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我早該想到,我不是他的第一目標,他是要替他的叔父抓京城錦衣衛腰牌盜竊一案的人——這一切都是個圈套。”裴璟在房中來回踱步,想了片刻驀地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找一趟張釋之。”張釋之聽完整個來龍去脈,道,“這麼說,從你踏入大同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開始布局了?”裴璟道,“我也沒想到,他竟然花心思布這麼大一個局。為了抓……”他長吸一口氣,“我一直以為自從我被貶至大同,他們已經暫時放下了戒心,如今看來,他們從未停止過。”二人各有心思,沉默不語。等了片刻,張釋之蹙眉問,“他們為何一定要抓小池?”裴璟糾結半晌,終是道,“上元節盜走京城錦衣衛一百零一枚腰牌的人,是小池。”張釋之雖早已知曉,卻仍假意震驚道,“這……”裴璟看他表情也隻能裝作不知,將來龍去脈跟他簡單講了,又道,“我懷疑秦熙府裡,有鬼門的人。”張釋之決意去總兵府裡探探情形,裴璟也正是這個意思,當下朝他一揖道,“大人此次前去千萬小心,能探得一二最好,若是探不到也無妨,一切以大人的安危最為要緊。”張釋之道,“你放心,我好歹是個知府,何況我在此地數年與秦熙交情也還算可以,隻當是日常間的來往罷了。”秦熙從美人懷裡醒來,吃完早飯,才慢悠悠地召見了陸雙音。“陸雙音”一如往常一般嫋嫋婷婷地過來,秦熙順手拉過她白皙的左手摸了一把,笑道,“夫人回來了?這次又給我帶什麼消息了?”“陸雙音”不敢掙脫開來,隻道,“我偷聽到裴璟說,他請了寧夏總兵蕭世延過來。”說完之後,她看秦熙一臉平靜,仿佛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般,於是道,“大人難道早就知道了?”秦熙調笑看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嗬氣道,“裴璟知道的我知道,裴璟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我可是很久沒碰過你了。”“大人……”“陸雙音”聲音淒然,卻已經思索出十幾種逃脫的法子,誰料秦熙忽地丟開她,打了個哈欠道,“還是今晚再說吧,爺我今兒早上有些累了。”“陸雙音”低低答了一聲“是”,便聽有個家丁來報,說是知府張釋之突然來訪。秦熙笑道,“快請進來,擺一桌酒菜。”又對“陸雙音”道,“就勞煩夫人在旁伺候我們吧。”“陸雙音”忙去安置酒席,命人揀秦熙喜歡吃的酒菜上來,自己則安靜地站在一旁給他們二人添酒。張釋之進來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她,一時鬆了口氣,麵上仍是一臉喪氣的樣子,跺腳道,“總兵大人,這個裴璟可真是油鹽不進啊!”秦熙示意“陸雙音”給他斟酒,輕笑道,“他又怎麼了?”張釋之無奈道,“他還嚷著要去牢裡見陸雙音,不過總兵大人請放心,我不會讓他見到的。”秦熙拿起酒杯跟張釋之碰了一下,慢條斯理道,“你一大早前來,我當是有什麼急事,原來是為這個。”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笑了一聲,“這陸氏的案子沒什麼大不了,他要查便讓他去查罷。”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對“陸雙音”道,“吩咐廚房做一個酒釀鴨子,知府大人最喜歡這道菜了。”張釋之忙受寵若驚一般站了起來,卻被秦熙一把摁下去,“知府大人這麼些年還跟我這麼客氣?”他掃了一眼“陸雙音”,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小池知道他有話要跟張釋之說,所以要把自己支走,當即便走了出去,關上房門,去廚房吩咐完之後,順道從下人的屋子拿了件衣服套上,伏到房頂上想偷聽二人說話。秦熙站在張釋之背後,笑著問他,“知府大人的夫人和孩子都送回老家了罷?”小池內心一驚,聽張釋之泰然自若道,“等此間事了,我也想回家看看老母親了,隻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秦熙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很快了。”小池感覺到他說話的語調似乎有一些奇怪,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張釋之突然低呼一聲,又有人在一旁高呼,“什麼人?”她翻身而下,閃電般回到廚房,路上將那件衣服隨手一扔,平靜地往回走。總兵府如臨大敵一般,士兵們已然開始搜查。張釋之望著插在自己腹中的匕首,似是不敢置信一般,瞪大雙眼問,“為……為何?”秦熙貼在張釋之耳邊,冷酷無情道,“知府大人既有了二心,就不要怪我狠心了。”“陸雙音”從廚房出來,低頭快步走回去,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般推門而入,“大人,菜已經添好……”“啊——”她忍不住尖叫一聲,秦熙嗤地一笑,道,“這麼驚訝做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殺人?”他一伸手將張釋之扔到地上。“陸雙音”瑟瑟發抖地看著張釋之,“可是……他是知府……”秦熙仿佛是在聽一件極為好笑的事情,他大言不慚道,“知府?哼——就是寧夏總兵來了,我也照殺不誤。”“陸雙音”看著張釋之的眼睛,張釋之隻覺得自己眼前越來越模糊,腦海中的意識也越來越不清楚,隻能看到小池那雙含淚的眼睛。他微弱地笑了笑,嘴唇輕輕動了動。小池假意過去扶他,“知府大人?”張釋之慢慢握住了她的手,聽到秦熙開門衝外頭喊,“來人!”小池緊緊捏著他的手似是不想放開,張釋之感受到了她的情緒,他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用大拇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小心。”小池重重地點頭。張釋之方閉上了雙眼。小池隻覺得渾身上下充斥著無力感,即便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人死去,她竟連哀悼的時間都沒有。秦熙命人將張釋之抬了出去,看著滿地的鮮血不禁捂住口鼻,衝她喝道,“愣著做什麼,你還不出來?”秦熙一伸手將她拽了出來,看她模樣仍舊是呆呆的樣子,不覺譏笑道,“看來嚇著我的美人了。”“陸雙音”顫著聲音問,“你……為何要殺他?”秦熙注視著她上下打量一番,道,“你猜呢?”她抬起眼皮去看秦熙的神色,隻覺得他一臉玩味又胸有成竹,聽他道,“這個張釋之,這些年來往我府裡派了多少探子了,無非是為了……”他側頭看了一眼“陸雙音”道,“寧夏總兵既要到了,我總得先收拾幾個人。”他輕輕拍了拍“陸雙音”的臉,“你去換件衣服吧,我——還有一個美人要殺。”小池身子輕輕一顫,低低應了一聲,秦熙也不理他,徑自朝書房走去。府裡已經搜尋了一陣子,小池在暗處撂倒了一個府衛,佯裝搜尋來到書房時,恰好看到秦熙帶了兩個護衛走進了花園的假山。她悄無聲息地跟在秦熙身後,跟著他進了假山。仿佛隔了段時間的樣子,秦熙才從假山出去,她跟著出去後發現這裡便是上次自己到過的一處密道。——秦熙又要去殺誰?難道是流螢?又或者是身份比流螢更重要的人,需要在寧夏總兵蕭世延來之前處理掉?小池不敢跟得太近,隻是遠遠地跟著。一進了密道秦熙仿佛就十分興奮,不住地跟身旁的兩個士兵道,“你們知道等這些銀子放出去,爺的手裡會有多少錢?又能造多少武器嗎?”密道裡回響著他的聲音,連綿不絕,“那個張釋之在偷偷查我給韃靼送武器的事,可他也不想想這麼些年大同不受侵擾是怎麼來的?要不是我給他們送金銀財寶送這些武器,大同能如此安定嗎?”他聲音似乎有些激烈,“我送的不過是些刀槍棍棒罷了,真正厲害的武器,都在咱們自己手裡,我怎麼可能送給韃靼?”他越說越激動,小池也終於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秦熙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尊敬,“公孫閣主,不知道這個火炮造得如何了?”小池悄悄探出一點,看到炮車最前頭公孫信似是在叮叮當當地敲著什麼,而有個人身穿紅衣坐在輪椅上,在大炮一側用極為詭異而陰柔的聲音道,“快好了,隻還差一樣東西。”秦熙躍躍欲試道,“還差什麼?我找人給你弄。”小池卻是霍然一驚——她已經完全聽出了那人的聲音,正是陰冥。——他怎麼會在這裡?上次在京城她砍斷了陰冥的手筋腳筋,陰冥應該武功全失,怎麼會出現在此地?她正在思索,便聽到陰冥尖而薄的聲音,“還差一個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