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魅影暗香暴雨驟然傾盆而下，澆在整個京城上空。正是正午時刻，天色卻暗得仿佛黃昏，一道閃電從半空劈下，照亮了大理寺門前的兩頭張著大口的石獅子猙獰的麵孔。大理寺少卿王朗神色不安地來回踱步，目光不時焦躁地望向門外，雨水急速地濺入大堂內，正如他此刻急切的心情。終於門口進來了幾個人穿著蓑衣，隔著雨簾他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等的人終於到了。“裴老弟，可是把你盼來了。”王朗不顧手下阻攔，打著傘往外走去。裴璟神色凝重地對他一揖，二人便進了屋內。“我都聽說了。”裴璟卸去雨具，渾身上下的衣衫幾乎都被澆透了，秋雨極寒，他卻顧不得換衣服，隻伸手接過下人遞來的毛巾擦了一把臉，忙問，“卷宗呢？”王朗趕忙把卷宗遞了過去。兩個月內，京城連死了三位朝臣，其中竟還有位內閣閣老。三司破案無能，無奈之下王朗求著皇帝降旨將大同通判裴璟急調回來任大理寺右寺丞。在錦衣衛的快馬加鞭下，原本一個月的路程他隻走了十二天。看裴璟疲倦的樣子，想來一路奔波勞苦都沒能怎麼睡覺。但大事當前，也隻得辛苦他一番了。王朗親自接了差役遞過來的茶給裴璟，“老弟先暖暖身子吧。”裴璟全部的心思都在卷宗上，竟未曾聽到他說話，王朗對他向來讚譽有加，不會為這點小事同他計較，便順手將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門外雨聲漸小，過了好久，裴璟看完卷宗，一臉凝重道，“三位大人的屍體可在停屍房？我得親自看過才行。”連他自己都注意到，他的聲音有點發抖。卷宗上寫得明明白白，三位朝臣全部都是腦後中了帶天人草毒的繡花針而死，最瘮人的是，所有人腦後的繡花針上竟帶著一根繡線，而這繡線與上元節錦衣衛丟腰牌一案中出現的繡線完全相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江小池。而自從大同一彆後，他已經半年未曾見過江小池了。在這期間他隻收到過邵白石命人送來的一封極短的信，告訴他小池安然無恙，請他不必擔憂。他微閉了雙眼——這件事不可能是江小池做的，那麼這個人這樣做隻有一個目的：便是要引江小池出來。王朗忙道，“在。”想到舊日同朝為官的情形，他不禁微微歎了口氣，“先去看看司徒閣老吧。”司徒冕雖入了內閣，卻排在末位，在內閣中說話並沒有什麼分量，而且又是個好好先生，平日裡誰也不得罪，隻是愛好作詩寫文，王朗實在是不明白魅影為何會挑中他。裴璟仔細檢查了司徒冕的全身，與仵作所驗一致——大約七八日前中毒而亡，腦後中了二寸的繡花針，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外傷，也找不到其他疑點。驗完司徒冕，他又起身去驗十五日前死去的吏部文選郎中於文，結果也是相同。就隻剩下神機營的參將徐晉的屍首了。裴璟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在這時候他絕對不能慌，若這世上還有人能替江小池洗脫冤屈，就隻有他了。王朗蒙麵站在裴璟幾步開外，強忍住陣陣嘔意，問，“如何？”裴璟沉默不語，向最後一具屍體走去，忽地聽到門外腳步聲傳來，他一回頭，原是李長陵進來了。大同的案子完結之後，李長陵便被召回京城又任了刑部左侍郎一職，說起來他比裴璟早回來了半年。刑部離大理寺本就很近，不過拐個彎兒的距離，如今他行色匆匆而來，想必也是聽說了這個案子，有些擔心江小池罷。李長陵對王朗一揖，便望著裴璟道，“你繼續罷。”裴璟頷首，掀開了蓋在徐晉屍體上的布。他小心翼翼地仔細檢查，生怕跟前兩具屍體一樣，發現不了什麼破綻。然而這具屍體終究是不同的，他在徐晉小腿上發現了一個不太清晰又有規則的痕跡。“燈。”裴璟聲音有些急促。一旁的差役忙將去取煤油燈點上靠近了過來。裴璟伸手指了指徐晉的小腿，“這裡。”他將煤油燈接過來，一邊命人記道，“仿佛是個什麼花的圖案。”又命人將圖案畫下來，才抬頭將煤油燈還給差役。然而隻是一瞬間，他便看到了那個差役的眼睛。裴璟雙手微微一抖，隻覺得心尖一顫，心裡念了這樣久的那個人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令他幾乎無法克製自己的情愫。他半是擔憂半是欣喜地看向那差役，很快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平靜道，“除了這個淤青圖案，也並無其他傷痕。”李長陵看了一眼那個差役，道，“出去說罷。”眾人便都跟著他的腳步去往大堂，隻有裴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裴大人也驗完了，說說你的想法。”李長陵開口。裴璟收回心神，沉吟道，“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還需我親自問過幾位大人家中的仆役。”其實並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因為各家仆役的口供都是並未看到什麼人，甚至沒有聽到什麼動靜，隻是一早上起來，人便沒了。但事關重大，又關係到小池，李長陵仍點頭道，“好，你儘快去問。”王朗撫摸著胡須，心事重重道，“現在京中各個官員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個遭毒手的便是自己。”李長陵無奈道，“錦衣衛已經全體出動了，每兩人為一組保護五品以上的重點官員，現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王朗點頭，又疑惑道，“其實這個案子我覺得很奇怪，譬如上次大盜魅影偷了錦衣衛的腰牌，並未傷及一人，怎麼這次突然就下了狠手還一連殺了三人？而且他為什麼會選這三人來殺呢？這三人現在看來絲毫沒有共同點啊。”他轉頭向裴璟道，“裴老弟，你可有高見？”裴璟搖頭道，“我現在也無法下定論。”堂內一時靜默下來，雨漸漸停了。李長陵起身返回刑部，裴璟又命人請了三位亡者的家屬及仆役，口供一直問到夜色降臨，也並未發現任何線索，隻得在王朗的勸說下先行回家休息了。街上幾乎已沒什麼行人，裴璟踏著濕漉漉的地板疾步往回走，因為直覺告訴他，江小池一定在家裡等著他。果然剛轉入自己家那條胡同時，便在家門口看到了江小池。此時她已換了女裝，裴璟遠遠地望著她，那一身鵝黃的襦裙襯得她整個人都嬌俏了幾分。裴璟快走幾步，一下子將她拉入了懷中。“大人。”江小池溫柔地喊了一聲。裴璟近乎貪婪地抱著她，撫摸著她溫熱的頭發，啞著嗓子道，“終於見到你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隻覺得這次她選的人皮麵具格外美。她輕輕拍著裴璟的脊背安撫，一抬頭卻看到站在門口的李長陵，他就那樣平靜地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她。“大人。”江小池聲音有些冷，她慢慢推開裴璟，向李長陵走去。裴璟這才發現李長陵一個人穿著常服站在巷子的儘頭，負手而立，他想了想，也跟了過去。江小池雖然麵帶微笑，語氣卻是極冷的，“你還是把名單交給秦寧了。”李長陵的心一點點墜了下去，仿佛墜入了沒有底的深淵，他微閉雙眼，點了點頭。江小池無意識地笑了一聲，“那你居然還敢來見我。”李長陵平靜道，“我來勸你離開京城。”頓了頓，他自嘲似的一笑，又道，“但看起來，是我多管閒事了。”說完這番話之後，他便轉身乾脆地離去了。裴璟皺眉望著李長陵離去的背影，又看著江小池極為冰冷的麵容，不覺問道，“到底發生何事了？”江小池看了他一眼，整個人才放鬆下來，道，“我們進屋說罷。”裴璟是由錦衣衛快馬加鞭帶回京城的，裴榮還在後頭，估計怎麼也得十天才能到。王朗得知他要回來，早已命人加價將他原來住的房屋租下來，又提前命人打掃乾淨，方便裴璟居住。裴璟一進來便打了個噴嚏，江小池忙摸了他的額頭，道，“今日你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我去給你煮點薑湯，小心染上風寒。”裴璟微笑道，“那我給你劈柴罷。”柴火發出刺啦的響聲，裴璟的外衫雖然乾了，但內衫卻仍舊有些潮濕。他脫下外衫架在爐火旁，望著江小池笑道，“你不是說容貌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嗎？怎麼這次換了一張這麼美的臉？”江小池莞爾，“偶爾換換口味嘛，看來裴大人也不能免俗，更喜歡長得漂亮的女人？”裴璟拿了兩張竹凳，一張遞給江小池，一張自己坐下道，“旁人也就罷了，反正你的臉都是假的，漂不漂亮又有什麼關係。”他牽了江小池的手道，“現在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了罷。”江小池點了點頭，語氣有些難過，“其實……死去的這三位大人之間是有關係的。”“什麼關係？”“他們——全都在老爺留下的名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