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鬨,琴聲悠悠,溫香滿室,裡麵隨處撈出一個模樣尋常的公子哥,腰間都纏著不少的銀兩。安鈞寧是從後門溜進去的,但是不巧的是,後門的守衛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兩張陌生的麵孔,她前腳剛跳下牆頭,後腳立刻被衝出的兩人死死按住。安鈞寧像是條不能動彈的死魚:“是我,安鈞寧!”按住她的兩人四目相對,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一人架住她一隻胳膊。安鈞寧有不好的預感:“你們乾嘛?”“帶你見樓主。”安鈞寧掙紮了兩下,沒掙脫開,她板著臉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不知道。”一人搖了搖頭。“樓主說了,要是遇上有人爬牆頭,不管男的女的,一律交給她處置。”另一人補充道,“尤其是碰上名字裡帶‘安’的。”果然是魔高一丈,安鈞寧自認吃癟。被二人連拖帶拽的進了門,一路帶到了二樓最裡麵的房間,二人將安鈞寧推進去,而後從外麵利索的關上了房門。如安鈞寧所料,流蘇已經倚著窗,早早地等候她了,一個月不見,她還是那副老樣子,外人麵前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對著自己的時候就是柳眉倒豎杏眼微瞪,見安鈞寧靠著門,一副心虛不安的模樣,她拖著曳地的長裙走過來,朝她伸出了手。該來的總會來,隻希望流蘇這次彆拿鞭子抽她就行。安鈞寧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卻感覺自己眉心被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她驚訝地睜開眼,看見流蘇蹙著眉:“你是如何進了裴府的?”提及裴珩,安鈞寧慢慢斂了臉色,兀自走到一旁的桌邊坐了下來。流蘇察覺到她不對勁,上前伸手撫了撫她的臉:“寧兒,你有什麼心事,不同我說,又和誰說?”安鈞寧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摸著掌心鏤刻的花紋,想起今天早上裴珩的態度,隻覺得一顆心落到了穀底。她抬起頭,突然愣愣道:“現在已經快到午時了吧?”流蘇眉頭蹙得更深了一些:“怎麼了?”這個時辰了,想必裴珩已經回來了吧,他帶著怎樣的消息回來的,是拒絕了,還是同意娶嵐夏了,思慮至此,她突覺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雙眼睛裡已經盈滿了淚。她抬起頭,望著對麵的流蘇,眼淚一顆一顆地砸下來,她發現自己雖然千萬次的說不想困在鳳棲樓,一心向往外麵的世界,但是隻有在這裡,隻有在流蘇的麵前,她才是那個最真實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算是把流蘇惹毛了,也不過是一頓打罵的事情。流蘇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眼中閃過一絲疼惜,她走上前將安鈞寧輕輕摟住,像小時候一般的撫著她的背,半晌,她輕輕道:“是因為裴珩吧。”懷中人微微一怔,而後沉默下來。安鈞寧不知道流蘇是如何得知的,但是她想知道的事情,總有辦法知道。之前也是,她打爛了人家的攤子,是流蘇默默出錢替她擺平了,她喝多了睡在了酒館裡,醒來也是在自己的床上,她跑出過鳳棲樓無數次,受傷過無數次,每次都是流蘇為自己解決問題,替她上藥撫平傷口。可是這次,心裡的傷,她也無可奈何了。流蘇輕歎一口氣,伸手摸著安鈞寧柔軟的長發,喃喃道:“寧兒,世間最傷人的,莫過於一個‘情’字,逃不開,掙不脫,你為什麼也偏偏落入了這枷鎖呢。”她說得很慢,喃喃低語,是說給安鈞寧聽,又似是說給自己聽的。安鈞寧睡了整整一個下午,梳洗完畢,已經是夜幕重重,整個東街被燭火點明,鳳棲樓的廊中掛滿了蓮花狀的燈籠,美人倚欄招袖,半邊側臉被燈火映淡淡紅暈,甚是醉人。百無聊賴地趴在欄杆上,安鈞寧睜著自己清亮的眸子,不時掃一眼門口進來的客人。“小安,今天怎麼也出來了,平日裡你對這些熱鬨不是沒什麼興趣嗎?”旁邊傳來一陣清香,安鈞寧回過頭,看見鳳棲樓的奴娘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她的身邊,見安鈞寧略有反常的神情,她站在她的身邊,柳眉舒展,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你這次出去遲遲不歸,樓主很生氣,差點遷怒旁人了,其實她看著挺冷漠的一個人,但是對你是真的關心。”安鈞寧轉過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流蘇向來冷豔,與手下的歌姬舞姬們並沒有什麼過多的情分,安鈞寧一直覺得大家都很怕她,如今聽奴娘為流蘇說話,她倒覺得有些意外。安鈞寧轉過身,後背靠在欄杆上,看著奴娘那張清麗的臉龐,猶豫了一會,而後問道:“奴娘,你喜歡過彆人嗎?”奴娘稍稍愣了片刻,而後以袖掩口,笑了出來:“沒想到我們無法無天的小安,如今也有了少女心事。”安鈞寧紅著臉彆過頭,看著底下嬉鬨的人群,心中徒然生出一種落寞,奴娘靠過來,輕輕道:“小安,你喜歡上的,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公子?安鈞寧皺了皺眉,腦海裡想起裴珩那張俊美的臉龐,恨恨咬了咬嘴唇:“什麼公子,就是個薄情寡義的混蛋!”說罷,留下一臉疑惑的奴娘,憤憤轉身而去。與此同時,裴府的後院內,飛盞看著裴珩坐在水榭邊的亭中,聽著對麵的陳伯苦著臉跟他叨叨的彙報,眼神都沒抬一下,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裴相。”陳伯將手抄在袖中,見他似是不準備多問,終是沒有忍住,“我已經找人去尋小安了,您要是著急,我再多派幾個人去看看?”裴珩緩緩抬起眼,平日溫和的眸子泛出一股涼意:“看來我府內以後諸事,聽你陳伯便是了。”陳伯一怔,而後趕緊抬膝跪下:“老奴惶恐,妄揣裴相心意,老奴一心想為裴相分憂,不想適得其反,請裴相責罰。”裴珩坐定了片刻,而後站起身,彎腰將地上的陳伯給扶了起來:“阿翁不必自責,是本閣言重了。”陳伯低頭,看著裴珩搭在自己手背的雙手,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疑慮統統咽下。他知裴珩雖然平日謙謙如玉,不動肝火,但是心內的想法實難猜透,便也不說什麼,躬身退下了。飛盞立在一旁,忍不住上前道“公子,您心情不好,何必又找陳伯撒氣。”裴珩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卻是看著天色,不知是說給飛盞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如今,聖旨已經下了吧。”飛盞站在一旁沒有吭聲,他猶豫了片刻:“公子,您真的不去找小安了?”他隨裴珩十多年,從未見過他對一個人如此上心,如今卻鬨得如此局麵,覺得實在是惋惜,小安雖然不似大家閨秀般的善解人意,但是也著實算是一個不錯的女子。裴珩回頭,看著他:“找到了她,又能如何?飛盞,你忘記了她的身份了嗎?”飛盞一滯,不再多言。當朝丞相裴珩即將迎娶聖上的嵐夏公主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傳得滿城風雨,成為了街頭巷尾新的談資。連鳳棲樓這樣的風雅之地,姑娘們私下裡都忍不住談及一二。流蘇摸著手中的折扇,從閣樓緩緩下來,冷冽的眼神掃了一下四周之後,皺了皺眉:“寧兒呢?”身邊的一個丫鬟走出來,輕聲道:“稟樓主,小安今日吃過早膳之後一直在房間裡,不曾出來。”流蘇沉默了片刻,心中大約是知道了原因,今日裴珩與嵐夏公主共結百年之好的消息已經滿城皆知,她自是也聽說了。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流蘇穿過回廊,到了安鈞寧的房間。她伸手輕輕敲了敲房門:“寧兒?”屋內沒有聲響,流蘇敲了片刻,依舊得不到回應,心中有些疑惑,便自行推開了門,精致的雅間裡,床上的被子亂成一團,卻不見安鈞寧在床上,她看了一眼打開的窗戶,兩條打結的被單懸在窗口,窗下便是長街。種種跡象,表明安鈞寧逃出了鳳棲樓。流蘇有些懊惱的甩下床單,咬著玉齒大喊了一聲:“來人!”夏日下了幾場小雨之後,空氣溫潤了不少,玉寧宮前的一株桃花枝頭爬上幾朵開得正好的粉色,羞答答的嬌豔模樣,一如待嫁少女的初妝。“這是母親當年嫁給你父皇的時候,太後送給我的第一支金釵,來,看看可喜歡。”趙貴妃從身側的小匣子中拿出一支梅花琉璃釵,小心翼翼的插在了嵐夏的發間,看著她眼神靈動的嬌羞模樣,眼中的慈愛幾乎是要溢出來,“一眨眼,你竟然就這麼大了,如今都要嫁人了。”“母妃,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嵐夏紅著臉,摸著頭上的琉璃釵,往趙貴妃的肩膀上靠了靠。一旁的李嵐清似是也心有感慨,他理了理衣襟,在二人身側坐下,伸手點了一下嵐夏的眉心:“如今有了心上人,可不要忘了我這個王兄。”嵐夏摸著額頭:“你們怎麼都一副生離死彆的樣子,以後我還是有大把的時間過來陪你們的啊。”趙貴妃微微動容,她伸手攬過嵐夏的肩膀:“傻丫頭,以後嫁人了,自然與現在有區彆了,此後你眼裡心裡,都是放在他裴珩身上了。”提及裴珩,嵐夏微微怔了一下,而後低頭攪著手指,臉上有小女兒家的嬌憨。她也沒曾想過,這麼快就心願達成了,不久前她還因為裴珩對府內的丫鬟另眼相待而憤憤不平,如今不過半月的時間,自己居然要與裴珩成親了。嵐夏看向殿外的灼灼桃花,突然想起了那個圓臉跳脫的女子,說起來,如今她還在裴府嗎?“王爺。”李嵐清身邊的小廝長興恭恭敬敬地踏進殿門,逐一行禮之後,在李嵐清的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李嵐清點點頭,揮手示意他下去,而後起身笑道:“兒臣府中來了客人,就不叨擾母妃了。”嵐夏揚起臉,脫口而出:“是子書哥哥嗎?”說完之後,發覺自己失言,連忙捂住了口。李嵐清哈哈大笑:“還沒嫁出去呢,心思就已經不在這裡了,以後要是真成親了,恐怕早就將我這個王兄拋到腦後了。”嵐夏紅著臉辯解:“王兄你與子書哥哥一向走得近,我以為是他也在情理之中嘛。”頓了頓,隨意問了一句,“不是子書哥哥,是誰啊?”“不過一個尋常的故人罷了。”李嵐清不輕不重地應了一句,而後朝趙貴妃微微施禮,轉身踏出門外,臉上那一抹溫和的笑意,也在他轉身的片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蹙著眉頭:“他怎麼突然來了,可引起彆人注意的?”“王爺放心。”長興快步跟在他身後,“奴才將他安置在了後院的廂房內,沒讓任何人靠近,不過看他麵色沉鬱,似是心情不好。”李嵐清平靜的聽完屬下的彙報,心中大約知曉了一二,腳下的步伐便又加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