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裴璟大驚失色。江小池的臉色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秦熙死在大同,秦可敏也差點出事,想必發生在大同的事情讓秦寧氣急敗壞了,所以他才想出這樣一個法子,想逼我出現。”裴璟不覺擰眉沉思道,“若是這樣,那你在京城的確很危險。”小池道,“是很危險,可我不得不回來。”她看了裴璟一眼,“你不會要勸我走吧?”裴璟歎了一聲,側頭去看她,“你會肯?你的性子,想要做的事有人能攔住你嗎?”小池咬唇勉強一笑。裴璟道,“我陪你就是。不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停了片刻,才道,“你以前同李長陵到底是什麼關係?”小池一怔。裴璟站了起來,背過身去,雙手微微握成拳,語氣平靜道,“他很在意你,也三番四次救了你的性命,我能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小池怔怔地望著灶中的火苗燃得越來越旺,她朝著火一側的身體已經發燙,她不覺也站了起來,輕聲道,“可以。”裴璟轉過頭來望著她。她迎上他的眼眸,等了片刻,忽然開口,“因為——我就是當年的江若嫣。”裴璟麵上並無異常,心卻輕輕顫了顫。“當年江府被抄家之後,我的貼身丫鬟小池代替我去了教坊司,而我被師父救了出來,學了輕功和易容術,在江湖中行走。”她繼續道,“後來大約三年後,我學會了輕功來京城看小池,看著她變成教坊司的頭牌,替我去接待那些前去取樂的客人。當時我便對自己說,無論將來如何,她永遠都是江若嫣,即便以後有機會為父親平反,江家的小姐也永遠都是她。”裴璟長長地吐了口氣,伸手把小池拉入懷裡,道,“謝謝你告訴我。”“其實你早就已經猜到了吧。”裴璟緩緩點頭,“但我很高興,你能主動告訴我。”小池看著他微笑,“有多高興?”裴璟輕聲一笑,“高興得都快失去理智了。”“那可不行,你要是沒了理智誰來幫我破這個案子啊?”小池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什麼時候猜到我身份的?”“你猜猜?”小池仰頭問,“在你發現李長陵第一次救我的時候?”裴璟微笑道,“沒那麼早,那時候隻是懷疑而已。我是在你見過張釋之後確定的。”小池一笑,“原來裴大人這麼遲鈍嗎?”裴璟摸著她的頭發,“可不是,被你發現了。”他抱了她片刻,頗為不舍地放開,道,“說說名單吧,你覺得下一個遭毒手的會是誰?”小池道,“如今我隻擔心一個人的安危——督察院禦史顧眉山。”裴璟示意小池繼續說。“其實我將名單交給李長陵的時候,暗中換掉了其中的五人。”小池道,“如若全部換掉,他一定不會相信那是真的名單,所以我當時選擇保護其中一半的人。我沒有換掉司徒閣老,我以為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秦寧不會輕易動他。於文雖曾是老爺的學生,但他膽小怕事、愛財如命,在老爺死後便投奔了秦寧,沒想到秦寧為了引我出來,竟連自己人也不放過。至於徐晉——”江小池長歎了一口氣,十分內疚道,“當時時間緊迫,我在他和張釋之之間,選了張釋之。”她語氣低落道,“因為……我同他素未謀麵,但我小時候曾見過張釋之大人,自然而然就更偏向保護自己熟悉的人了。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麼呢?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艱難地呼吸著,眼角慢慢滑出一滴眼淚。“彆鑽牛角尖了,這怎麼能怪你?”裴璟將她攬在懷裡,抬手替她擦乾眼淚。江小池在他肩上鎮定片刻,才將他推開,小聲道,“薑湯好了。”她盛了一碗薑湯給裴璟,輕聲,“快喝完去睡罷,趕了這麼些天的路又忙了一天的案子,累了吧?”“是有些累了。”裴璟接過薑湯,道,“還有些燙呢,再去我屋裡坐一會兒吧,把事情說完。”裴璟將衣服穿好,端著薑湯同小池來到他屋子裡,又問,“你說你換掉了五人,那被你換掉的五個人,應該是安全的吧。”小池點頭,“我拿到名單的時候,前兵部尚書崔振已經死了,所以我並沒有換掉他的名字。其他添上去的人,要麼是早就背叛老爺的,要麼就是連秦寧也動不了的人,所以現在隻剩下顧眉山了。”她喃喃道,“我爹信任的人,不能再死了。無論有多危險,我都要會會這個凶手。”裴璟麵色凝重,“你師父呢?”“師父並未料到會有這樣嚴重的事,我在大同受傷之後,他將我送回漕幫就出關了。我已去了信給他,但還不知他何時能夠收到。”裴璟忙道,“看我,都忘了問你的傷,可好利索了嗎?”“嗯,這幾個月在漕幫什麼都沒做,都恢複得差不多了。”“讓我看看。”裴璟伸手摸了摸她的脈,才放下心來,道,“給我講講你在漕幫的事吧,怎麼連信都舍不得寫?就托邵白石給我帶了一句話。”他語氣已然帶了疲倦之意,小池牽了他的手道,“你該休息了。”裴璟不肯,小池隻好道,“你躺下罷,我再陪你說會兒話。”裴璟困倦到了極點,便躺下了,卻仍舊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小池的聲音很柔和,在他耳邊如同小溪流淌著一般,他聽到她說不能暴露自己的字跡,也怕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一直沒敢寫信。裴璟聽著她的聲音很快便安心地睡著了。看他睡熟,小池替他蓋好被子,便悄然出門去顧眉山房頂守了一夜。顧眉山家境算不得富裕,一家人擠在一個二進的小院子裡,天還未亮,小池便聽到顧眉山高聲喊兒子起床誦讀《尚書》,她不覺微微一笑,拿起腰間的酒囊喝了一口,又想起自己年幼時父親每逢休沐日在門外喊自己早起的聲音,內心不覺微微一酸。天色漸漸發白,她料想應當無事,便回到了裴璟家中,卻不想裴璟已經出門了,想必是去了衙門。對於這個案子,他其實用不著如此拚命,如今這樣也是擔心自己,想早日找出元凶吧。她想了想,也扮成一個差役進了大理寺,在裴璟左右走動。裴璟一上午仔細詢問了司徒冕的夫人、妾氏、管家和仆役,均無任何線索,再詢問於文的家人,亦是如此。問到徐晉的仆役時,裴璟仍不氣餒,照例問得十分仔細,那仆人回答道,“當天他夜裡並沒有什麼異常,不過……”“不過什麼?”裴璟警覺地蹙眉。那仆人道,“如果非要說異常的話,少爺從幾個月前便開始有些不對勁了。”“幾個月前?”“對,大概三四個月前吧。少爺整個人好像有些……怎麼說呢,就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半夜裡會突然起來練刀法或者槍法,說是要上進——其實少夫人不大喜歡少爺舞槍弄棒的,兩個人為此還產生了矛盾。而且少爺還三番四次想把老爺和夫人送回江西祖宅,說是什麼祖宅風水好,當然被老爺拒絕了。”“然後呢?”“然後少爺便沒再提這件事了。”裴璟想了想,追問,“司徒閣老和於大人死之後,他有什麼異常嗎?”那仆人搖了搖頭,“好像是沒有。”頓了頓,又確定道,“沒有。”裴璟仿佛有些失望,仍溫和道,“多謝你了,近日不要離開京城,若是有事或許還會傳召你。”一上午並未發覺什麼有效的線索,裴璟正想出去透透氣,便看到李長陵走了進來。裴璟微笑道,“大人很關心此案?”李長陵抬起眼皮,“閣老被人入室毒殺,總得有個說法吧?裴大人問了一上午,可有眉目了?”裴璟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李長陵抬眉問,“可有確鑿證據,證明這三人的確是魅影所殺?”裴璟笑了,“繡花針和那黑絲線足夠把罪名安在一個往日的江湖大盜身上了。”李長陵譏諷道,“裴大人就這點本事嗎?”裴璟看了他一陣子,沉聲道,“辦案最講證據,若無證據,裴某無法定一個人的罪,也無法替一個人脫罪。”他們二人正在鬥法,便聽到有差役過來報,說是錦衣衛的人先行找到了線索。李長陵立刻問,“什麼線索?”差役道,“目前還不知,不過——”他暗自瞥了李長陵一眼,“不過錦衣衛的人去教坊司抓人了。”裴璟低呼一句,“教坊司?”李長陵卻已經幾步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