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坤皮笑肉不笑,“沒什麼,就是覺得你的手好看。”他幾乎不用去懷疑自己的記憶力,然而他仍舊不死心地抓住了她的右手,她右手仍舊潔白如雪。他站在原地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仿佛下一秒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流螢有些害怕地想將手抽回來,低聲道,“你弄疼我了。”“抱歉。”他回過神來,“我方才想起了一件事,走神了,你的手沒事吧?”流螢搖頭,他扔下一張銀票給老板,然後對她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語,這讓她越發肯定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曹坤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說話沒有一絲溫度,道,“你怎麼了?”她勉強一笑,“覺得有些不太舒服。”轎子終於停在了家門口,曹坤看了她一眼,一路將她拉進了屋子裡。她心裡越發緊張,卻終究不知哪裡露出了破綻。曹坤將她拎入內室,屏退眾人,冷冷問,“說罷,流螢在哪裡?”她仰頭看著他,“大人在說什麼?我就是流螢。”曹坤已同她在同一屋簷下這樣久,知道她不可能有任何偽裝,於是問,“那麼,那晚那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去總兵府的女子是誰?”流螢麵色微微一白道,“大人怎麼了,那晚去總兵府的人就是我啊。”曹坤冷淡道,“那麼你來說說,那天我們二人之間的事,說得越仔細越好,一個細節都不能漏。”流螢回想著小池跟她說過的話,將那晚的情形又重複了一遍,曹坤問,“你給我倒了幾杯酒?”流螢道,“這……一杯複一杯,我的確是記不清楚了。”曹坤看著她的臉,“你們的確十分小心,可是卻仍有疏漏。因為你們忘記了——她的左手上有一枚痣。”流螢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但她仍舊堅持道,“大人記錯了,我的手上並沒有痣。”曹坤看她早已慌張不已,便刷地拔出腰間的刀,架在她脖子上道,“若是你不告訴我,我便要向總兵大人回稟了。”流螢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但她始終道,“就是到了總兵那裡也是一樣,那晚去的人就是我,我就是流螢。”曹坤神色複雜地看了她片刻,終究是將刀收入鞘中,命人將她看管好,便自己出去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的那一晚。其實他出席這樣的場合並不多,這次也是被人強拉著過來,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更不喜歡這種場合上的女子,因為她們總是一副說不出的虛情假意。然而她身上那種極為淡漠的氣質一瞬間便吸引了他,她微笑著跪在他麵前替他倒酒,始終未曾多言一句,還擔心他喝得太猛替他夾了菜。——不知為何,他覺得她的關心是真心的。後來他就是迷上了她,每日都去聽她彈曲子。現在想想,他是不是有些傻,之前竟完全未能分辨出她們二人的區彆?可是嚴格說起來,她們二人除了手上那一點痣,又到底有什麼區彆呢?這些日子他與流螢同在一個屋簷下,她對他的關心,又何曾虛假半分?即便流螢真的是秦熙派來的……等等。不對。秦熙已經在他府內安插了不少人,又何必再多派一個人過來,豈非多此一舉?想起了總兵府這些日子的不同尋常,突然一凜——難道當日流螢去總兵府的目的不是他,而是——秦熙?她背後有人在算計著秦熙?他向來不齒秦熙的所作所為,若有機會能扳倒秦熙自是要出一份力,隻是如今秦熙在大同隻手遮天,他怎麼敢輕舉妄動?他輕歎一聲,打算先將此事壓下,細細派人查一查跟流螢往來密切之人再說,卻不知道早已有個影子在他出門之後便跑去總兵府報信了。在裴璟耐心等待了十九日之後,終於收到了京城的回信。裴璟慢慢地看完信上的內容,便將信放在油燈之上點燃了。“可有好消息?”小池捧了一盞梨湯遞給他,裴璟含笑接過來,道,“算是好消息罷。”他低頭慢慢飲了一口梨湯,笑道,“看來我還是挺有福氣的。”小池白他一眼,“當初你讓我送信的時候我卻不知道,原來你同兵部尚書王燦還有來往?”裴璟終於將梨湯喝完了,“我們平日的確不怎麼來往,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王尚書的母親跟我的母親出自同族。”“原來如此。”小池將他手上的空碗接過來,裴璟趁機握住了她的手,“你自己喝過了嗎?”小池笑道,“我若是沒喝,哪裡有剩的能便宜大人?”裴璟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她一怔,便看裴璟推開了窗,將手伸出窗外,望著已經抽出嫩芽的樹道,“你看,大同再冷,也總有一日要春暖花開的。”他回首道,“王尚書替我調了一個人過來,你猜是誰?”小池道,“能讓大人這麼高興,必定是個有才之人。”裴璟含笑道,“是寧夏總兵蕭世延。調令已下,不出十日他就能從寧夏趕過來,我們就不用再怕秦熙了。”寧夏亦是九邊重鎮之一,而世人皆知,蕭世延乃是天生將才,他鎮守的寧夏真如鐵桶一般,去年韃靼幾次強攻不下,才不得不轉而進攻宣府和大同。想來王燦接到裴璟的信之後,對大同的情形十分憂慮,以韃靼集合十萬大軍欲進攻大同之名將蕭世延借調過來。“但在他來之前,我們還要忍耐。”裴璟對小池道,“你師父那邊有消息了嗎?”小池緩緩搖頭,“還沒有,師父他老人家不知道雲遊到了哪裡,也許沒收到我最新去的信。”裴璟扶著她的雙肩道,“你和邵白石二人輪流在遠處監視總兵府的情形,誰也不要再闖進去了。”小池其實是想試著再扮成丫鬟進去探一探的,但若是千機閣和鬼門的人都在總兵府,她也的確不能輕舉妄動,於是她頷首道,“你放心,我明白厲害關係的。”他們二人剛剛說完,便聽到一陣猛烈的拍門聲,裴榮一開門看到是個乞丐正要趕他走,便看到小池從窗戶上跳了出來,幾步落到了門口,扶住那乞丐的肩膀道,“小石頭,發生什麼事了嗎?”小石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流螢姑娘不見了——”“不見了?”小池驟然一驚,“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在準備跟曹坤的婚事嗎?”小石頭焦急道,“就是曹坤在四處找流螢姑娘。”小池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來查,你來得這麼急,沒有人跟著你吧?”“放心吧,我讓人替我開了路的。”小石頭報完了信兒便離去了。小池一回頭發現裴璟就站在她身後,溫聲道,“你打算怎麼查?”小池想了片刻,道,“我得去見曹坤,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裴璟想了一想,同意了,“那也要等到夜裡再去,讓邵白石跟著你。”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在原地停頓了片刻,道,“我得再去牢裡見一麵陸雙琴。”裴璟尋到張釋之家裡的時候,他正在安排夫人和兩個子女回鄉,聽到裴璟過來便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不見。”裴璟也不惱,隻坐在廳堂靜靜地等,張釋之無法隻得出來相見,裴璟拜見過他之後道,“下官想再見‘陸雙音’一麵。”張釋之譏笑道,“裴大人,上次你派人去牢裡找她寫下案發當日的情形,她寫了嗎?”裴璟平靜道,“未曾。”“那你覺得你去她便會告訴你嗎?”裴璟似是完全未聽出他語氣裡的譏諷,隻道,“不試怎麼知道呢?”張釋之看著他一笑,道,“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官就許你去,看看你能問出些什麼。”裴璟在夜幕降臨時提著燈來到了牢中,“陸雙音”正靠在牆邊坐著看到他進來不覺有些驚詫,“大人怎麼此時過來了?”裴璟將燈放下,盤膝而坐,望著她溫和道,“我派人請夫人寫下當日案發的情形,為何夫人遲遲不肯寫。”“陸雙音”動了動嘴角,道,“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罷了。”裴璟笑了一笑,“這幾日你妹妹來看過你嗎?”“陸雙音”搖頭,“沒有。”然而在這一刹那她的臉忽然變得蒼白,整個人都不覺向後靠去,顫著聲音道,“大人是不是問錯了,應該是我姐姐才對……”“我既然已知道了真相,夫人又何必再演呢?”陸雙琴的聲音雖有驚慌,但她極力爭辯道,“我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麼。”裴璟伸手從袖中掏出一頁字展開,低聲吟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他抬頭認真看著陸雙琴,“這是案發那日在夫人家中搜到的,是衛秀才的字,也是夫人的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