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譽接到付安的信,自然就更加放心了。付安在信上說,他接到了上皇的旨意,回到行都照顧長公主,長公主雖受了一點驚嚇,但並無大礙,又有禦醫照料,所以請官家不必擔心。行都的局勢既然已經穩定,他也終於能鬆一口氣,眼前戰場上的情況則更為棘手。戰事已經進入膠著,此前攻下襄州,已折兵上萬餘人,這一仗下來,雖是占據了襄州這個戰略要地,可代價太大,以致於軍心受挫。好在趙譽讓韓繼清東進,不久前傳回了好消息,韓繼清已經攻下平寧,這對眼下的戰局而言至關重要。若隻從眼前的局勢來看,大虞軍隊無疑是占據了優勢的,趙譽禦駕親征以來,一路攻城拔寨銳不可當,數月間就已占據了和、豫、襄等數州,尤其他讓韓繼清分兵東進,這樣便能在之後攻宿參時形成合圍之勢。若能攻下宿參,下一步就可以直指舊都。若但看沙盤,目前的局勢無疑是令人欣慰的,可這背後的危機,趙譽與手下的將領們都再清楚不過。北朝集結兵力,將主力全都調至參宿,顯然是擺下了陣勢要與大虞軍決一死戰。“一向聽聞這斛律燕謙遜儒雅,不似蠻族,倒似漢人,沒想到調兵遣將竟如此大膽凶悍,相較之下,北朝中那些許多所謂名將,倒不值一提。”趙譽看著沙盤,緩緩說道。“陛下,聽聞北朝的援軍不斷趕至參宿,如今兵力已與我軍相當,可我軍連戰數月,已經疲乏,他如今這些援軍卻都是北朝精銳之師,兩相權衡,若要進攻宿參,怕是要損失慘重。”一旁的一位將領出言勸道。那人說道最後那句“損失慘重”時,明顯語氣放緩,說得有些小心,其實眾人都明白,如今已不是損失慘重不慘重的事了,就算不惜一切代價,宿參也未必能被攻下,隻是這些人在趙譽麵前不敢明言,才說得這樣小心翼翼。“陛下,臣有一計。”另一人上前道。“你說。”趙譽沉聲道。“如今若要進攻參宿是進退維穀,可若要收複舊都,必經參宿,斛律燕就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要在參宿全力阻截,可陛下,以如今之勢,即便我軍能成功攻下,損兵折將之後,若要再進攻舊都,也是無以為繼。”那人看著趙譽臉色越來越沉,隻能咬牙道,“眼下不若繞開參宿……”趙譽目色一凜,問道,“繞開參宿,那去往何處?”“涼州,”那人道,“涼州地勢開闊,草場綿延,為整個北朝蓄養戰馬,此次北伐,我軍最大的短處便是戰馬,若能得到涼州,便可彌補這一點。”“朕明白了,”趙譽點了點頭道,“又是一個想勸朕退兵的……”自從攻下襄州之後,軍中一些本就在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的將領,見戰事艱難,便萌生了退意。前兩日有人在趙譽麵前直言進諫,勸趙譽退兵,與北朝議和,趙譽一怒之下直接將此人罷職,這才鎮住了底下一些萌生了退意的人,可如今這些人,不敢直言,便迂回進諫。涼州的確有北朝最好的馬場,可如今戰馬早已被征用,即便攻下涼州,得到那些馬場,如今也不會有戰馬能用,那人如此諫言,是讓他留待日後,也就是放棄此次北伐。“陛下!”另一人上前道,“如今的北伐之師,傾儘我朝精銳,宿參一役勢必要折損大半,即便收複了舊都,往後也無敵抵擋北朝南下,到時難道再經曆一次崇寧之亂麼?”“放肆!”趙譽大怒道,“你們也算是身經百戰,難道戰場之上,隻有穩操勝算才肯上陣,今日陣前思退,明日北朝南下,你們是不是也要不戰而降?”他怒斥完後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此次進攻宿參,勝負未定,此戰也並非沒有勝機,思清會從東邊趕來,前後合圍敵軍,若是能將敵軍主力挫於宿參,到時必能讓北朝軍心潰散,往後的戰局就更加有利,諸位愛卿應全力以赴,不可能再言退兵。”戰事走到了這一步,勝負參半,宿參一役關係全局,若得勝則全盤活,若戰敗大虞軍隊怕再無進攻之力,此次北伐也隻能無功而返。——壽安長公主的死訊在朝野內外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淳於獻等人的叛亂攪得整個朝廷動蕩不安,官家帶兵北伐,帶著收複故土的希望,此刻即便是平日裡再覺得趙楨血脈不正的人,也不願讓淳於獻等亂臣賊子真的竊取了權柄。也因當初淳於獻到處散步持盈與他有私的傳言,如今世人都當持盈與他早已勾結,此時聽聞她的死訊,大多數人都隻覺得大快人心。這幾日成歡在行都裡,便聽到街市上許多人都在議論此事。“那壽安公主也是可憐,肚子裡還有孩子呢,竟就這麼沒了……”“什麼可憐,還不是自找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淳於獻那亂賊的,留著這禍害做什麼?”“本來呢,是先帝的嫡親血脈!落到了南邊來,堂堂公主也被關在姑子廟裡關了好幾年,所以才會與那些亂賊勾結到一起,要說壞,還是淳於獻那廝最壞,趁著官家在外時興風作浪,安的這是什麼心!”“好在都給解決了,如今隻等著官家帶兵殺到行都去,咱們有生之年,便也能回家了……”“打到行都哪裡夠,要我說得直接把大都都攻下來,也叫他們嘗嘗國破家亡的滋味兒!”“就是就是!”再往後,大家便開始議論北邊的戰局,畢竟無論淳於獻的這場謀亂還是持盈的死,相較於眼下的北伐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成歡回到了國公府,對著下人問道,“薛益呢?”她對薛益一向都是直呼其名,即使是在下人麵前,國公府裡的下人們如今也見怪不怪了,於是答道,“國公從禁中回來後,便一直在書房中。”成歡聽了眉頭一皺,自從那日持盈的死訊傳出,薛益數次想要入宮覲見上皇卻均是無果,後來他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中。成歡知道他心中難過,便也體諒得不去打擾,昨天她回了阮府,今晨便聽聞上皇宣召他入宮,這才趕回了國公府來。書房門打開時,薛益也正準備走出來,她看到了他手上提著的包袱,疑惑地看向他。“我求了上皇,送她去西陵去。”他向她解釋道。持盈死了有十餘日了,第二日上皇就下旨將其入殮,還在禁中設了靈堂,其實還有誰會前去祭奠呢?靈堂前想必也是空空蕩蕩的。楊應吉主持的喪禮,也做了道場,不過一切從簡,朝中的人都私下議論,說是上皇這樣也算是仁至義儘了。等七日停靈之期過了,趙楨便下旨將她的遺柩送到西陵去下葬。西陵到底是持盈的封地,將她葬在那裡倒也說得過去,隻是眾人心中也明白,上皇怕是對她心生厭惡,所以才不願她葬在行都。這叫眼不見為淨。薛益說要送她去西陵,說的自然是送遺柩。可他這語氣,卻宛如她還在世一般,成歡明白,他是不願意接受她的死。她低著頭,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你去吧,橫豎我也攔不住。”聽著聲音便能知道她不是不難過的,薛益看著她,低聲道,“對不起……”成歡笑了笑,眼底儘是苦澀,他眼中布滿血絲,一臉的憔悴,這些日子對他而言有多痛苦煎熬不言而喻。“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她低低說著,轉身離去。薛益沒料到她會如此,他以為,自己開口之後,她要麼就是胡鬨著不許他走,要麼便是胡攪蠻纏要跟著去。他也想過,要不要帶上她一起,可他是送的是遺柩,他不願叫她同行。成歡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對他道,“薛益,她死了,所以我永遠都比不過她了,對不對?”薛益怔怔看著她,忽然說不出話來,直到她徹底離去。斯人已逝,他應該珍惜眼前。可哪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