紅薯從火爐裡撿出來,一共四個,我和小葡萄一人可以分到兩個。小葡萄顧不得紅薯表麵的高溫還退散,迫不及待地抱起一個,從中間掰開。紅爛的薯肉上白氣嫋嫋,小葡萄猛咬一口,明明被燙得不行,卻一臉幸福的小表情。等我們吃完了烤紅薯,白菩提也回來了,我剛要問他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他就一臉滿足地把自己扔到了軟榻上,嘴裡咕噥著:“太好吃了,太甜美了,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夢。”我說:“誰的夢啊,把你迷成這樣?”他眼睛裡閃著星星,“一個小姑娘的夢,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做得夢也甜美無比。”“哈,是桃花泛濫的那種吧?”“比桃花泛濫含蓄,應該說是一枝半開未開的花骨朵,兜著滿滿的花蜜。”“說得這麼誘人,連我都想去親眼領略一番那丫頭的美夢了。”念頭一閃,“要不然你下次再去她夢裡的時候把我也稍上吧,正好我還沒有去過彆人的夢裡。”“好,等明天我去的時候就叫上你一起。”燈花嗶剝,我們都不是早睡的人,烤著爐火又聊了一會兒。白菩提說:“最近的天歌城貌似太平得很。”“可不是嘛。”我說,“那些妖怪也不知是給大雪凍壞了膽子還是怎麼著,一個個都安分得厲害,照這樣下去,我可真要喝西北風了。”白菩提就笑。我問他笑什麼,他握著一隻酒杯,說:“我笑你們這些獵妖師總是自命不凡,當自己是什麼除魔衛道守護蒼生的俠義之士。可是你們所取得的每一個成就甚至是賴以生存的法門卻全部都是建立在彆人的鮮血與痛苦之上。”我臉色陣青陣白。白菩提哈哈大笑起來,“不是吧,這樣就被我唬住了?那你以後還怎麼麵對你的獵妖師同行,怎麼除妖啊?”我隨手把一個手爐扔過去,“滾回你的屋子去!”小葡萄不樂意了,抬手打了我一下。“沒心沒肺的小兔崽子,就知道護著他,忘了是誰給你烤的紅薯了?以後都沒你的份兒了。”白菩提接住手爐,放在一旁的案上,笑嘻嘻回了房間。小葡萄想跟過去,又怕白菩提不要他。這邊又得罪了我,很識趣地抱著一條小棉被去了走廊。沒理會他。我這邊也趕緊梳洗了爬上床。室外的風雪仍在持續著,我把頭埋進被子裡,很快進入了黑甜的睡眠。第二日傍晚我在火爐裡放入兩個紅薯煨上後就跟白菩提出門了。外麵風雪初停,天上星光點點,淡薄的微光映照著地上銀霜似的白雪。我披著一襲青狐大衣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雪聲在寂靜的夜裡聽來格外清晰。我彎腰攢了團雪,輕輕一拋,拋進了白菩提的後脖領裡。“好啊,百裡幽草,嫌太熱了是不是,那我來幫你降降溫。”俯身也攢了一團雪,朝我打來。我接住雪球,送還給他。我們就這樣一路追追逐逐、打打鬨鬨到了皇城根底下。看著巍峨的城牆,我說:“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怎麼跑到皇宮來了?”“沒錯啊。”白菩提說,“那姑娘就住在皇宮裡。”未及我臉上的驚訝蔓延開,他提著我的手臂向上一躍,輕飄飄躍過了三丈高的城牆。皇宮已經宵禁了,四通八達的甬道上除了巡邏的衛兵鮮少有閒雜身影。白菩提帶著我飛簷走壁,很快到了一座叫鳳陽宮的宮門前。待要進去時,我拉住白菩提的手臂,“住在皇宮裡,又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肯定不會是宮妃。你捕夢的對象該不會是個公主吧?”“是又怎麼樣?”“是又怎麼樣?”我氣得腦仁都疼了,“你不會忘了我師弟是什麼身份了吧?”他把胳膊從我手裡抽回去,“真沒意思,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當我求你的還不行?”“那來都來了,總不能餓著肚子回去。”他衝我豎起一根手指,“最後一次,我保證吃完這一次就再也不動她了。”我知道按照白菩提的脾氣做出這個讓步已經很給我麵子了,再得寸進尺隻有跟我翻臉的份,當下隻好依了他。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因為我的這一次縱容,竟招致了後續的無數麻煩。鳳陽宮燈火通明。裡麵的人一點要入睡的跡象也沒有,殿內時不時傳來嘻嘻哈哈的談笑聲。走近了一瞧,原來是一個宮裝少女在和幾個宮女在看畫,畫上畫的無一例外皆是人像,宮裝少女對一個個人像評頭論足,其他宮女跟著附和不迭。那宮裝少女該是公主無疑了,隻見她指著一幅畫上的少年公子道:“你們看,這家夥居然是個鬥雞眼。中間的鼻梁又高,兩隻眼睛像是被一道天塹隔開的戀人,真有趣。”看完了這張,又換下一張,“這張也不好看,肥得像頭豬,也不知道平時淨吃什麼了——”上百張畫被她一一點評完畢,畫上的人也被她批的體無完膚。末了,補充一句,“父皇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要把這些歪瓜裂棗塞給我做駙馬,不是把我這朵鮮花往牛糞上插麼。”便有大膽的宮女調侃道:“誰不知道虹若公主您是咱們陛下最疼愛的掌上明珠,能送到您麵前來的畫像那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人中龍鳳,隻不過公主心裡早有了一個沈大人,自然看誰都成了歪瓜裂棗。”周圍的宮女便跟著吃吃竊笑。“好啊,你們竟然敢取笑我,看我不罰你們。”嚷嚷得正凶,一個年長的宮女從側門走了進來,“時候不早了,公主該休息了。”虹若公主嘟起一張櫻桃小嘴,“窈娘,你慣會掃我的興!”嘴上雖抱怨著,卻還是乖乖站了起來。被宮女服侍著洗漱完畢,換上了一條薄紗質地的睡裙,虹若這才算上了床。宮女一一退了出去,碗燈也熄了,大殿頓時漆黑如幕。原以為虹若會很快睡去,誰知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磨蹭了半天也沒進入睡眠。黑暗中,我輕聲歎息著,“她怎麼還不睡呀,再耽擱些時辰我的地瓜該烤成黑炭了。”“怕什麼,不是還有小葡萄在,他會替你吃了的。”“可我總覺得深更半夜裡窺視一個小姑娘有點猥瑣,要不然我們還是……”虹若卻在這時下了床,點上油燈,從箱子裡翻出一張畫軸,坐在案前端詳。遠遠望去,依稀可辨也是一張人像。與先前的刻薄不同,此時看這張畫像的虹若兩隻眼仁都是含笑的。可知是她的心上人了。困意漸漸襲來,虹若熄了燈,抱著那畫軸就上床睡覺了。等到虹若睡深睡熟了,白菩提拉過我的手。令人眩暈的一陣紫光閃過後,我們已然置身於虹若的夢境中了。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做的夢還真是甜美無比,夢中一景一物皆是融融的粉色。粉色的花、粉色的樹、粉色的宮殿……就連天空飄過的雲朵都是粉色的。白菩提隨手撈下來一朵給我,“嘗嘗看。”“可以吃?”我詫異不已,撕下一塊放到嘴裡,不可思議的甜。“一旦當我們進入了彆人的夢境,那麼這個夢境就如同現實世界無異了。”白菩提告訴我說,“我們可以吃這裡的果子,喝這裡的水……一切感受都將是真實……”“那如果我們不小心在夢裡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白菩提正色道,“記住,這是彆人的夢境,不是你自己的。如果你在彆人的夢境裡遇上什麼山洪爆發,大火肆虐,你被淹死了,燒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活轉不過來……”我臉色煞白,“你之前怎麼沒跟我說這些啊?”“我以為你懂。”“我懂什麼啊我懂!”我幾乎快哭了,“我現在感覺很不好,快喘不過氣來了,我不要玩了,我們趕緊出去吧。”“你隻是心理作用罷了。事實上,不經過劇烈刺激夢境是不會無緣無故崩塌,出現那些險象環生的場麵的。你大可以安安心心地——”未等他把話說完,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粉紅色的世界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怖與黑暗。“靠,不是吧?!”白菩提低罵了一句。“發……發生什麼事了?”“小丫頭突然醒了。”“醒了?”“嗯,應該是受了外界的什麼刺激,突然而極速地清醒過來。否則我不可能一點也感應不到。”我摸索著找到他的手,挽住,“那……那我們還能出是不是?”“出不去了,如今我們被鎖在了她的淺夢層,隻有等到她再次做夢才能出去。”“那她要是不做夢呢?”“那我們得一直呆在這樣的黑暗中。順便提醒你一句,淺夢層的時間和現實中的時間是不一樣的,現實中的短短幾刻鐘,在淺夢層的感受卻可能是好幾天。”我再次陷入絕望,“也就是說我們要在這黑暗中等上幾天甚至是幾個月才會等到她的再次進入睡眠?”“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