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口,不止安鈞寧愣住了,李雋也怔在了桌邊,端著茶水一動不動,跟被人點了穴一樣。空氣中安靜了幾秒,然後李雋單手捂著嘴巴,緩緩道:“既然子書喜歡,那本王就勉為其難地將小安子送給你吧。”安鈞寧看著李雋故作沉思的表情,覺得他在憋笑。全府上下除了小郡主,誰不知道李雋對她看不過眼,遲早要被找個理由轟出去,如今裴相開口討人,真是遂了他的心願,在小郡主那裡,也算有個正當交代的理由。皆大歡喜。裴珩抬起眼,看著她的目光波瀾不興,隻是緩緩問道:“你可願跟本閣走?”一邊是喜怒無常時刻想弄死自己的昏庸王爺,一邊是俊美無雙謙謙如玉的裴相,這道送分題,安鈞寧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接了:“願意。”“甚好。”裴珩站起身,微微抬起手,“那,謝過王爺。”安鈞寧不知道裴珩究竟看中了自己什麼,但是裴相覺得她是個人才,那她就必須是人才。裴珩行事低調,過來的時候就一頂轎子和一個護衛。走的時候,安鈞寧背著自己單薄的行李,沒有向任何人告彆,就這麼跟著裴珩出府了,一個大活人,就真的似是一件衣服一樣,隨意地送人了。安鈞寧抬頭看著南王府氣勢磅礴的門頭,想起了小郡主,不知道小郡主發現她不見了,會是什麼反應。雖然她有點傻,但是對自己確實挺好的。拉了拉肩膀上的包袱,安鈞寧慢悠悠地跟在了轎子的左邊。裴相走的是條僻靜的小道,路上人不多,安安靜靜走了一段路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隨裴珩過來的護衛一直側目看她。這……安鈞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妥妥的男裝。難道大兄弟有什麼特殊癖好?安鈞寧回望過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棱角堅毅,目光清澈,長的倒也是蠻清秀的,看年紀,似乎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安鈞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試探著發問:“你,認識我嗎?”“不認識。”護衛目光平靜。“那你暗戀我?”飛盞皺了皺眉:“你瘋了嗎?”又不認識又不是暗戀她,那他關注自己做什麼?安鈞寧陷入沉思。“飛盞。”“啊?”安鈞寧沒有反應過來,對上護衛的目光,她回過神,趕緊自報家門,“我叫安寧,安寧的安,安寧的寧。”裴府不似南王府裝飾華麗,仆人也不多,隨著裴珩進府之後,迎麵走來兩個人,裴珩交代著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管事模樣的人:“陳伯,這是安寧。”被喚作“陳伯”的老大爺眯著眼睛將安鈞寧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朝裴珩領命。安鈞寧抱著自己單薄的小胳膊,眨巴著眼,看著裴珩玉樹般的身影漸漸遠處,終於不情不願地收回了目光。陳伯在她麵前打了個響指:“彆看了,快跟我過來吧。”安鈞寧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卻見陳伯嗤笑一聲:“咱們相爺生的一副好模樣,也不怪你們這些小丫頭整天眼直心跳的。”安鈞寧以為自己聽錯了:“陳伯,您說笑呢,我是男人。”陳伯回過頭,看著安鈞寧閃爍不定的眸子,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丫頭,老朽雖然有些老眼昏花,但是也不至於瞎到男女不分。”乖乖,自己男扮女裝多年,還是第一次栽得這麼徹底,安鈞寧在心底暗暗給陳伯比了個大拇指,趕緊跟在他後麵,幾次三番欲言又止。“那個……陳伯,您說,裴相有沒有看出我……是個女的?”“這相爺的心思,我哪能摸得透呢。”陳伯說話一套一套的,他將手負在身後,繼續道,“不過是男是女你都彆打什麼歪主意,咱們那位啊,可是葷素不進。”陳伯還真是一針見血,看來對這種事情也是見怪不怪了。安鈞寧跟在陳伯的身後,抬眼打量著裴府,清幽,雅致,沒有南王府的姹紫嫣紅,多的是些叫不出名的小花小草,偶爾會見到一些翠竹相互掩映,風過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顯得格外安靜。府裡的丫鬟也沒那麼重的脂粉氣,衣服都是統一的白色,上麵一些淺色的花紋,乾淨是乾淨,就是看著有些呆板無趣,不過比起南王府豔俗的粉色,還是能接受的。府裡轉了一圈,陳伯在給她安排差事上犯了難,王府裡的下人都都陳伯親自挑選的,個個手腳麻利腦子機靈,沒什麼空出來的位置。安鈞寧毛遂自薦:“陳伯,您不如讓我去廚房幫忙吧,我有經驗。”“放你去廚房偷吃?”小心思居然被看穿了,安鈞寧瞬間安靜如雞。陳伯撚著胡子想了半天,最後眼神一亮:“相爺身邊一直就隻有飛盞一個人,人手也是有些不足,不如你過去幫襯幫襯飛盞吧。”安鈞寧心下一喜,以為陳伯是要讓她占個近水樓台,卻見陳伯靠過來,壓低聲音對她道:“飛盞雖然看起來有些木訥,但是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也是不錯的。”……飛盞見到安鈞寧時,稍稍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複如常。他將手放在嘴邊微微咳嗽了一聲,緩聲道:“公子在等你,你進去吧。”安鈞寧理了理裙擺,努力擠出一個溫柔賢淑的笑容,然後按捺住滿心的歡喜,進了書房。她戳著小指頭,心中想象裴珩等會見她會是什麼反應。也許會睜大雙眼,驚歎道:“沒想到,你竟是個如此出塵絕世的女子!”然後拜倒在她的裙下。也許會半晌說不出話,滿臉羞澀,然後在沉默中,拜倒在她的裙下。也許他早就知道她是個女子了,故意將她帶回了府中,因為他拜倒在了她的裙下。……進房中的時候,裴珩正在飲茶,看見安鈞寧絞著手指欲語還休的模樣,他的目光輕輕略過她的臉,然後道:“我準備讓做府中的主廚,你覺得如何?”安鈞寧扭捏著身子:“嗯……可是人家並不會做飯……”空氣中安靜了幾秒,安鈞寧看著裴珩,眼中露出一絲疑惑,笑意逐漸斂了下來,隨之冷下來的,是四周的氣氛。畫風急轉直下,這發展不對啊!安鈞寧微微站直了身子,不敢扭了,安靜得跟個鵪鶉似的。先前在李雋的府中,她雖然也怕他,但是他的喜怒都在臉上,她可以察言觀色,可是麵對裴珩,他一直是那種不悲不喜的模樣,始終看不透他的心思。越是看不懂一個人,越是不能輕舉妄動。“公子。”關鍵時刻,飛盞出現了。裴珩掃了一眼踏門而入的飛盞,目光略過安鈞寧,朝她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安鈞寧低著頭,慢慢踏出了門外,一離開裴珩的視線,她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將半個身子倚在一旁的柱子上,她惆悵地望著碧幽幽的藍天,突然發現一個不想承認的事實——裴珩並不如想象中的溫潤無害,反之,有點令人害怕。此時此刻,居然有點想念流蘇了,畢竟她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她可以偷襲啊,但是裴珩……嗯,不敢動不敢動。“靳王府的人來了。”飛盞走過來,朝裴珩拱了拱手。將手邊的茶水推到一旁,裴珩沉默了一會,而後緩緩起身:“先去宮裡。”“那靳王那邊?”“就說我改日再去拜訪。”“是。”飛盞頷首,準備離去,忽而又想到什麼,“公子,那個叫安寧的乞丐……您為何領回來?”裴珩走到一旁,拿起官服,似是漫不經心道:“你真的覺得,她是乞丐?”腦海裡浮現她舉刀鎮住眾人強裝鎮定的模樣,他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若是乞丐,能在糧食與南王府之間,選擇幫助南王府平息混亂,也是個有心機的乞丐。可是有哪個流落到乞討的乞丐會手腳乾淨皮膚白皙,即使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也不應該一副沒受過人間疾苦的模樣。原本猜測可能富貴人家遭受變故淪落至此,沒曾想,她居然是鳳棲樓的人。裴珩嘴邊笑意凝結,轉頭看向一旁的飛盞:“近日鳳棲樓可有什麼異樣?”飛盞稍稍抬眼,隨即搖了搖頭:“沒有。”裴珩沉吟片刻,想起近日京城的風雨,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上月湖廣水災,水漫千裡,難民大量湧入京城,全朝廷的目光都放在撫恤民眾,安穩民心的時刻,卻出現了兩起令人震驚的命案——言官陳毅於半月前暴斃家中,隨後禦史曾長柏外出時遇刺身亡。陳毅向來不畏強權,屢屢進諫,得罪的人不在少數,禦史曾長柏監察百官,也是眾矢之的。源頭眾多,無從查清。裴珩從聖上手中急急接過案子,順著查去,發現二人並沒有共同的仇家,私下交情亦是一般,在朝多年,不過是點頭之交。若是說有什麼湊巧的,便是二人在死之前,都去過鳳棲樓。裴珩換上官服,踏步走出門外,門口的轎子已經備好,他正欲上轎,忽而想起什麼,轉身走向一旁的陳伯。“小安就放在我身邊,做我的貼身丫鬟吧。”陳伯稍稍抬頭,似是有些訝異,但是他了解這位少主人,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陳伯低頭,不再說話,隻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