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鳳棲樓。窗外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床上的女子微微睜開眼,警覺地坐起身,她身上裹著一件單薄的罩衫,烏發散在腦後,一雙丹鳳眼看向窗邊,簾子被風微微掀起一角,隨後跳進一個高大的身影。流蘇皺了皺眉,眼中並無驚慌,她起身點亮燭火,放在一旁的桌邊,火光微微搖曳,男子拉下麵罩,露出堅毅的臉龐,一道深刻的刀疤從額頭蔓延到左眼角,給原本的麵容添了幾分狠戾。“雲飛,沒事吧?”被喚作“雲飛”的男子,正是白雲山莊的現任主人,周雲飛。他伸手將桌上一碗涼茶悉數飲進,眼中的情緒逐漸平息:“你猜我今日見到誰了?”“誰?”“寧兒。”周雲飛將瓷杯拍碎在桌上,“難怪我們一直尋她不到,她竟然進了裴府,而且今日,我看她與裴珩關係親密,實在是匪夷所思。”聞言,流蘇也稍稍愣了一下,頓了頓,她伸手放在周雲飛的肩膀,安慰道:“既然知道她的行蹤,我派人將她尋回就是,你不要太擔心。”周雲飛微微蹙眉:“裴珩心思重,接近寧兒絕非偶然,裴府她不宜久留,你儘快讓她回來。”流蘇微微頷首,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見他眼角有淤青,她伸手撫上:“你受傷了?”周雲飛將她的手拿開,緩緩道:“沒有。”頓了頓,答道,“是趙良,今夜大好的機會,因我私念失敗,他十分生氣。”“那個老東西……”流蘇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周雲飛站起身,伸手覆上她的肩頭,流蘇抬起頭,看見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再忍一時吧,刀尖火海裡都過來了,這點事就過不去,又能成什麼大事。”他話語雖平靜,但是眼中有絲絲火光在燃燒,片刻之後,又儘數湮滅,歸於平靜。“我先走了,寧兒的事,就交給你了。”放在肩頭的手掌很快撤開,原本溫熱的觸感被夜晚帶著涼意的風吹散,來不及囑咐的片刻,周雲飛已經從窗口跳下,消失在了夜色中。流蘇在房間內獨自站了一會,而後走到窗前,伸手關上了窗戶。她拿起燭火,明豔的臉龐閃過一絲落寞,而後,緩緩吹滅了手中的火苗。安鈞寧是被一陣吃東西的聲音吵醒的,“咯吱咯吱”的回蕩在耳邊,像是一隻肥老鼠在啃栗子,讓她格外心煩。緩緩睜開眼,適應了房內的光線之後,她看見飛盞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邊吃著桃子,一邊直直地盯著她。安鈞寧皺了皺眉:“我現在是病人,你就不能出去吃嗎?”飛盞將最後一點果肉啃完,擦了擦嘴:“不能。”順手將核扔到一旁的桌子上,他撐著下巴,嘖嘖了兩聲,“真是奇怪。”安鈞寧不解地看著他:“奇怪什麼?”飛盞盯著她:“沒什麼。”不過是看來看去,也沒見你有什麼好看的,可公子為什麼就盯著你傻笑呢。兀自歎了口氣,在安鈞寧疑惑的目光中,飛盞緩緩站起了身:“你醒了就好,我去告訴公子一聲,免得他擔心。”安鈞寧的眼神亮了亮:“裴相擔心我?”那可不是,昨晚陪了你一宿,現在還沒醒。飛盞點點頭:“畢竟你為他擋了一刀,昨天你暈倒之後,還是他親自抱著你回來的。”裴珩……抱著她……安鈞寧扼腕痛惜,當時自己怎麼就暈死過去了。飛盞離開後沒多久,就帶著裴珩過來了,一踏進門,裴珩就快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你好些了嗎?”安鈞寧本想說自己不疼不癢,就是胸口破了些皮,甚至想爬起來當眾跳兩下證明自己確實沒事,但一見裴珩對她關心的樣子,她柳眉一蹙,小心翼翼地捂住了胸口:“就覺得……胸口疼,頭也有些暈,全身虛弱無力……”飛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見她這樣,裴珩趕緊伸手招了招身後的陳伯:“陳伯,你趕緊幫小安看下。”陳伯提著藥箱,一屁股在床榻坐了下來,要給她把脈。安鈞寧見他一副老練的樣子,她皺了皺眉,忍不住道:“陳伯,您還會看病?”陳伯笑得滿臉褶子:“嘿嘿,技多不壓身嘛。”……得,您厲害。有沒有病,安鈞寧自己心裡比誰都明白,為了不讓陳伯揭穿她,她又是咳嗽又是哼哼唧唧,不斷地用眼神和動作暗示陳伯:她病了,真病了,沒病也得病。本以為和陳伯是嗑過瓜子聊過八卦的交情了,這點眼力見他還是有的,沒想到陳伯按著她的手腕沉吟半晌,悠悠道:“脈象平穩,氣血充足,仔細掂量著,還胖了八斤。”……且不說如實告訴了眾人她沒病的事實,胖了八斤他是怎麼按出來的?一直站在一旁的裴珩聽到陳伯這番話,微蹙的眉頭稍稍展開,看起來是真的擔心她的身體。安鈞寧不僅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暗暗慚愧了一陣。確認安鈞寧隻受了些皮外傷,裴珩也放下心,交代了陳伯幾句,便帶著飛盞踏出了門外。烈日灼灼,讓裴珩原本平靜下的心情,一下子又掀起了一陣躁動,有些他刻意忽視的細節,此時不得不去考慮。昨夜刺客明明是要取他性命,可是當安鈞寧護在他麵前時,為首的那個刺客動作卻停頓了,雖然隻有一刻,但是他清楚地感覺到,刺客看著安鈞寧的眼神……似是認識她。可是她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讓刺客及時收手,放過殺他的大好時機。“公子,你怎麼了?”飛盞頓住腳步,覺察到裴珩神情不對。“沒什麼。”他扶住額頭,內心的情緒翻江倒海般複雜。她豁出生命保護他,他卻在懷疑她的身份,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理智得過於無情。六月的京城仿佛被放置在蒸籠裡,烈日炙烤著青石磚地,散發出滾滾熱氣。寬敞精致的院子裡,文婉兒長裙曳地,步伐匆匆地向南邊的一處房間趕路,身後的丫鬟雙手拎著一個精致的小木桶,上麵還覆著一層薄布,亦是快步跟在她的身後。文婉兒走到房前伸手扣了扣門,不等房內的人回應,便推門走了進去。李嵐清正換上一件淡青色的衣衫,見她到來,眉頭微蹙。“你不是進宮陪母妃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文婉兒轉身接過丫鬟手中的木桶,眼中有止不住的歡喜:“見了,母妃近日氣色好轉了不少,見你如今已經解禁了,父皇的氣也消了,便拿出了今年新到的荔枝,讓我送給你嘗嘗。”說罷,掀開紗布,清澈的水中,正是十幾顆新鮮的荔枝。見此,李嵐清並未有喜色,他掃了一眼文婉兒:“如今我剛剛解禁,應當謹言慎行,吃穿用度不應過於招搖,免得落人口實,這荔枝,你送回給母妃吧。”文婉兒愣了下,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見他不悅,她也隻能斂下眉眼,說了聲“是”。見她失落的模樣,李嵐清端著茶,剛準備安慰兩句,卻見一個下人來報:“王爺,國舅來了。”趙良?李嵐清放下茶,看了一眼一旁的文婉兒,語氣軟了下來:“王妃,你先回房吧,本王等會去看你。”說罷,提裙出門,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趙良早已在正廳等候,麵色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手邊的茶也沒動過,似是有什麼心事。李嵐清皺了皺眉:“半月禁足剛過,你就來我府中,未免操之過急。”趙良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李嵐清揮揮手,遣退了眾人,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有什麼事,說吧。”趙良走近他,眼中閃爍著一股冷光:“靳王,裴珩,不能留。”李嵐清眸光大變,他厲聲道:“你動手了?”“不錯。”聞言,李嵐清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站起身,在大廳內來回踱了幾步,原地站定後,厲聲道:“這等大事,你竟然瞞著本王擅自做主,你是瘋了麼!”趙良沉著地看著他,平靜道:“我不過是見王爺顧慮太多,遲遲不下決定,便自己大膽做了決定。”李嵐清坐到椅子上,稍稍冷靜了一下:“你還嫌自己的把柄不夠多嗎,刺殺丞相非同小可,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你我的大業,豈不是毀於一朝。”趙良上前一步:“靳王,成大事,又怎能不冒風險,曆經太子一事,你還沒看透麼,此人心思琢磨不定,不如除之後快,況且,他現在在追查白雲山莊的事,若是真的被他知道些什麼……”李嵐清握著青瓷杯,皺著劍眉沉吟了半晌:“不妥,裴珩身為丞相,除掉他風險太大。”站起身,他平複了下心情,“雖然他不站我,但是也沒有準確的證據指明他一定就幫太子,至於白雲山莊你就多操點心,實在不行,就拖出幾個替罪羊,之前我們從未失過手,這次你又在慌什麼。”聞言,趙良似是稍稍平靜了些,但是依舊不死心,正待開口說些什麼,被李嵐清厲聲製止了:“此事你不必再多言,我自有分寸,若是你再擅作主張……”頓了頓,李嵐清看向一旁的趙良,目光有些冰冷。趙良識趣地住了口,見座上的李嵐清皺著眉頭,似是在思考什麼:“話說,嵐夏那個丫頭最近在做什麼?”嵐夏公主?趙良整理了下情緒,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道:“前些日子似是纏著貴妃要來你府中玩,被拒絕後,生了不小的氣。”這丫頭,還是任意妄為。李嵐清悠悠撥著水麵的浮葉,眼中略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