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歸寧也不再顧忌,反正已經揭了蓋頭,便落落大方地和沈琰一起走到堂前給眾位賓客敬酒,賓客們也紛紛給沈琰和傅歸寧道喜,沒人在乎這場婚事合不合規矩,他們隻會由衷地祝福這一對新人,打心裡希望他們能白頭偕老,一生順遂。林世鈞和玉璿一同出來,也被府裡的熱鬨景象嚇了一跳,待看到沈琰和傅歸寧攜手而立,如同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時,玉璿心中的嫉妒再也掩飾不住,就像淬了毒一般快要將她整顆心都摧毀掉。林世鈞沉默地低下頭,再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帶著溫和的笑容再次向傅歸寧道賀。沈琰和傅歸寧招待他們進內堂坐下,又一同向他們敬酒,見他們夫唱婦隨、琴瑟和鳴的模樣,玉璿忍不住諷刺道:“表姐真是慷慨大方,好好的婚禮,竟然辦得跟救濟難民一般,不過,這些人各個都像乞丐一般窮酸落魄,表姐也不怕有損自己的身份?”“哦,不對,我怎麼忘了?”玉璿咯咯地笑了起來,“表姐夫不就是個乞丐麼?這些人難道都是表姐夫的‘家裡人’?”在座的人都變了臉色,許自得更是氣得嘲諷回去:“我們都落魄,我們都寒酸,可我們也沒像林大人一樣穿著破爛衣服就出來了呀!”林世鈞笑了笑,撫摸著衣服上歪了的針線,說道:“內子手藝不佳,讓大家笑話了,不過,我家夫人的心意,我可是十分歡喜,日日都想著要對她更好一些才好。”傅歸寧見林世鈞笑得溫柔,心中詫異,不過見玉璿竟被他壓製住,心中倒也稍稍安心了一些。玉璿卻剛好相反,看到他這樣麵不改色地說謊,隻覺得此人心思深沉得可怕,心中對他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窺見他笑容中的威脅後,更是慌忙低下頭,再也不敢說傅歸寧的是非了。喜宴結束的時候,林世鈞才說明來意——一來是為了祝賀,二來是替皇帝送來牌匾。“皇上說,公主府既然已經給了郡主,就不能按照公主府的規製,公主府西麵的獨棟院子以及那邊的果林土地都要收回,且公主府下人的安排也不可逾矩,皆須按照郡主府的規製來……”“等等,你說什麼?郡主府?”傅歸寧問。“是。”林世鈞勸道,“皇上同意將這座宅子撥給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其餘的,你就不要再奢望了,不然隻會引起皇上的不快!”“我奢望?他明明已經答應了的,這也是皇爺爺在世時說過的!”傅歸寧氣憤不已,堂堂皇帝,竟然因為一個封號而食言。看來,他壓根就不打算給沈琰冊封爵位!“一個乞丐,還想讓父皇冊封為王,這軟飯吃得,嘖嘖,怎麼不乾脆上天呀!”玉璿心中嫉妒傅歸寧,但在林世鈞麵前又不敢招惹她,所以隻能拿沈琰的出身說事。傅歸寧瞬間就沉下了臉,沈琰的出身她不在意,沈琰自己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可外人不知道沈琰為她做了多少事,隻會覺得玉璿說的是事實。這對沈琰不公平!沈琰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自己並不在意。傅歸寧卻十分惱火,這火無處可放,在她心中積攢,然後在看到林世鈞讓人抬過來的郡主府的牌匾之後猛地爆發了!“我說過,是我的我就一定要拿回來!”傅歸寧跳上馬,回頭對沈琰說道,“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也該為你做點什麼,讓某些愚蠢的人睜大狗眼看看,是我傅歸寧當初一眼就看上了你,上趕著要嫁給你,哭著喊著求著奉上一切也要嫁給你!我就是願意嫁給你這個乞丐,嫁給你這個全天下最優秀的乞丐!”傅歸寧昂首道:“我就倒貼了,怎麼著吧!”一眾賓客驚掉了下巴,這表白夠無恥,但也夠霸氣啊!沈琰笑得咧開了嘴,傅歸寧又對他說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能給你的一切,我都要爭取回來!”“好,”沈琰微微笑道,“我等著。”傅歸寧帶著一腔孤勇衝向皇宮,而沈琰則將府中一切事宜交給寧歡之,也騎上馬追自家夫人去了。寧歡之表示——沒有當新郎的命,卻要乾新郎的活,還有沒有天理了!扭頭看到一臉擔憂追出來的冬菱,隻見她頭上戴著毛茸茸的絨花,臉蛋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冷而變得紅撲撲的,看著可憐又有些可愛,寧歡之找了個手爐塞到她手裡,冬菱連忙道謝,又因為自家小姐走了而不知所措。寧歡之心中莫名有些憐惜她,便說道:“咱們一起去招待賓客吧,我一個人去太不合適了!”“會嗎?”冬菱不解地問。寧歡之鄭重點頭,“當然了,你代替你們家小姐,我代替你家姑爺,男女搭配,不是正好嗎?“冬菱聽了寧歡之的話,不疑有他,完全將傅歸寧讓她遠離寧歡之的忠告拋到了腦後。傅歸寧直奔皇宮,讓人進去稟告之後就被帶了進去,沈琰追到皇宮門口,卻被攔在了外麵。他知道她的心意,他想告訴她自己並不在意,可是他又能理解她心中所想,她想給他自己所能給的一切,就如同他一般。沈琰抬頭看向那個漸漸消失在視線裡的紅色身影,停下了腳步,任由雪花漸漸落在自己的頭上。他不想讓她受委屈,卻也願意坦然接受她給的一切。所以,他陪著她,就在她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傅歸寧麵見了皇帝,說明了來意,皇帝果然暴怒,指著她罵道:“你真當朕不敢殺你?”“皇上自然敢,但是皇上沒有理由殺我,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傅歸寧理直氣壯地說道,“請皇上看在當年我母親一心求死,沒有讓皇上為難的份上,兌現皇爺爺的承諾,冊封我的夫君沈琰為永陽郡王!”“你!”皇帝拍案而起,怒罵道,“給朕滾出去!”傅歸寧毅然起身,走到大殿外,毫不猶豫地跪下,表明自己的決心。“皇上,外頭下雪了。”許久之後,內侍才進來稟告,“郡主還跪在外麵。”皇帝翻開折子的手一頓,心中湧起了一陣陣莫名的情緒,隨之而來的,則是那些他不願意想起的回憶。當年,他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母妃出身低微,一朝承寵生下了他,卻沒能因此得到父皇更多的關注,他的存在也隻是可有可無。因為父皇寵愛的隻有皇後所生的那一雙兒女,皇後的兒子康王七歲就被冊封為太子,皇後的女兒平陽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父皇甚至承諾,待她日後嫁了人生了孩子,也會冊封她的孩子為異姓王。而他呢,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去一個遙遠的封地,當一個沒有實權的閒散王爺,一輩子遠離盛京,一輩子默默無聞。可是,他不甘心,明明他那麼努力,太子會背的書他也會背,太子能寫出的文章他也能寫,甚至太子由專人教授的箭術,他也在偷偷苦練之後慢慢追了上去……對,箭術,那個蠢太子竟然笑他練習方法不對,笑他磨出了一手的血泡卻毫無長進,還自以為是地親自教他射箭……那個蠢太子永遠也不會想到,他就是用他教的箭術,一箭射進了他的胸膛。想到這兒,皇帝有些想笑,但是又不知為何笑不出來,然後他想到了另一個人——他的皇姐平陽公主。平陽公主就如同她的封號那樣,如太陽般燦爛、耀眼,甚至能照耀到某些陰暗的角落。而他,隻是一個不受待見的皇子,一個父皇連看都不會多看他幾眼的皇子。對於那時的他而言,皇宮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即便他擁有的東西已經夠少了,可還是有人想要將屬於他的那一點點東西奪走!一支筆、一本書,甚至他折下的一枝花,他們都要搶!他們打他、羞辱他!末了,還在父皇麵前惡人先告狀!而父皇,永遠懶得在他身上多費一絲精力,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他關了禁閉。他從不辯解,默默地接受懲罰,也不會指望有誰替他求情,畢竟他的母妃連父皇的麵都見不到,又有誰會替他說話呢?可是她來了,神采奕奕地穿著騎裝,將他從關禁閉的地方拉出去,然後領著人將那幾個皇子教訓了一頓。事情鬨到了父皇那兒,她也不怵,還仰著頭質問父皇為何不辨是非。父皇認為所有人都受到了懲罰,這件事這樣處理並沒有錯。她不依不饒,認為被欺負的人不該受罰。父皇下不來台,告訴她不能質疑皇帝,她卻告訴父皇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承認錯誤,父皇一怒之下罰她跪下,她卻坦坦蕩蕩地跪在了大殿門口,說讓天下人都來評判,究竟是誰對誰錯!也是這樣的一個下雪天,也是這樣不肯低頭的倔強身影。最終,她的暈倒換來了父皇的妥協,父皇第一次賞賜了他好多東西,還狠狠地罰了欺負他的皇子們。他從中選了一個扳指送給她,原以為她會看不上,畢竟父皇向來都是把最好的給她。可沒想到,她欣然接受,而且一直好好保留著。直到,他登基的前一晚,她來找他。那時候,父皇已經駕崩,太子也因為謀逆而被他射殺。“你覺得你錯了嗎?”她這麼問他。他坐在龍椅上,堅定地回答她:“我沒錯!朕……不會錯!”當時她就笑了,她說:“父皇當初告訴我皇帝永遠不會錯,我不相信。但是現在,我信了。”見她轉身離開,他突然有點怕,問她:“皇姐,你覺得我錯了嗎?”“你要記住,如果你永遠都覺得自己沒錯,那麼你就是沒錯!一旦有一天,你發覺自己錯了,那麼,你將會後悔莫及!”當時他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現在……他不願意細想。頭突然劇烈地疼起來,宮女連忙將早就熬好的藥奉上,外頭有內侍進來稟告陸太傅求見。陸太傅剛被召回盛京,第一時間便進宮來覲見聖上。“快請太傅進來!”皇帝欣喜地站起來,不小心將桌上的藥碗打翻,宮女嚇得連忙捧住剩下的半碗藥,在內侍的斥責下端著藥碗出去了,出去之後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那碗藥,便將那藥偷偷倒掉。卻不知從哪兒竄出一隻小貓,隻不過舔了那藥兩口,便吐血而亡。宮女臉色大變,抱起那貓兒便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