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唐昧(1 / 1)

女盜 梅夏爾 1998 字 3天前

李長陵伸手將她攬在了懷裡。她的腦袋靠在他肩上,低聲道,“這是你第一次抱我。”真正的我。不是小姐,是小池。李長陵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隻覺得身子極冷,往他懷裡湊了湊,無力地拽住他衣袖的一角輕輕搖了搖,“謝謝你來送我,我一點都不害怕了。”李長陵不忍再聽,他感覺自己全身顫抖得十分厲害,她卻始終貼著他的心口,聲音柔順,“我一直奢望有一天大人能這樣抱著我。”李長陵心中酸澀,她對他的情誼他早就知曉,卻始終無法回應。而如今,竟然是他親手送掉了她的性命。“大人不必覺得內疚,這是我心甘情願為小姐做的。”她咳了幾聲,抬頭用漆黑的眼望著他,“大人哭了嗎?”李長陵不肯說話,抱著她的手臂卻越來越緊。她從他懷裡坐起來,用衣袖替他擦乾眼淚。這些年裡她在風月場上早已是八麵玲瓏,此刻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勸慰,隻得慢慢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鎮痛一般。他很快便調整過來,神色亦是恢複如常,握住她的雙手道,“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無論是什麼,我都幫你完成。”“有的。”她輕輕點頭,“其實我一直想尋找我的親生父母,若是將來有機會,還請大人幫我打聽一番。我隻記得我們家裡是山東琅琊逃難過來的,我爹姓王,他右耳上有顆綠豆大小的痣,長在耳垂上。我娘眼睛很大,臉有點圓圓的,笑起來很慈祥,旁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好。”李長陵承諾,“就是翻遍整個山東,我也一定幫你找到。我發誓。”她接著道,“還有——我們小姐——”她忍不住哭出來,“我們小姐就拜托你了。”“你放心。”李長陵又重複了一遍,“你放心。”她笑著點頭,“那就隻剩最後一件事了。”“什麼?”她慢慢地又靠在他懷裡,道,“大人哄哄我吧,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李長陵眉睫輕輕一顫,道,“好。”他聲音溫潤而綿長,清音竟不知不覺在他懷裡睡著了。回到秦府的時候,秦可敏竟還在等著他。“怎麼還沒睡?”他已覺得全身無力,疲憊不堪,脫下外衣遞給秦可敏,“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可是今天有些特彆。”秦可敏接過外衫遞給丫鬟,“夫君忘了麼?”“什麼?”李長陵皺眉。“今日是夫君的生辰啊。”秦可敏笑了笑,“妾身煮了麵,夫君好歹吃兩口吧。”李長陵略微鬆了口氣,卻實在是沒有心情,道,“這麼晚了,我有點吃不下。”秦可敏麵上有些掛不住,勉強笑道,“就吃一口吧,妾身今日親自學了煮的。”李長陵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那好吧。”他看端來的麵粗細不一,想來真是秦可敏親手做的,想起他曾經為那個人做的麵、今日發生的事情,若有一日她知道了,會不會真的來殺了他。他思緒洶湧,勉強吃了一口,並未吃出什麼滋味,卻道,“味道很不錯,謝謝你。”秦可敏卻是很歡喜的模樣,李長陵吃了一口便命人將麵端走,道,“睡吧,有些困了,明日還要上朝呢。”---小池看著被裴璟裱好的《曹全碑》,滿意道,“多謝大人。”“若不是為了這個,你怕都忘了我吧。”裴璟將她往懷裡一帶,“多久沒見麵了?你也不知道過來。”“也就五六日。”小池假意不滿道,“大人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嗎?”“多久我都等得了。”裴璟將她抱在懷裡,“就是怕你出事。”他摸了摸她的頭發,“這字是我親手裱的,紙張材質隨處可見,不必擔心。”“當然了。”小池微笑,“大人做事我還會不放心嗎?”“不過……”裴璟猶疑道,“你是要送給誰?”“大人不妨一猜?”“朝中喜歡隸書之人少之又少,又要對此事起到作用,難道是英國公?”小池搖頭,“大人再猜猜看,這個人不是外臣。”裴璟訝然道,“難道是……司禮監掌印唐昧唐公公?”小池微一點頭。唐昧三十多歲的時候就跟著當今聖上,那時聖上才三四歲,可以說是唐昧將他一手帶大。他文采不輸士大夫,經常與文人雅士互贈遊記書畫,深得朝臣們好感。眼見這些年皇帝有些越來越不像話,他與皇帝的關係也疏遠了不少,索性不再過問宮中事務,隻不過掛個掌印之名,權力都在司禮監秉筆曹太全的手中。“那你要如何去見他?”裴璟有種不祥的預感。小池道,“你放心,我夜探皇宮都數不清多少次了,輕車熟路。”夜探皇宮?輕車熟路?裴璟看她不以為意的模樣,忍不住彈了彈她腦門。好吧,看來是自己對她的認識不夠充分。---小池悄悄潛入唐昧的房內,聽兩個小太監話裡的意思,他應該是去替王太妃挑衣料去了。屋內空無一人,兩個小太監收拾完屋子後也退下了。小池四下看了看,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唐昧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他信步走到屋內,微微抬了抬眼皮,撩起一塵不染的衣擺慢悠悠地坐了下來倒了杯茶。小池仔細凝視著他。他的手修長而白皙,保養得似乎比後宮的嬪妃還要好些,麵容上也絲毫看不出有五十歲,仿佛剛過四十一般。他兩指輕巧地拿起茶杯放在嘴邊抿了一口,動作不疾不徐,用略微有些尖細的嗓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光天化日之下入得了皇宮,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藏呢?”言罷目光便淩厲地看向她藏身的方向。“唐公公。”小池飄然而出。唐昧看她的身法,又抬眉看了她片刻,道,“是你啊。”小池內心一慌,又聽他問,“早聽聞師弟收了個徒弟,這回可算是見著了。你師父呢?”她鬆了口氣,笑嘻嘻道,“師父他老人家雲遊去了。頭次見麵,徒兒見過師伯。”“他雲遊倒放你出來禍害人。”唐昧又徐徐倒了杯茶,“既然來了,便喝杯茶罷。”伴隨著話音那杯青瓷刷地從空中掠過,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弧。小池伸手一接,腳步不覺後退幾步。“看來你是空有架子啊——”唐昧譏諷一聲,“你師父的水平也不過如此。”“是徒兒學藝不精,怎麼能怪師父。”小池道。唐昧的手向前一伸,“你過來,我替你看看。”小池心中不覺一暖,對這位公公心生出幾分好感,許是在宮裡養尊處優的原因,極為尋常的動作由他做起來都極為優雅。小吃走過去任由唐昧按住她的脈,左右手按了許久之後,唐昧“哼”了一聲,罵道,“急於求成。”他起身來回走了兩步,竟有些發怒,“你師父就許你這樣胡來?”小池道,“師父收我的時候我已經十二了,來不及學旁的,專門鑽了輕功。”“輕功。”唐昧冷笑一聲,“我等會兒倒要看看你的輕功到底如何。”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說罷,找我何事。”小池看他態度雖凶,對她實則關心備至,便開門見山道,“前首輔江洵的女兒清音被抓進詔獄了,我想請公公幫幫忙。”“錦衣衛的事,咱家幫不上忙。”不料唐昧竟一口拒絕,“前首輔的事,同你有什麼關係?”小池想了想道,“倒並非同我有關,是因為前首輔對師父他老人有恩,師父特意派了我過來要保住她的後人。”“保也要分如何保。”唐昧似是有些生氣,“進了詔獄,你得花多大的代價才能將她保出來?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好好地待在教坊司怎麼會被錦衣衛抓走,還不知究竟犯了何事。”說罷他變了臉色,“今年上元節錦衣衛丟牌子的事,是你乾的?”小池默認,一笑道,“師伯還需要考我輕功嗎?”唐昧譏笑一聲,“清音也是因為這個露了馬腳被抓的?”小池道,“他們並沒有抓到任何馬腳,隻是找了個借口將人帶走罷了。”唐昧道,“那就更不好辦了。”“師伯——”“你不必再說。”唐昧道,“我意已決。”他看眼前的少女輕輕咬住了嘴唇,似乎仍在堅持,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此事風險太大,你也罷手吧。”“那麼——”他聽見了少女清晰而有力的聲音,“公公對得起死去的江首輔嗎?”唐昧抬眉,語氣十分危險,“你在說什麼?”小池道,“公公竟未曾聽聞嗎——江首輔死前曾留下一份名單,皆是他認為可靠之人,公公的名字也在名單上,不止公公,這些日子接連死去的大人們,都在名單上。秦寧想借此機會將前首輔的勢力一網打儘。”唐昧泰然自若道,“想殺我,他們嫩了些。”“他們不會想殺公公——因為我已經把公公的名字換掉了。”小池厲聲,“我保住公公性命,是為了有朝一日,公公或許有心,能為江首輔翻案。”“翻案——?”唐昧冷笑,“談何容易?”他轉過身,態度堅決,“此事我不會參與的。”小池不料他這裡竟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不由道,“既然如此,我也無法勉強。”她解下綁在背上的繩索,“這幅字是送給公公的。”唐昧攤開一看,久違的行雲流水一般的《曹全碑》便映入眼簾。“這是?”他神色大慟,立刻上前細看。“這是江首輔臨死前交給我師父的,師父說,師伯早年間與江首輔是書畫至交,也許師伯會看在這個字帖的份上幫我們一把。”唐昧臉色慢慢地恢複正常,他笑了一下,抬頭看著她,“好啊,我便給你一個機會。入夜之後,我們比試輕功,若你追得上我,我便幫你,如何?”“一言為定。”“開始吧。”唐昧和小池一起躍上房頂,“出了紫禁城一路往北出鼓樓,看看你能走多遠。”兩個黑影在夜色下先後飛出。小池一開始便領先數十步,也不是她托大,就算是跟師父比她也能贏。一路行來,唐昧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她,行至鼓樓時,小池終於明白唐昧為何有如此自信了,因為她沒有內力支撐,早晚會輸給他。出了鼓樓,二人進了一片郊外的林子裡,小池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胸口越來越沉悶,全身上下也越來越沒有力氣,衣衫幾乎已經被汗水濕透。她咬牙堅持向前,終於在很快之後,唐昧超過她,將她攔了下來。“現在你明白了罷?”唐昧竟有些語重心長道,“武功同營造是同樣的道理,你輕功看起來不錯,沒有底子支撐,就像蓋房子地基未曾打好一般,很難再往上了。現在補救倒也還來得及。”他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書,“這是我自己練內功時的心得,你照著每天練半個時辰,會有進益的。”“多謝師伯。”小池跪地伸手接過,“那清音的事……”唐昧冷哼一聲,“你贏我了?”小池從他語氣裡聽出鬆口的意思,便道,“我先欠著師伯,等我日夜苦練師伯給我的內功心法,就……一年,一年以後,我一定贏了師伯。”唐昧白她一眼,“你算盤打得可真精,這都能欠。我想想法子吧,救不救得出,就看她的造化了。”“多謝師伯!”小池笑得甜甜。回到宮中,唐昧複又打開那帖《曹全碑》,笑道,“你這個女兒啊,可差點連我都誑過去了。”他將字帖妥帖地收起來,又從書架上一本《小山遊記》中取出一頁有些泛黃的紙,道,“倒是跟你當年一樣的固執。”有風從窗外吹進來,那頁紙隨著風上下飛了飛,很快又被鎖在了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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