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二郎沒想到裴璟居然跟他拉起了家常。“不知曾校尉是哪裡人?”曾二郎受寵若驚,“小人便是京城人士。”裴璟含笑道,“家中還有何人,可娶妻了嗎?”曾二郎尷尬道,“小人父母皆在,三年前已娶妻了。”曾二郎心想:難道這裴大人有同人嘮嗑的習慣?上次他問陳小刀,今天陳小刀恰好出去,終於輪到自己了嗎?他正在思考,卻聽裴璟繼續道,“曾校尉高堂在上,嬌妻在側,人生可謂圓滿啊。”曾二郎忽地想起了關於裴璟至今還未娶妻的流言。傳言裴璟乃是“天煞孤星”,前後定了兩次婚,臨成親時要麼趕上父親去世,要麼趕上母親去世,因為要替父母守喪,所以他的婚事就這麼一路耽擱下來了。如今聽到裴璟誇自己,曾二郎摸不準他的脾氣,也不敢多言,卻聽裴璟似是隨意問道,“你與陳校尉關係似乎很好?”曾二郎總算知道他為何與自己嘮嗑,不覺鬆了口氣,道,“小的住陳小刀隔壁,所以還算熟悉。”“原來如此。”裴璟露出好奇的神色,“那陳校尉家中還有何人呢?”曾二郎有種背後說人壞話之感,但裴璟問他也不能不回答,何況這些事情隨意一查都能查到,於是他略想了一下便道,“陳校尉父母雙亡,妻子也在三年前遇到京郊響馬,不幸身亡了,他臉上那道疤就是當時為了救他妻子落下的。”裴璟露出一絲同情和憐憫,歎道,“看來陳校尉乃是重情重義之人。”“其實他這人外冷內熱,挺樂於助人的。”曾二郎嗬嗬笑了兩聲,“我也是跟他熟悉了才知道。”“喔?”裴璟又問,“這麼說,你們原來不熟?”“說來慚愧,小的雖與陳小刀當了十幾年鄰居,卻是三年前才熟悉起來的。”曾二郎回憶起了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京郊響馬流竄,朝廷派錦衣衛前去滅匪,陳小刀的妻子與綢緞莊的一行夥計繡娘共七人前往滄州的一戶富商家中替富商的女兒出嫁準備嫁妝,走了六個多月回來時卻恰好遇到響馬被捉進山。陳小刀孤身進山探消息,摸清了響馬所在,之後兩百錦衣衛一路殺上山滅了響馬,可是陳小刀找到他的妻子時,他的妻子已經亡故了。他也因為臉上留下那道疤,升遷無望了。說來也巧,陳小刀死了妻子,人生最黯淡無光的時候,曾二郎卻正是春風得意,迎娶嬌妻的時候。而陳小刀自從那以後便大醉了三個月,後來還是曾二郎實在看不下去,讓新婚妻子熬了醒酒湯每天親自送過來,又各種開導勸解了半個多月,陳小刀方才慢慢緩了過來,也是從那時起,他養成了喝酒的習慣。不過從那之後,他便再怎麼喝也喝不醉了。“三年前……”裴璟喃喃道。曾二郎卻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問道,“大人說什麼?”“沒什麼。”裴璟微笑道,“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今天在大堂上,你看到程俊的母親似乎有些驚訝?”他掃了曾二郎一眼,“你認識她?”“不、不、不認識。”裴璟也不著急說話,就一直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曾二郎被他看得心虛,糾結半晌,還是打算照實說,“呃……就是、就是見過一麵。其實就是昨天夜裡,小人與陳小刀一起回家的時候遇到了她,陳小刀還幫她把東西搬回了家。”於是他便將那晚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連看到地上黑色線頭的事都講了出來。裴璟問,“你確定看清楚了?”曾二郎有些猶豫,“也不是那麼清楚,但那老婆婆後來不是拿著最後一塊丟的腰牌來敲登聞鼓了嗎?我當時特意仔細看了,她遞過來的腰牌上並沒有黑色的線,應該是那晚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但那晚我再去找的時候,那根線頭就不見了,可能是……被風吹走了。”裴璟蹙眉,“那晚你跟陳小刀在一起?”曾二郎點頭,“是。”“那陳小刀可曾看到?”“小刀應該沒看到,還問我是不是看花眼了。”裴璟有些鄭重,“當晚的事,你再從頭到尾跟我講一遍。”裴璟這次問得十分細致,連程辛氏見到他們說了哪些話都問得清清楚楚。曾二郎說的口乾舌燥,嗓子冒煙。裴璟聽完後問,“你說程辛氏一開始拒絕了你們幫她,後來是陳小刀強行過去幫她的?”曾二郎點頭,“是啊,小刀向來熱心。”裴璟思忖道,“你覺得,那程辛氏認識陳小刀嗎?”曾二郎堅決否認,“不認識。”若是撇不清陳小刀,豈非連他自己也要被懷疑?他道,“我每日與陳小刀一起去衙門,又一起回衙門,幾乎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他平日裡來往的人很少,認識哪些人我一清二楚。”裴璟頗為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他還沒回來?”蒙懷和王朗沒興趣聽裴璟跟一個錦衣衛校尉聊天,王朗趁機探了探蒙懷的底,發覺他雖因李長陵來了刑部一事而憂心,但凡涉及到案情,他便仍是一臉頭疼,完全不想碰,隻想快點將這個案子糊弄過去的樣子,不禁暗暗搖頭,蒙懷看天色已晚,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便告辭了。拜彆蒙懷之後,裴璟又跟曾二郎聊起了家常,曾二郎與他聊得十分痛苦,還不得不裝作頗有興趣的樣子陪聊。又聊了片刻,陳小刀才滿身酒氣回來了。裴璟眯了雙眼一笑,“陳校尉這是出去喝酒了?”陳小刀頗為尷尬道,“小的去打酒,碰到了幾個朋友,他們拉著小的喝了幾杯。”裴璟目光落在陳小刀的酒囊上,“聽聞陳校尉酒量頗為不錯?”陳小刀看了他身後心虛的曾二郎一眼,淡淡道,“還好。”裴璟微笑,“希望改日能有機會與陳校尉痛飲一番。”陳小刀看了他一眼,“大人酒量想必不差,能跟大人飲酒,是小的的榮幸。”裴璟嘴角不動聲色地抽了抽,換了話題,“剛才曾校尉告訴我,你們曾在昨夜遇見了程辛氏?”陳小刀道,“不錯。”裴璟接著問,“曾校尉說他曾在地上看到過一個黑色的線頭,與盜走的腰牌上的黑色絲線十分相似。”陳小刀道,“當晚小人就問曾二哥是不是眼花了,因為小人順著他指的地方看了很久,並未找到他說的黑色線頭。”裴璟輕輕點頭,又問,“不知兩位校尉可曾在詔獄裡見過程俊?”“沒有。”“沒有。”二人異口同聲。裴璟看二人小心模樣不覺好笑,揮手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我與王侍郎還有些事,你們就先回去吧。明日一早,還請兩位來裴某家中一趟,裴某有事想請兩位幫忙。”陳小刀與曾二郎異口同聲,“小人定當儘力。”二人出了刑部,便趕往鎮撫司衙門去見範沛,曾二郎一路提心吊膽,忽然問道,“你說那程俊為何會在我們詔獄裡?”“誰告訴你程俊在我們‘詔獄’裡?”陳小刀看了看四周,“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傳,何況涉及咱們錦衣衛。”“對對。”曾二郎點頭如搗蒜,又想起一事,驀然停住腳步。他十分驚悚地看了一眼陳小刀,“範大人不會讓我們將程俊……殺人滅口吧?”陳小刀白他一眼,“程俊在詔獄的時候同知大人有無數次可以殺了程俊,都沒動手,他會需要你去滅程俊的口?”“對對。”曾二郎再次點頭如搗蒜,“哎?你剛才不是說程俊不在詔獄的嗎?”陳小刀懶得理他,快步走進了鎮撫司衙門。範沛正與人秘密商議著什麼,命他們二人在外等著。他們等了良久,範沛才從房內走了出來,問,“什麼情形?”曾二郎開始將裴璟今日所為從頭說了起來,他向來描述得過於囉嗦,裴璟也許會喜歡,但範沛最是討厭這點。範沛臉色陰鬱地打斷了他,“誰要聽這些瑣碎的小事?說重點。”“對對對,重點、重點。”曾二郎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對了,今日下午蒙禦史特意來刑部告知,戶部侍郎李長陵李大人被平調至刑部,與諸位一同負責審理此案。”範沛的臉色在一瞬間扭轉,幾乎是驚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他看了看二人,收斂了幾分,語氣溫和下來,“辛苦你們了,還有沒有其他不尋常的事?”曾二郎和陳小刀搖頭,範沛囑咐他們盯緊裴璟,又隨手賞了他們二兩銀子,便打發他們二人回去了。曾二郎心有戚戚焉,回去的路上驚魂不定,陳小刀卻一臉疲倦,早早同他告辭回家去了。當天夜裡,曾二郎失眠了。他隻覺得自己似是一腳踩進了泥潭裡,無論怎麼都無法掙脫,於是乾脆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來到陳小刀家門口,輕輕叩門。然而他敲了許久,卻不見陳小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