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知曉秘密(1 / 1)

窮途 寫手阿星 2398 字 3天前

“是她,竟然是她……”雖然早已對當年的事生了疑,雖然正是他讓夏霽去查明真相,可真當紅纓說出當年的那些舊事,趙譽心中的震動還是難以言喻。真相那麼荒唐,而他竟被隱瞞了那麼多年,他們口中那個生下英兒就過世了的女人,原來一直就在九安山上。太上皇會那樣安排,這趙譽並不感到意外,他太明白太上皇為何生出這麼荒謬的念頭,趙楨對他身上太祖血脈的介懷他一直是知道的。可他實在想不到趙禎會用如此極端的方式。“太上皇他為何要瞞著朕?”趙譽問道。紅纓答道,“因為太上皇知道您與崇寧帝之間有仇怨,對公主難免心生抵觸,”她頓了頓,才又道,“其實太上皇當時並未覺得真的能瞞住您……”“那就是想等瞞不住的時候,再告訴朕是吧?”趙譽想,太上皇也知道此事太過於瘋狂,怕他抵觸吧。他與持盈是同族兄妹,她父親當年又逼死了他的父母,若趙楨一早將此事告之於他,無論於人倫綱常還是個人私怨上,怕他都無法接受。可等他真與持盈有了肌膚之親,到時候再跟他說明,大錯已鑄成,他隻能將錯就錯。“當時奴婢也沒想到,公主那麼快就有了身孕,既然如此,讓陛下知道真相不過是徒增煩惱。”紅纓對他道。趙譽自然記得當年,第一夜是在潛邸裡,那時他與靜儀的婚約已經定了,紅纓對他說,官家為他安排了一個宮女助他通曉人事,當時他沒有起疑也不敢拒絕,之後他便又回到了越州。大約幾個月後,他從越州回到行都,當時朝中有大臣奏請立儲,趙楨雖然按下不提,卻讓他搬進了武德殿裡。武德殿沿用的是舊都的宮殿名,大虞曆代的太子,未移居東宮前,大多都是住在金明宮的武德殿裡。他住進武德殿的當晚,半夜醒來身邊便躺著一個女子。後來的事,令他難以啟齒。趙譽從未耽於女色過,在越州練兵時,那些士兵拿了餉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勾欄裡,趙譽卻連越州的勾欄在何處都不知道,他以為自己的定力是足以坐懷不亂的。可那一晚,他渾身如火燒,身旁的女子身上不著寸縷,肌膚間是玉一般的清亮質感,柔滑又綿軟,觸感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她隻輕輕靠在他身側,就叫他無法抵擋。等一夜荒唐過去,枕邊哪有女子的身影,惟餘一點暗香,昭示著夜裡的一切並非是他的夢境。他問了紅纓,她說那是陛下的安排,為解他在越州練兵的辛勞,特意賜下的侍女。他有些疑惑,陛下明知他不好女色,從前也並未有過如此安排,怎麼會突然如此。可他又想到自己昨晚無法自持的樣子,不禁有些懊惱,難道自己真是那色令智昏之人?那時他並不知道,他房中的那香爐裡被摻了東西,那東西能令人動情生熱,所以才讓他意識不清,他卻隻以為是自己把持不住。再後來,隻要他從越州回行都,住進武德殿的夜裡,總會如那晚一般,夜裡會被體內的躁動給喚醒,然後身側便有那熟悉的觸感,第二日醒來之後,那女子又已離去。身體忍不住沉淪,可內心卻無比厭惡,厭惡那樣的自己。那些夜晚仿佛是在告訴他,自己也不過是個會為色欲失去理智的庸人,他向來自詡意誌堅定,可那些意誌在女色前也如此不堪一擊。於是他找到紅纓,讓她往後不要再有如此安排。“這是官家的意思,”紅纓看著他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知道他已經生出了抵觸,便勸道,“難道團練大人不喜歡那女子?”聽著這話,趙譽登時臉上浮起了紅暈。他如此義正言辭地想要拒絕,可自己最清楚底氣有多不足,那女子躺在他身側的每一晚,他都無法自製,肉體上的歡愉將他淹沒,他哪裡還有臉答得出“不喜歡”。他哪裡是討厭那女子,他是討厭那個為女色沉淪的自己。“男歡女愛是天理,大人不必抵觸,這女子雖是個宮女,可如今是因為大人婚期近了,不好在此時納妾,等日後大人與孫家小姐成了婚,官家自會將她賜給大人做妾室,於她而言,也算是抬舉了。”那時他將這番話信以為真,想著既與那女子有了肌膚之親,那斷沒有對她棄之不顧的道理,隻能往後將她納為妾室,讓她留在自己身邊。這樣想著,他心裡的那份羞恥與自厭的情緒才得以緩和。隨後那女子倒真再沒出現過,之後他與孫靜儀成了婚,再之後哀牢的百夷叛亂,他奉命帶兵平亂,等再回到行都,紅纓姑姑抱著一個男嬰,告訴他那是女子用性命換來的,他的骨肉。他不疑有他,而他們瞞著他,這一瞞就瞞到了如今。趙譽雙手緊握,手背上青筋賁起,雙唇抿著,目光凝重得讓人生懼,紅纓看著不敢再語,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趙譽忽然開口,低啞地問,“她是願意的?”紅纓麵帶遲疑,像是不知如何開口,見她這番神情,趙譽便明白了。她怎麼會願意,她的心上人早死在了南渡的途中,她又怎麼會願意委身於自己。他低頭苦笑著,十分了然的低聲問,“上皇是拿什麼逼的她?”紅纓答,“當時崇寧帝還在北朝,公主一心希望上皇能將她的父親接回來。”趙譽偏過頭去,想掩飾住自己此刻的情緒。他真是傻,之前在福寧殿,她為了能迎回父母的遺柩跪地求他,他至今還能記起那一刻她卑微祈求的神情,為了父母的遺柩,她尚可如此,當時崇寧帝還健在,她自然會為父親奮不顧身。原來太上皇竟是靠著這個,將她逼得如此的。“可我怎麼記得……她父親病死在了孩子出生之前。”趙譽低低道。紅纓點頭,麵上的神情也有些戚戚然,回憶起當年的舊事,她也覺得有些感傷,“那對公主而言是致命的打擊,當時她甚至,甚至……”“甚至什麼?”趙譽見她欲言又止,便緊張地問道。紅纓看著他此刻的神色,不敢隱瞞,“公主曾經自戕……”趙譽震驚地盯著她,“她,她自戕?”“後來是被阿棠救下的,她是太難過了,也吃了太多的苦。”紅纓歎道。趙譽沒有說話,他甚至不敢去想她當時是何種心境,被迫委身於同族的兄長,偷偷生下孩子後,孩子也被抱離身邊。英兒五歲之前,她都被如囚犯一般軟禁在那九安山上的道觀裡。這些年,她都遭受了些什麼,又該有多麼絕望……他忽然想起了她被接回宮後,在福寧殿上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時的她憔悴得令人心驚,與舊都時那個天真明媚的帝姬判若兩人。還有,此前傳出她曾在九安山與男子有私時,夏霽查到那個曾經為她診過病的大夫,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他所診之人生產時幾乎去掉了半條命……可那時趙譽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與彆的男子有染,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那個要了她半條命的孩子,就是他的。他甚至說她不知羞恥……他捏著拳頭,一拳砸在身前的紅木案幾上,嚇得紅纓噤了聲帶著懼意看著他,他將黃平喚起來,讓他將紅纓帶下去安置,自己一個人留在殿內。那晚他一夜未眠,根本合不上眼,就那麼靜靜坐在桌案後,耳邊是水漏“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夜色裡格外的清晰。他看著月光照在地磚上,似銀霜鋪地,滿腔的心緒,沒有片刻能平息,過去那些畫麵不停閃現在腦海中。全都是與她有關的。趙持盈這三個字,好像變成了咒語,以致於他的呼吸間都帶起某種壓抑的情緒,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想著當初她是如何一個人懷著孩子藏在一方小院子裡,如何萬分艱難地將那個孩子生下來,又是如何看著孩子被抱離自己的身邊,孤零零在九安山上度過了這些年。若他能早些知道,若他能早些知道……也不知那樣坐了多久,他忽然起身,走向一旁的書架,然後拉開架子上的一處抽屜,將裡麵的一個紅木匣兒取了出來。那木匣上的漆色看著已經不新了,是個舊物件,他捧著那匣子坐下後,緩緩將其打開,在燭光照耀下,隻見裡麵躺著的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瓷瓶。那小瓷瓶的樣式十分尋常,隻是上麵的花樣已經不時興了,這東西若是拿給曾在舊都金明宮待過的老人們一瞧,興許就能辨認出來,這花樣是十多年前在舊都禁中曾經時興過的,而這小瓶子顯然是從前禦藥院裡用來裝藥膏的。十多年前,舊都的宗正寺監牢裡,那個穿著內監服飾的少女,曾經拿著它,蹲在他身前,小心地將裡頭的藥膏塗到他手臂上的傷口處。他還記得,她曾將淚珠留在他的掌心裡,手臂上的傷口很快結痂後愈合,可她的眼淚,仿佛到如今還能感受到那溫熱的觸感。她並不知道,那日她離去後,他一直攥著這小瓷瓶,一遍遍摩挲著,甚至,這東西他竟保管到了如今。就像心裡那個極力要去隱藏的秘密,原來不過是欲蓋彌彰。這十幾年來,他都將那個少女如同這瓷瓶一樣珍藏至今,瓷瓶被他藏在匣子裡。而她,被他藏在心底。——五月末是浴蘭節,按例入夜後要在玉清宮宴請南班子弟,筵席上,一眾宗室都明顯發現了官家的反常。他從前在這樣的場合飲酒都十分克製,都隻是點到為止,南班子弟們隻要見官家在,就沒人敢大肆歡飲,可這一次,大家眼見著趙譽飲了十餘盞酒下去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直到看出他已有微醺之意,座下的忠義伯忍不住開口勸道,“還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聽了這話,其餘的宗室便紛紛附和道,“請陛下節哀。”他們見趙譽這喝酒的架勢,分明是在借酒消愁,自然以為是因為皇後薨逝後的悲傷難以舒緩,才會如此借酒排遣。趙譽的確是在排遣愁緒,可他究竟是為了何人,隻有他自己清楚。等酒宴散了,黃平上前來問道,“陛下,回清思殿嗎?”趙譽點了點頭,在肩輿上一言不發,直到抵達清思殿,輿官忽然聽見他低聲開口道,“去福寧殿。”這樣晚了,還要去福寧殿,沒人知道官家這是打算乾什麼。到了持盈所居的庭院外,趙譽便不讓宮人們跟著,他獨自走了進去。自從將趙蘅帶回了福寧殿,持盈的整副心思都撲在了孩子的身上。當初皇後生產時,孩子一直出不來,持盈當時就在產房內,看到孩子剛生下來時一臉青紫,那時穩婆說,再出來得晚些,怕就救不活了,可也因為如此,趙蘅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剛到福寧殿時還好,可過了些時日,就開始不舒坦了,總是哭鬨不止,無論是持盈還是乳母們,誰哄都哄不好,常常哭得小臉通紅。後來又發起高熱,醫官們開的藥太苦了,他哭鬨著不肯喝,於是便隻能讓乳母喝了藥再喂奶,可這樣卻又不大見效,急得持盈夜裡不敢合眼。孩子又粘她,哭鬨的時候一定要她抱著才行。趙譽到的時候,她剛把孩子哄睡熟,而她自己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拿手支著下頜,一手搭在搖籃上,他示意屋裡的宮人都退下,等他輕聲走近,才發現她竟是闔著眼睡著了。這些時日,他一直沒敢到福寧殿來,連往常算著時間過來給太後請安也免了。趙譽不願意承認,可他確實是有些害怕,他害怕見到持盈。可今晚,大抵是酒意作祟,心裡像是燃了一團火,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到這裡來。趙譽俯下身,仔細看著她此刻的模樣,那雙扇睫毛在燭光下投下兩團陰影,因為沒有上胭脂,所以膚色帶著一點蒼白,可她的肌膚薄,燭光一照好像能照進肌膚裡,帶一點白玉般瑩潤,唇色淡淡的,不飾鉛華卻剛好相宜。而她雙頰上,前些日子剛將臉上養出了些肉,這些時日因為悲傷與勞累,如今又消瘦了。趙譽不敢驚擾她,就那麼小心又仔細的看著,仿佛要將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記住一般。這一張臉,對他而言無比的熟悉,從他年少時期,在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她一點點的成長,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暗中對她傾注了多少關注,她曾經的悲也好喜也好,他都曾偷偷的放進了記憶裡保留至今。可這張臉如今又如此陌生,南渡之後,他再未好好看過她,逃避一般地回避著,更不曾好好探知一下她的苦楚,她所經曆的風霜。這一刻,在燈燭下這般凝視著她,他的心中交雜著無法言說的心酸與懊悔。來時的路上,有千百句話在他心中,想問她可曾怨恨自己,想問她有沒有後悔過,想知道當初她到底是怎麼撐過去的……可當他真正站到她的身前,看著她恬靜的睡顏,他決定將千言萬語都埋藏在心中。真相那樣不堪,過去已經讓她遍體鱗傷,若他再將一切挑明,隻會給她添更多的痛苦,如今她就在這裡,他還可以慢慢彌補,他也必須足夠小心,去給她最好的保護。也不知那樣看了多久,他仿佛是不由自主,又更像是按耐不住,伸出了手去緩緩觸上她的臉頰,她的溫度從指尖傳遞過來,那中酥麻仿佛連綿到了心臟,他的心中一片柔軟,塌陷了一般。他曾經想過自己或許該恨她,也曾強迫自己去恨過她,如今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無能為力,哪怕當初她那樣誤會他,那樣報複他,即便是受了刑後被關在牢獄裡,可隻要見她那麼楚楚可憐地對自己說一聲“對不起”,心就立刻軟了下去。此刻的萬般心緒,最後都化作了對她的憐惜。從前的那些恩怨,也到了該放下的時候。他低喃著,那聲音輕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聞,“從前的那些,什麼我都不計較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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