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安鈞寧愣了一下,而後眼中情緒翻湧,她曾經猜過千遍萬遍,但是從裴珩的嘴裡說出來,還是顛覆了她的想象。“你姓梁,隱水就是白雲山莊的周雲飛,但是他此前還有一個名字,叫梁安。”裴珩從袖中掏出一塊碎裂的玉佩,與她之前佩戴的那個一模一樣,他緩緩放在她的手中,緩緩道,“隱水,他是你哥哥。”安鈞寧睜大眼睛,萬分愕然,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她撇了撇嘴,下意識的想微笑,可是卻眼眶一熱,湧出了兩行淚。裴珩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將白雲山莊與鳳棲樓的秘密一一說與她聽,但是隱去了梁肖是殺死自己父親凶手的真相。安鈞寧安靜地看著他的唇一張一合,驚愕逐漸被心痛與巨大的悲傷所掩蓋,言語堵塞在喉嚨裡,隻有越來越多的眼淚瘋狂滾落,開始裴珩還試著擦去她眼角的淚,但是到最後怎麼也止不住,她仿佛是將身體裡的所有水分都蒸發了出來,決堤般的傾瀉而下。“你騙我……”良久,她吐出了這三個字,帶著隱隱的顫音,腦海裡一片空白,太多震撼的信息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承受,喃喃出聲的,就這三個字——你騙我。她希望裴珩是在騙她。安鈞寧死死咬著牙齒,直到口中出現一絲血腥味,也沒有痛哭出聲,經曆了這麼多,她似是成長了不少,以前受傷了有流蘇有鳳棲樓,可是如今無人護她周全了,她要自己抗住。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她發白的指尖,而後纏繞上去,十指相交。裴珩附身下來,身上淡淡的檀香讓人心安,他的眼中是從未見過的柔情與篤定,靠近她的耳邊,輕聲道:“有我在,不要怕。”隱忍在喉嚨裡的哽咽,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終於“嗬”的一聲,成了放聲痛哭。她抓著裴珩的袖子,抽噎得不成句:“從前,流蘇總說,總說我這莽撞的性子,總有一天,要死在外麵。”眼前浮現那一大片紅色的裙擺,她咬著牙,“到時候都沒人替我收屍。”“我當時說,要死也是她死在我前麵。”“可是我不是真心的,我不想她死,我也,也從來沒敢想過,還有隱水……”“那麼冷血的一個人,任由著我胡鬨,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我好。”“如今我剛剛才知道他的身份,他怎麼就死了呢,他們怎麼能死,怎麼可以死!”安鈞寧咬著嘴唇臉色煞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裴珩將她抱在懷裡,她的眼淚順著他的脖頸滾下去,將他月白色的袍子都染上一片水暈,他覺得自己的心都絞成了一團,可是對她的悲傷卻無能為力。屋外樹影婆娑,月光灑下淡淡銀光,整個院內籠罩著一片如水的溫柔。裴珩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李雋正坐在院中,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手掌,姿態悠閒,飛盞站在一側,滿臉擔憂的看著他。“美人淚,英雄塚。”李雋停下動作,看見裴珩衣服上的狼狽,他轉頭看了看屋內,略有所思,“雖然勉強了點,也算是個美人吧。”裴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對上他的目光,李雋似笑非笑:“子書心疼了?”飛盞站在一旁心情複雜,這不是廢話呢!見他家公子那副陰沉的臉色,他差不多能想象得到小安究竟傷心成什麼樣子了。想到此,他的心中也淌過一絲難過。裴珩在一旁坐下,臉上籠著一層黯然,李雋“嘖嘖”了兩聲:“你將事情全部告訴她了?”“她遲早都要知道的。”裴珩你抬起頭,看著清冷的月色。“你呀。”李雋搖了搖頭,“雖然在朝堂上,你是無人敢質疑的裴相,但是兒女私事又不需要你秉公辦案,這麼大的事情你一點迂回的餘地都沒有,萬一她承受不住呢,現在她可是真正的煢然一身了。”半個側臉埋在夜色中,裴珩目光微動,輕輕道:“她不會的。”轉過頭,看著麵前的廂房,他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眼中光華流轉,溫柔肆意,“她還有本閣。”有他在,會竭儘全力護她安全,保她一生無憂。文婉兒這幾日心中有些不安,嵐夏突然出事,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她擔心李嵐清心中悲鬱,這幾日都挺著已經有些凸起的肚子,親自去廚房給他煲湯。府裡的下人見了都很是感慨,靳王有此王妃,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今日李嵐清回府之後,臉色陰沉,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一向不輕易顯露情緒的他,甚至砸了手邊的一個茶杯。眾人嚇得不敢出聲,唯獨文婉兒神色如常地去了書房,將剛剛煲好的參湯放在了他的手邊。李嵐清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出去吧,本王想一個人靜靜。”桌邊的燭火照亮李嵐清的側臉,他的左臉上有明顯的浮腫,仔細看還能看見五根結實的指印,文婉兒睜大眼睛,下意識的就上前撫著他的臉龐:“王爺……這是怎麼了?”柳眉緊緊蹙起,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心疼。李嵐清冰涼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突然一伸手打開她的手,他放在桌邊的手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手下的檀木桌,眼露陰鷙:“我究竟是哪裡比不上他,為什麼,為什麼父皇就偏偏選中了他!”李嵐清俊朗的臉上怒氣橫生,他蹙緊眉頭,兩條劍眉死死擰在一起,周身都散發著肅殺之氣,文婉兒從未見過他這樣,忍不住有些後退了一步。李嵐清看見她的動作,嘲諷地笑了:“你怕什麼,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還能把你給吃了?”文婉兒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平複了情緒,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妾身不怕,王爺在哪,妾身就在哪,我們是夫妻,怎麼會怕你?”李嵐清撇過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透著一股薄涼,他伸手捏住文婉兒的下巴,露出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王妃,我問你,若我不是靳王了,你可還這麼愛我?”李嵐清冷冷出聲,幾乎是脅迫的語氣落在她的耳邊,讓她覺得陌生又可怕,她沉默了片刻,而後伸出溫軟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放在了她凸起的肚皮上。“王爺,今日麟兒似是在踢我?”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而後微微上翹,露出那雙清澈溫柔的眸子,像是一場溫潤的春雨,將他心頭的燥怒平息了幾分。或許是錯覺,他真的覺得手下的肚皮上傳來了動靜。李嵐清仿佛觸電般的拿開了手指,他看著麵前笑容淺淡的文婉兒,有一瞬的錯愕,而後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有身孕就不要亂走動了,父皇看中這個皇孫,你小心點。”說完,在文婉兒的注視下,李嵐清踏門而出,蟒袍在空氣中甩出一道淩厲的弧度,徑直走進了那抹濃重的夜色中。等到他的氣息全然消失殆儘,文婉兒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她其實很想問一句,父皇喜歡皇孫,那他呢,他喜歡他們的孩子嗎?期盼他的出生嗎?文婉兒低下頭,臉上已經是一片冰涼,她伸手摸了摸,看著掌心的濕潤,有些茫然的失落,她一直都知道,他娶她,完全是因為她是文尚書的女兒,可是她嫁給他,卻不僅僅因為他是靳王。裴珩近日行為有些反常,平日裡情緒不顯山露水的一個人,突然變得愁眉不展,偶爾坐在廊下一坐就是半個時辰,臉上露出一副呆若木雞的憂鬱。要是運氣好,還能看到裴相站在窗台邊看著天邊的浮雲,目光漂浮心不在焉。飛盞將他的種種反常行為歸結為兩個字——思春。“她這兩天可好些了?”將鳳棲樓的事情與安鈞寧說了之後,裴珩一直沒有機會去看她,想起那日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心中始終放不下。“在南王那裡,應該沒事的,您要是擔心了,不如找個時間去看看小安?”裴珩抬眼看了看飛盞,眼中有一瞬的猶疑,而後他轉過身坐在桌前,翻開了手中嵐夏一案的卷宗,突然覺得異常心煩。他不能頻繁地去南王府,安鈞寧沒有洗刷嫌疑,不能暴露她的行蹤,可是問題是,就算他費儘心思扳倒靳王洗刷了她的罪名,她的身份擺在那裡,還是難逃一死。這個死結一天不能解開,他就不敢輕舉妄動。京城裡已經翻了幾番,李嵐清派了人死死盯住裴府的大門,他不能輕舉妄動,宮裡也是不太平,皇上昨天又大病了一場,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但是言語已經有些不清晰,據太醫院的消息,這次可能凶多吉少,昨夜裴珩聽召入宮,跪在皇上的床榻前,看他氣若遊絲,交於自己一個錦盒,讓他在自己駕崩之後打開,恐怕也已經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了。如今嵐夏一案未了,安鈞寧生路未卜,太子威信不足,而靳王,置他於死地的證據已經被毀,要一舉擊破著實困難。重重事情交織在一起,裴珩捏著手裡的卷宗,單手撐住額頭,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立秋之後,天氣轉涼了不少,李雋站在窗前,伸手拿過桌邊的糕點,放在嘴邊,想了想,又放在回了盤中。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沉思的片刻,腦海裡浮現了一張蒼白的臉,他猶疑了片刻,而後帶上糕點,在暗室邊輕輕轉動了櫃子邊的一個按鈕,屋內的床榻慢慢移開,出現了一條暗道。他走進去,不過一刻的時間,便到了京內一座廢棄的院子。這原本是他買下來準備做自己的小居的,後來有事一直擱置了,正兒八經地走,從他府中到這裡要一個時辰,但是通過暗道卻很快。他剛剛踏進院子,便看見醫女連翹守在房前,李雋問了一句:“她這兩日如何?”連翹低下頭,回到:“姑娘這兩日精神恢複了一些,但是手腳的傷要是要些時間。”李雋有些意外,本以為安鈞寧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可能不吃不喝消沉下去。“我知道了。”李雋點點頭,見連翹退下去,不消一會就沒了身影。房間的門輕輕掩著,李雋推開門,見安鈞寧靠在床邊,目光有些渙散,聽見響聲,她微微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彩,看見李雋之後,又略微低下了頭。“我現在算是個二級殘廢,不能給王爺請安了。”李雋將她的表情變幻儘收眼底,他壓著手中的糕點,心中驀地升起一股不悅,他在房間內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來,不屑道:“比本王想象中的要硬氣,沒尋短見。”之前他總覺得裴珩說話不中聽,自己怎麼也傳染了他這個毛病。李雋坐在一旁,心中萬分鬱悶。安鈞寧隻是稍稍抬了抬眼,眸中情緒洶湧:“我不會尋短見的,為了救我,大家……我一定要活著,活著給他們報仇。”提到報仇,腦海裡想起的,便是李嵐清那張偽善的臉,指尖不知不覺地有些用力。安鈞寧舔了舔乾澀的唇角,望著李雋道:“能給我倒杯水嗎?”李雋看了她一眼,而後倒了茶水遞到她的麵前,見她小口小口地抿著,他摸著放在袖中的糕點,猶豫了一下:“你要……”“裴相那邊……最近有傳話過來嗎?”安鈞寧捧著瓷杯,提到裴珩,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神采,李雋抿了抿唇,將餘下的半句話吞了下去:“他讓你不要胡思亂想,安心養傷。”這話是他胡亂說的,近幾日裴珩都沒與他見麵。安鈞寧垂著眼看著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指,突然道:“您今天,怎麼來了?”李雋沉默了片刻,不答反問道:“你日後什麼打算?”“我?”安鈞寧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苦笑,“我還能打算嗎?”鳳棲樓沒了,隱水與流蘇也不在了,她如今還是通緝的要犯,怎麼看都已經沒有未來了,那又打算什麼呢?她現在唯一的念頭,是要讓李嵐清付出慘烈的代價,自己的生死,已經置之度外了。察覺到了她眼底的黯然,李雋沒再說話,隻是拿出掌心的糕點,放在了她的手上:“吃點甜的吧。”以前也不知是聽誰說的,吃甜的可以讓人開心。安鈞寧有些詫異地接過他手中的糕點,抬頭對上他打量的目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謝謝。”這是她這幾天來露出的第一個笑容,李雋拿著糕點的手慢慢收回來,突然覺得這樣也不壞,與此同時,想起了之前她在王府做下人的時光,那個時候總是看著她就覺得生氣,現在怎麼瞧著感覺順眼了很多。李雋在這邊思緒紛飛,門突然被人急急推開。連翹走進來,驚慌道:“王爺,小安姑娘,有官兵朝著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