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戲班和社團的演出,半年的時間我都在各地奔走,六月份回來學校,開始一心一意準備畢業彙報演出的事。彙演的前一天,我在學院裡完成了最後一場彩排,從係樓樓上下來時,柳煜安坐在係樓大廳裡。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和柳煜安接觸了,因為各自都很忙,也因為去年和林以灝的那件事,我開始重新審視這段關係,他的交際圈在慢慢擴大,擁有了一些新的朋友。我看見他時,他站起來朝我招手,笑起來說:“歆午,你忙完了嗎?”這個場景,突然讓我想起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他誤以為我喜歡他,和我吵了架,後來又從樓下等了我三個多小時,就是在這裡,一樣的位置。我也笑起來,點了點頭,問他有什麼事。“過來坐下吧!”柳煜安說,“歆午,我今天過來,是林以灝讓我來的,他說有事要和我說,我不打算瞞著你。”“什麼事?”提到林以灝,我不期然地緊張了一下,我打算畢業後去日本找他。柳煜安搖頭,“他沒說,我告訴他在這裡見麵,他也同意了,歆午,你和他好好談談吧!”我一顆心又開始高高懸起,身上還穿著排練時的緊身衣,想了想,坐下把自己略顯散亂的丸子頭解下來重新綁好。柳煜安開玩笑問我:“要不要補下口紅?”繼而又認真地拍了下我的肩,輕聲說:“歆午,彆緊張,他該是你的,早晚跑不掉。”但我們已經這麼久沒聯係了,如果他不該屬於我,這段緣分這時候應該要徹底終結了。二十分鐘後,林以灝出現在了係樓的大廳裡,他站在我們麵前,戴著帽子,大夏天的穿著黑衣長褲,看了看我和柳煜安,冷漠地說:“歆午,好久不見了。”我一個激動,跑過去拽住他,盯著他的臉質問道:“你跑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你?為什麼不和我好好告彆?”“你等我乾嘛啊?”他依舊麵無表情,一副絲毫不想再與我多說一句的樣子,再看了看柳煜安,和他說,“換個地方說話,行嗎?”柳煜安看向我,然後對林以灝點頭。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拉住林以灝的手臂,激動起來,問:“你們要談什麼?為什麼不和我說?林以灝,你等了你好久,生日那天我一直在等你,我以為你雖然消失了,可不管怎麼樣我生日那天你肯定會回來找我,我哪天哪兒都沒去,但是你沒有回來!”“歆午,我沒有回來,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林以灝拉開我的手,對柳煜安說,“那就當麵談吧!我長話短說,柳先生,我和歆午這段已經過去了,但我欠她一場正式的道彆,所以今天來把話說清楚,跟你在一起,她看上去也很開心,你放心,這次我不是來找茬的,我是想說,我陪歆午走過了整個少年時光,接下來這段,如果你有足夠的誠意,那拜托你陪她走過一生了。她的生活習慣和小脾氣什麼的,討厭什麼喜歡什麼,如果你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問我和我家人,都可以。你也是她姐姐,心儀的妹夫。”我的眼淚簌簌而下,衝過去捶打林以灝,手快打到他身上時,他突然製止住我,不讓我打他,然後握住我的手腕,理智地說:“歆午,分手是你提的,這次不許出爾反爾了。”我倒退了兩步,仔細打量了下林以灝,他如今的樣子,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不可以!林以灝,你又受了什麼刺激?姊姊又威脅你了嗎?”我大聲問道。這時好多來往的學生都聚集過來,看著我在大廳裡大叫。林以灝沒有再理會我,他說:“我還有事,順道過來和你說明,看你現在的狀態還不錯,歆午,再見了。”說完他就往外走,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慢,走到門口等待的那輛黑色轎車裡。柳煜安拉住我,不讓我跟出去,他勸慰我說:“彆哭了歆午,大家都在看你。”我哪裡管有沒有人看我,我立刻掙脫開他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叫:“林以灝,你快點回來!回頭看看我,明天我要畢業彙演了,你會過來送花給我嗎?林以灝,你要是過來,我先前所有的話通通作廢,我還要跟你一輩子的,林以灝你聽見沒有,我要一輩子跟著你!我還要陪你睡覺!”車子緩緩地發動了,再也沒有停下。兩邊的人都駐足唏噓,柳煜安過來,把我拉回車上。我捂住自己的頭,大聲哭泣起來。他給我遞來紙巾,輕聲說:“歆午,明天我去給你送花好不好……我是說,明天我們所有人一起,買上鮮花去看你和阿舒的畢業彙報演出。”……第二天彙演,戲美的同學幫我們化妝,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最好的狀態,和同學們一起在台上跳舞。演出中間,我的目光不停地在台下搜尋,台下有很多我的朋友,柳煜安他們拿著為我和阿舒準備的鮮花,坐在下方。我的目光找了一遍又一遍,意外地發現鐘桕都在現場,他戴著口罩帽子,把自己遮的像個明星,都被我看到了。哦不對,他本來就是個明星。可我一共演出了兩個小時,唱了黃梅戲演了話劇,還有集體舞蹈和唱歌,整場演出,我都沒有看見林以灝一眼。四年前我麵試這所學校時,帶來的節目是《打豬草》,四年後的畢業彙演,這個黃梅戲依舊是我的主場。這幾年,我參與大大小小的演出,《打豬草》這場戲,唱過不下十遍,而我的搭檔,飾演金小毛的小生,由最開始的董小澤,換了一個又一個。演出完畢,台下掌聲如潮,我下台收到朋友們和學弟學妹們的鮮花,和大家擁抱,說謝謝說喜歡,但實際心如死灰,再無曾經收到任何禮物時的喜悅。孫上琪熱心地趕到我麵前,說:“這麼多花,我幫你拿著吧!”說完他又回頭看向柳煜安,“Dean,你過來搭把手!”我們三個人把鮮花抱去後台,後台有好多鮮花,滿屋子的香氣混合在一起,都是同學們收到放進來的,我把我的花認真地整理好,在一堆花束中,看見了一束非常奪目的彩色玫瑰。趁著孫上琪在擺弄鮮花,柳煜安在我耳邊低聲告訴我:“歆午,我看見林以灝了,他今天來了你們學校,但是應該沒有進場。你不要傷心,我猜想你可能收到了他的花,是被彆人轉交的。你看那束玫瑰,就很像。”“他在哪裡?”我立刻抬頭,有如絕處逢生。“已經走了應該。”柳煜安掏出手機,撥通了林以灝的新號碼,然後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疑惑地是,這個號碼的歸屬地不是海外,就是A市的號碼。我接過電話,很快電話就接通了,林以灝在電話那頭問:“有事嗎?”我回答:“林以灝,是我。我們見一麵吧!即便是分手,我們也要好好說清楚。”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林以灝問:“什麼時候?”“後天,後天下午,好不好?”我懷著期待,就像是要給他一個驚喜一樣。他答應了一聲。掛了電話,我把手機還給柳煜安。柳煜安問我:“為什麼不是現在呢?感覺他也,放不下你啊?”我瞞著大家,去應聘了全日空航空公司的空中乘務員。初試複試一波三折,排隊排了足足一整天,我沒想到這個工作競爭如此激烈。等第三場麵試下來,林以灝給我發了信息,說他在我們學校西門。我立刻趕了過去,他沒有自己開車,坐在後座上,司機下車替我打開了車門。我坐進去,林以灝看見我的麵試裝扮,他是飛行員,對空姐的麵試裝扮估計也不陌生,有點意外地多看了兩眼,眼神裡的意外也沒有隱藏。但他不會知道,在這之前,我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去應聘了他們公司的空中乘務員,穿著高跟鞋從早上站到下午,笑的麵部僵硬。我想多爭取一點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多多靠近他一點。他坐在我身邊,堅定而平淡地告訴我,我們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他不再愛我。我問:“因為我和柳煜安嗎?你覺得我背叛了你?”他搖頭,“不是,歆午,我和瑜徽要結婚了。我知道這對你很抱歉,不出意外,我猜你以後的工作地點應該是北京,歆午,之前我買的那套房子是送給你的,你把它布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過有規律的生活,即便是和彆人在一起,也一定要有自己獨立的經濟和房子,知不知道?”我錯愕地張大嘴巴,“你說什麼鬼話?姊姊又做什麼事了林以灝?你們根本就不相愛,為什麼要這樣?”“你怎麼知道不相愛?”林以灝反問我。“彆騙我了林以灝,我會被你騙到,不是因為我傻也不是因為你聰明,隻是我願意被你騙著,但是原諒真的是一件非常消耗感情的事,你敢說你愛的人不是我嗎?”“但是歆午,你也長大了,你其實也懂得,婚姻不全都是由愛情組成。”“所以我們這次是真的要分手了嗎?”我看向林以灝,睜大眼睛,“你告訴我,這次姊姊又是怎麼和你說的?姊姊答應過我,隻要我半年內不聯係你,你還願意娶我的話,她就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林以灝,她又怎麼威脅你了?你說出來我們共同承擔好不好?”“傻瓜,沒人威脅我的。我想到的是,曾經我一度覺得,隻要你原諒過去那些事就好,我不必再畏懼瑜徽的威脅,但我想錯了,傷害一直都存在,很明顯她比我們更難過,才會作出一係列極端的事。”“姊姊是不是又說要自殺了?”我繼續追問。林以灝淡淡地說,“真的沒有,彆猜了。”我冷靜了一會兒,看著他決絕的眼神,再次開口,“你聽著,過去的事我們各自有錯,我承認我有很多做的不對的地方,但是現在我正在威脅你,林以灝,不管你出自什麼原因要跟我提的分手,即便是為了保護我、為了我好,如果你不願意和我共同承擔一起分享,那這一次我們就真的結束了!”林以灝沒有再看我。但他點了頭,沒有絲毫猶豫地說:“我們半年前就已經結束了。拖了你這麼久,對不起,我們就到這。”我轉頭看向玻璃車窗,為了今天的麵試,我穿了白襯衣黑色西裝裙,將頭發一絲不苟全部盤起,嘴上塗著正紅色的啞光口紅,在車窗玻璃上,我看見自己這張帶著濃厚妝容的臉,我才二十出頭,可我已經感受到了深深地疲憊。但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一個小時後,我會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裡,和他討論起分手,我覺得自己很蠢,甚至被這個愚昧嚇到了,我為了林以灝,居然想拋下我現有的一切去做一件我絲毫不感興趣的事,我是一個在老師同學們眼裡,擁有無限前途和光明未來的年輕人,這太不值得了。因為他,我從來沒有去計較值不值得這種事。我笑了起來,“林以灝,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到這一步,我也不想再知道了。但在這之前,我一直想著怎麼追回你,現在,讓我跟你說。你記得從前的那首《董小姐》嗎?”林以灝垂下眼瞼,似乎是經過仔細一番回想,才記起這首歌。他點了下頭,問:“怎麼了?”我回答:“其實我也很喜歡《董小姐》。不知道歌詞你有沒有記起來,我喜歡那裡麵說:我也是個複雜的動物,嘴上一筆帶過,心裡卻一直重複。真的,我太受不了這種語言上的刺激了。但我其實更喜歡這個歌手的另一首歌,《安河橋》。喜歡那裡麵唱,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樣回不來。“但是我,林以灝,我仍然對未知人生滿懷期待,雖然你讓我明確了解道,我的未來和你再無任何關聯。我能給你我最後的體麵,就是此刻,拋開我的歇斯底裡,落落大方對你說一句你好,再見。我由衷地希望,這句再見說完以後,從此我們真的就是陌生人。”林以灝也笑了一下,分不清是悲是喜,他問:“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好好生活,做自己熱愛的事,還有就是,忘記你。你也是,希望你的下一次感情,能讓你擁抱快樂。”林以灝點頭,朝我看過來,狹小的車廂裡,他直到現在,終於說了一句稍微有人情味的話,他說:“歆午,我可以抱你最後一下嗎?”我伸出手,靠近他的懷裡,在他耳邊輕聲說:“林以灝,這次我真不回頭了、我真的不會了。”他點了點頭,輕輕地鬆開我,“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不可以再像個傻瓜一樣白白受傷害了,下一次遇到好的愛情,要自私地牢牢抓緊。”我從他的車裡出來,收到了航司終審通過的消息,他們效率很快,打來電話讓我三天後去做體檢和政審。掛掉電話,我像個傻子一樣笑了起來,笑著跑去了話劇社,我確信自己再也不會乾這種傻逼的事情了。今天鐘桕也在,還有幾個已經畢業的學長學姐,大家說今晚去KTV通宵轟趴,為即將畢業的我們慶祝和送彆。我跟著大家過去,一大群人一起,這裡麵,有已經在娛樂圈嶄露頭角的小明星,或者未來的影視演員、綜藝主持人,還有戲曲藝人、舞台劇演員,大家年紀輕輕,個個朝氣蓬勃。鐘桕霸占著話筒一直在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然後他過來問我,最喜歡的歌是什麼。我喝多了,一時還真想不起自己最喜歡什麼歌,隨口答著:《董小姐》。他便站起身去唱這首歌,弄的全場沸騰,然後他走到我麵前,唱:“燥起來吧!董小姐。”我的麵前眼花繚亂,耳邊充斥著各種談笑風生,鐘桕也算個正兒八經的流量小咖了,然而唱歌太難聽了,我突然說了句:“你唱的怎麼和林以灝一個樣啊!”他愣了一下,也跟著笑起來,突然轉換了一首歌,但他調子不在線,唱到一半,我才聽清,他唱的是《一方天地》。這下輪到我愣住了,我含糊不清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首歌啊?”“去蒙古演出那次,坐大巴車我在你後麵,三個小時的車程,我湊過去聽,你的耳機始終在單曲循環這一首歌。”他說。我繼續笑著,他繼續唱,歌詞這樣寫的——“我拿下河流/你就是潮汐/我拿下KTV/你就是媽咪……”寫的多好啊!可惜那個要為我拿下河流拿下KTV的男孩,他還是去當彆人的小奶狗了。我拿著酒杯晃蕩,眼前一群帥哥美女打扮的光鮮亮麗,聚在一起唱唱跳跳,這種喧囂而眀烈直觀的愉悅帶給我力量,我仰起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儘,口感醇正的威士忌令我興奮不已。在酒精的刺激下,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還有林以灝。他帶著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他像護犢子一樣保護著我、他為我買來鮮花給我塗口紅……我的想念,是七歲那年林以灝在姊姊拋下我時的懷抱、是八歲那年初初抓住的把柄“陪他睡覺”、是十八歲那年和他一起放飛的小貓頭鷹、是十九歲冬天夜晚一起看的《冰雪奇緣》,還有二十歲那年的校慶,他送的玫瑰和逃避的眼神……然而這些,僅僅是我的回憶構成部分,我想念那些回憶,想念回憶裡的自己,參與這場回憶的人,卻和我沒有關係了。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後來實在撐不住,跑去衛生間裡,對著馬桶嘔了半天。出來時,打開衛生間的門,柳煜安就站在門口。我摔倒在地上,胳膊磕到堅硬的地板,他過來扶起我,我含糊不清地問:“林以灝讓你來找我的嗎?”他點了點頭,把我從地上抱起來。這一刻,我明白過來,我和林以灝真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