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傾心之人(1 / 1)

窮途 寫手阿星 2121 字 3天前

在持盈的記憶中,趙譽在東宮最初的那兩年,她其實是記得不大清楚的。那會兒她年紀實在太小,又常病著,尋常連哥哥趙郢都見不著幾麵。趙譽給她買香糖果子的那次她記得,母親從不讓她吃外頭的東西,從父親被冊為太子移居東宮後,她也沒什麼機會能出宮,趙譽趁著宮人不在,偷偷給她那匣子的時候,她眼睛都亮了,將匣子捧在懷裡,十分開心地對他道,“謝謝重鑒哥哥!”他有些怔怔的,傻傻地點了點頭,臉有些發紅。她將匣子藏在枕下,到了夜裡就藏在被窩裡偷偷的吃上一顆。說起來都是可憐,堂堂郡主,要什麼沒有,卻對民間的一匣子果子愛若珍寶,身在皇宮大內裡,也並非是件全然幸運的事。那晚後半夜的時候,她被腹中的疼痛弄醒,後來上吐下瀉難受得頭腦昏沉,隻聽著父親好像將趙譽叫了來,並在院中責罵了他,她有些不忍,想著這實在與他沒關係,是她自己的身子不爭氣。那時父母親告訴她,他不算她的哥哥,不過一個外人罷了。後來母親又仔細跟她說了太祖太宗兩脈之間的淵源。“他們那一脈,都對咱們存著恨呢,心裡巴不得你父親你哥哥還有你落難遭罪,翁翁心善,才將那趙譽安排到你哥哥身側,這已經是抬舉他了,可是不是說那趙譽就真是個好人,”韋氏走之前仍不忘叮囑她,“我兒你可千萬要離他遠些,免得他使什麼壞。”持盈的內心裡,是斷不肯信趙譽會害自己,可爹爹與娘娘都不喜歡自己與他親近,她既不願惹爹爹娘娘不開心,也不願讓他們更討厭趙譽。他們想讓她離趙譽遠一些,那她就離他遠一些好了。自那之後,她再沒叫過他“哥哥”,至多也就是在見到哥哥時,看到他跟隨在側,偶然間與他視線交彙,她的神色總是淡淡的,倒真視如一個普通外人而已。又過了一兩年,持盈身上的病慢慢將養好了,太子妃見她日日就待在東宮裡總是鬱鬱的,便不再拘著她,除了入宮,她也能常常出去參加些詩會茶會的,也認識了好些小姐妹。京中大凡有些臉麵的世家,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想讓自己的女兒能結交郡主,持盈心思淺,識人也不大清,太子妃擔心她被什麼人給哄騙了,便讓自家的外侄女,也就是持盈的表姐韋瓊瑛來東宮裡陪她,去哪兒都形影不離的,太子妃這才放心。那韋瓊瑛是持盈大舅舅家的女兒,韋家的姑娘在帝京裡是出了名的,不僅家中的門楣擺在那裡,教養得也好,模樣更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宜家宜室。韋瓊瑛那時候也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到韋府上去提親的人家幾乎快要將門檻都踏矮了一截,可這些人無一不是無功而返,後來就有消息傳出來,太子與太子妃想與韋家親上加親,讓韋瓊瑛嫁給皇長孫趙郢,至此之後也就無人再敢登門求親了。想讓韋瓊英嫁給趙郢主要是太子妃的意思,趙郢日後的前程自不必說,他是皇長孫,不出意外,日後就是人君之尊,若韋瓊瑛成了他的正妻,那韋家便還會出第二位太子妃,將來也會有第二位皇後。所以太子妃要讓韋瓊瑛住進東宮裡,為的是能讓她與趙郢多些相見的機會,有時間培養些感情。持盈也知道了大人們的心思,她最喜歡的瓊瑛表姐若是能成了自己的嫂嫂,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所以她便故意常常趁著哥哥赴詩會或打馬球的時候,拉著韋瓊瑛去看。北苑有禁中最好的馬球場,用桐油澆築了三層,球場周圍懸著幾百盞大宮燈,照起來的時候,那光芒簡直像無數個碩大的火球,即便是在夜裡也能馳馬擊球。趙郢喜歡打馬球,他課業太重,那些試講師傅們是元熙帝挑的,較他學問十分嚴苛,馬球或蹴鞠,至少都能讓他得片刻的鬆快。因持盈在,所以韋瓊瑛便跟著她坐進了看台正中間的佛閣裡,尋常的那些世家小姐們便都坐在周圍的帷棚裡。場邊的鼓聲一響,那些個名門貴女們的目光就全聚到了場上。馬蹄聲紛雜,少年郎們馳騁飛揚,球被擊中時,場邊歡聲雷動,幃棚裡的世家小姐們紛紛交耳私語。持盈轉頭,就看到韋瓊瑛也瞧得出神,從她的目光望過去,駿馬飛馳人影穿梭,實在辨不清那目光究竟是落到誰的身上。持盈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哥哥很厲害吧,韋姐姐?”韋瓊瑛一驚,驀地回神,愣了片刻之後才答道,“皇長孫?”場上進球最多的自然是皇長孫趙郢,他挽韁駐馬,立在眾人身前,英姿勃發。“嗯,是很厲害……”韋瓊瑛喃喃答。持盈單純,太子夫婦疼女兒是疼到骨子裡去了,隻願持盈能快活長大,一生無憂無慮,也樂得就讓她這般天真下去。她當然看不明白,場上的人都故意將球喂給趙郢,助他進球,討他歡心。持盈輕輕碰了碰韋瓊瑛的胳膊,眼裡噙著笑,“表姐,你什麼時候嫁給我哥哥啊?我可是波迫不及待想讓你做我的嫂嫂,那樣咱們就能永遠這麼一塊兒了!”持盈以為,聽了這話,韋瓊瑛定然是要佯裝生氣實則害羞地駁斥自己,至少也會嘴硬地推脫幾句,卻沒想到她低著頭,隻默然不語。持盈並不懂得韋瓊瑛極力想要掩蓋的那股哀愁,直到後來的那個夏天。因為天氣太熱,持盈便讓宮人在後苑的水榭裡放了一張坐榻,踏上鋪著涼席,水榭的窗戶一一敞開著,從窗戶裡望出去,就能望見夜空裡的繁星。她與韋瓊瑛頭並頭躺在涼席上,持盈不時與她低語,卻發現韋瓊瑛心不在焉,什麼都沒有聽進去。“表姐,你怎麼了?”她擔心地問。“阿盈你說,”韋瓊瑛幽幽開口道,“女子這一生,應該嫁一個什麼樣的人?”持盈不假思索回答,“自然是嫁一個最心愛的人。”“心愛的人……”韋瓊瑛喃喃說著。持盈看著她那樣子,實在有些失常,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表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哥哥?”韋瓊瑛沒有答話,持盈看向她,她的眼神卻是閃躲的。持盈本是隨口一問,在她一貫的印象裡,表姐與大哥就是天作之合,表姐固然是心儀大哥的,大哥也一定很喜歡表姐。“那,那你要怎麼辦?”她茫然地問,“你還是會成為我的嫂嫂,對不對?”韋瓊瑛看著她笑了起來,可那笑容裡並不是歡樂,她眼中那若有似無的悲傷令人心疼。韋瓊瑛衝她點了點頭,輕聲答,“嗯。”那日韋瓊瑛的樣子一直盤桓在持盈的腦中,她忍不住想,會不會有一天,表姐會為了她心裡真正喜歡的那個人而傷害了大哥的心。可她沒想到,卻是大哥先負了表姐。趙郢是皇長孫,是太子趙襄的嫡子,從他出世起,就注定了日後會有無上尊榮。他自幼就很懂事,開蒙得也早,又聰慧,很得元熙帝的喜歡,元熙帝曾數次在臣僚麵前誇他“好皇孫”。趙襄與韋氏自然也對他最為看重,他身邊的侍女也挑了又挑,就怕有人生出狐媚的心思,害得他耽於女色,誤了正事。從前也有過膽子大的,總有意往趙郢身邊湊,都沒什麼好下場。尋常的世家公子們,但凡到了十四五歲的年紀,哪個身邊不是好幾個通房,可趙郢身邊的侍女們,都恨不能離他遠遠的,生怕惹怒了太子妃。可韋氏千防萬防,倒是把趙郢身邊的人都盯得死死的,未曾料到到卻是她自己的貼身侍女,與趙郢有了私情。事情的敗露是個巧合,隻因某一日韋氏身邊的內監發覺自己一套琉璃杯不見了,那琉璃杯是扶南上貢之物,韋氏得知後疑心是被身邊的人盜取,便讓人將她身邊的內監侍女的住處都搜查一番。誰知琉璃杯倒是沒搜出來,卻在她的貼身侍女玉瑚房中搜出了趙郢的東西。韋氏讓人拿了玉瑚去拷問,玉瑚受刑之後便招了。原來她與趙郢私下早就有了首尾,趙郢怕母親處罰她,這才瞞著所有人,偷偷與她往來。韋氏隻當是玉瑚心術不正,故意勾引了趙郢,氣得便要處置了她。趙郢知道玉瑚被用了刑的消息後,什麼都顧不上了,徑直跑到母親麵前,求韋氏放過她。韋氏自然不肯,卻不想平日裡最是孝順懂事的兒子,如今跪在自己身前,口口聲聲說著,若是她不肯容情,自己便要長跪不起。她不讓他近女色,最怕的便是他被情愛所惑,可他如今為了個侍女,就這般模樣就如此,她對那玉瑚就更是憎惡。“你受陛下看重,是他最喜歡的孫兒,日後是要堪當大任的,你爹爹與我,就是怕你溺於情愛,才嚴加約束,你隻當我們是那惡人,非要多你所愛?郢兒,玉瑚她喜歡的究竟是你這個人,還是你的身份,你可有想過?”太子妃勸道,說著又冷了神色,“況且那玉瑚是什麼好東西,我是哪裡薄待了她,讓她這般將我蒙在鼓裡,若是好好的女兒家,又豈會這般私相授受,與人有私?”她是高門大戶的女兒出身,後院裡的事見了不少,最忌諱的就是那些婢女們用下作手段去勾搭少爺公子,更何況如今竟是將心思動到她自己的兒子身上。“可外頭那些公子哥們,哪個身邊不是三妻四妾,為什麼到了兒子這兒,兒子納一個都成了罪過,我知道她身份卑微,可我也隻想讓她能留在我身邊就是了。”趙郢答道。韋氏含怒道,“往後你想納誰娘娘可以不管,可如今瓊瑛她還沒過門,她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滿帝京都找不出第二個這麼好的姑娘了!你這是在傷她的心,也是在打你舅舅的臉,玉瑚那小賤人,無論如何也留不得!”她是看著韋瓊瑛長大的,在持盈未生出來之前,她自己膝下沒有女兒,便將侄女視作了自己的親女兒,她既恨玉瑚背叛自己,也恨她讓韋瓊瑛難堪。趙郢卻紅了眼,“娘娘若是要傷玉瑚的性命,便休想讓兒子再娶韋家的女兒。”韋氏氣得拿手指著他,連說了好幾個“你”,最後哽咽道,“瞧我生出的這好兒子,竟為了個婢女來威脅自己的母親,好得很,當真是好得很……”持盈起初是聽聞是哥哥頂撞了母親,她趕去勸解,去了才知道實情,她自然也是為著韋瓊瑛的,忍不住衝到哥哥麵前,罵他混蛋。趙郢此時已經是鐵了心不惜一切也要保住玉瑚,紅著眼睛笑了笑道,“天下之大,我就隻能喜歡她韋瓊瑛一個人不成?”“哥哥,你當真一點都不喜歡表姐?”持盈問他,“她哪裡比不上玉瑚了?”玉瑚是母親的侍女,持盈自然也熟悉,若要論起來,無論長相或是才情,玉瑚實在沒什麼出眾的地方,持盈實在想不清哥哥到底看上了她哪一點。趙郢看著她道,“韋瓊瑛是爹爹娘娘塞給我的,可玉瑚,她是我自己選的……”韋氏不曾料到趙郢會如此,他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長輩們的教誨也從來沒有違逆過,更何況是頂撞自己,她驚怒又傷心。韋氏本是想直接處置了玉瑚的,可趙郢這個樣子,她倒真是怕他被激怒了之後一意孤行,也傷了母子之間的感情。韋氏身邊的內監奉她之命去到趙郢那兒,苦口婆心勸解,“殿下,太子妃說了,她不會傷了玉瑚的性命,隻是怕傷了韋姑娘的心,此事便不能讓她知道,所以太子妃命人將玉瑚先送到宮外去,若您好好的同韋姑娘成了親,日後有的是機會再將玉瑚接到身邊來,如此不失為兩全其美之好事,免得此事傳到太子殿下耳中,到時候怕誰都轉圜不了了,您說是不是?”其實趙郢心裡明白,即便自己不鬆這個口,和母親擰著來,即便是過了母親這關,也過不了父親那一關,天下皆知父親摯愛母親,若被父親知道他為了玉瑚頂撞母親,就更不會留著玉瑚的性命了。於是他點了點頭,對那內監道,“你去回稟娘娘,我會如她所願的。”持盈聽說哥哥服了軟,心裡卻開心不起來,說到底他還是為了玉瑚,她忍不住想,若是表姐真嫁給了哥哥,哥哥也不會一心一意地待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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