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孟是受過教育的年輕人,我認識的二十五六歲文藝工作者,舉止端莊言行得體是最基本。祝孟不是,鬼知道她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模樣,走路時非要仰著頭用鼻孔看人,雙眼斜視緊抿著嘴唇,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女流氓的氣息,趾高氣揚,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她帶著兩個師姐一起過來,見她們跨進門檻,大家停止了說話聲,氣氛不自覺地就變緊張了起來。董小澤想罵人,剛握緊拳頭剛張嘴,我摁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而後我裝眼瞎看不見有人來,繼續剛才的話題,對大家說:“師兄師姐,咱們從明晚開始排練,我先聯係下過來幫助的老師朋友,今晚就把劇目都定下來,太複雜的一時弄不好,就挑點大家都擅長的小劇目,不要太多,主要時間還是用來增強團隊默契度,你們看可以嗎?”“你們排練什麼?”祝孟師姐雙手抱胸,斜視著我們,“個個都要失業了,還在這裡做垂死掙紮?董小澤,你的臉皮簡直比豬皮還厚,你再不滾出梨園,是要我踢走你嗎?”我瞥見祝孟師姐此刻暴躁的模樣,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電腦前,默默地把門口的監控打開,再若無其事地走到她麵前,說:“祝孟師姐,你如果有更好的去向,要走沒人攔著你,祝福的話我也懶得說,請你自求多福吧!但你走是你的事,彆指望踢走彆人霸占梨園,這不可能。”說完我再看了看她身後的兩位師姐,對她們說,“師姐,我們一起在梨園成長學習,過得很充實很開心,如果你們決定好離開,我們好好說再見,如果你們還願意重新考慮,我們還是歡迎你們回家。”“夠了顧歆午,你以為梨園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你沒乾係嗎?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可以被林公子寵著不分場合恃寵而驕的小公主?我提醒你,他早把你甩了,這件事人儘皆知!”祝孟師姐說著,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她那個笑聲是什麼樣的嗎?我又不能放語音,友情提示,敬請參考經典神劇《巴啦啦小魔仙》裡,黑魔仙小月的笑聲,就在小月變身黑魔仙後,說“整個世界都是我古拉拉黑暗之神的天下了”之後發出的那個笑聲。她這種明麵上的壞讓人又氣又無語。我不發作不發作,我才不上她的鉤!董小澤站起來正準備和她對罵,我拉住董小澤,挑釁地對祝孟師姐笑了起來,我說:“人儘皆知又怎麼樣?林以灝甩了我,你又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嗎?祝孟,彆忘了即便沒林以灝,還有師娘護著我,你不是一直在強調,師娘偏袒我嗎?”祝孟咬緊牙關,棱角分明的瘦削臉龐上,此刻腮幫子鼓鼓的,有一年夏天我們下鄉演出,晚上在西瓜地裡乘涼,遇見一隻肥溜溜的大青蛙,那隻青蛙的臉就和祝孟師姐現在的表情一樣,簡直是——神還原。祝孟師姐站在我麵前,恨不得把我吞進肚子裡一般。不等她罵我,我繼續挑釁:“你也老大不小了,祝孟,這世上蠢人自作聰明起來真要命。你這些年來在梨園動的各種壞心思,其實大家都看在眼裡,瞧你為自己那點小拙計沾沾自喜,可憐可悲又可氣,看破不說破罷了,你當真還以為自己有本事了,唉,可惜了可惜了!”這時祝孟忍不住了,她紅了雙眼,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把我拖到牆邊,大家反應過來,連忙跑來阻攔,我推開率先跑來的師姐,以便讓祝孟迅速地把我的額頭,用足夠大的大力氣砸到牆上,砸的一聲巨響。她既然逮到機會抓住我了,自然也不肯輕易放手,砸一下不夠,發了瘋似的再砸,砸兩下、三下……直到被大家控製住。我額頭立刻流下了血,白色的水泥牆上也都是血跡。她砸的可真不輕,我嚴重懷疑她是有病,但管她有病沒病,我的目的達到了。小愛師姐連忙過來給我擦額頭,我握住額頭上不停往外湧血的傷口。鎮定地退到一邊,對師姐說:“師姐,你快報警,祝孟帶人來梨園鬨事,打人犯法。”小愛師姐聞言,呆愣了兩秒,然後迅速撥通了110。沒過幾分鐘,祝孟師姐就被警察帶走了。我不打算追究她的責任,但她對梨園的各種抹黑,她必須自己把這個惡果給吃下去了。所以當天晚上,師兄師姐們就把祝孟師姐來梨園惡意鬨事的消息散步出去,還特意聯係了媒體,把祝孟師姐做的種種挑撥離間、沒事找事的行為做了梳理和整合,為梨園這些日子以來遭受的負麵消息做公關處理。董小澤一邊開車送我去醫院,一邊感歎:“歆午,你經曆了什麼?變成這麼個狠角色?”小愛師姐扔了個飲料瓶到董小澤頭上,說:“好生開車,你問什麼問!”我聽著他們說話,隻覺得腦子突然開始轉圈圈,有點想吐,像暈車一樣,見鬼的是,我竟然就真的暈過去了。好在暈了沒多久,我又自己醒過來了。到了醫院,醫生拍片子,說我被撞成腦震蕩了,而且被撞的傷口開裂,縫了兩針,可能會留疤。“害,我這無可挑剔的漂亮臉蛋,總算能找到一塊接近凡人的地方了。”我坐在病床上,一本正經地感歎著,小愛師姐和董小澤原本還在難過,聽我這樣說,笑了起來。護士小姐為我包紮傷口時,林以灝突然跑進了病房。這時距離我上次見到他,已經過去兩個月,他沒什麼變化,反正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他進來就跑到床邊,盯著我質問:“顧歆午,你是不是瘋了?”彼時我正以打坐的姿勢在病床上盤腿而坐,護士小姐還在幫我纏紗布。我從容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說:“我很聰明。”“你聰明在哪兒?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了!”林以灝突然抬高音量,他看著我時眼裡滿是怨氣,就好像我砸了他的頭似的,真是可笑。小愛師姐勸他說:“林公子,彆說了,醫生都檢查出歆午有腦震蕩了,讓她休息吧!”這時候,又有人推門而入了。你要跟我說這是巧合,坦白講,我是不信的。姊姊就是在林以灝過來的後一分鐘,踏進了我的病房。她對我好一通關懷,護士剛在我腦袋上纏好紗布,她摸著我,也不說責怪的話,就問我還疼不疼了。我知道她很心疼我,可我這時候不想領情,我推開姊姊,說我沒事,想起林以灝之前和我說,林叔叔和師娘對他,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會兒運用在他和姊姊這邊,我的天呐相似度驚人!姊姊過來後,林以灝也平靜了不少,不再罵我。我躺下,把被子往上拉一直沒過全臉,悶聲對他們說:“你們都回去吧!我明晚還要唱戲,現在要休息!”“你還唱戲?回家休息!”林以灝又叫了一聲。我氣急,掀開被子猛然坐起,“你是哪裡出了毛病?”這一坐起的動作迅速,先前醫生說我腦震蕩我還沒感覺出有任何不一樣,這會兒倒是有點感覺了,我就覺得我的腦子啊,跟身體分開了似的,在床上飄來飄去的……見我不對勁,姊姊連忙扶住我,她轉頭對林以灝說:“你走吧!歆午有我照顧,就算回家休養,也是我帶她回家。”林以灝沒說話,我被小愛師姐扶著繼續躺下,我裹緊被子,對大家說:“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休息,姊姊,你明天送皮蛋瘦肉粥給我喝。”“嗯!好!”姊姊的語氣激動了一點。我原本是不想理她的,因為我還是氣,但我了解姊姊天性敏感,我不想讓她也跟著不開心,整晚睡不著。幾分鐘後,大家都走了,熄滅了病房裡的燈,病房裡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鑽進被窩裡,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喪很喪,原本我覺得自己做了聰明的事,我長大了變得跟個機靈鬼似的,都會算計彆人了。結果再見到林以灝和姊姊,我稍微好點的心情全沒了。又過了半個小時,我聽見了輕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這種腳步聲不管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深淺快慢,我總能一下子分清楚。林以灝悄悄走進來,他把我蒙住頭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拉走,蓋在我的脖頸之下,又把室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個度,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頭。我能感覺到,他在儘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音。而就在這時,鬼使神差地,我突然睜開了眼睛。我看著林以灝,屋內沒多少光線,但看清人臉還是沒問題的。我問:“林以灝,你乾嘛?”他明顯被我嚇了一跳,摸著我頭的那隻手立刻彈了回去,而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輕聲反問我:“怎麼還不睡?”“這和你沒關係吧?但你突然闖進我的病房,和我有關係。”我眨了下眼睛,冷靜地說,“如果沒有事,你就出去。”他點頭,“我走了,明早想吃什麼?我帶過來。明天醫生檢查後,沒問題我們就回家好嗎?”“出去!”我翻了個身,頭朝窗戶那頭看去,不再看他。他也還算識趣,一分鐘不到就消失了。第二天醫生過來給我檢查,說我還需要在住院觀察一到兩天,我想到晚上還要和大家一起排練,根本沒心思住院。在醫院又躺了半天,中午吃完姊姊送過來的午飯後,我央求護士姐姐把我頭上纏的紗布弄掉,換成傷口處的一小塊貼膠,這樣唱戲時戴個齊劉海,就不會被看見了。然後下午三點,我趁沒人的時候,麻溜地回梨園了。鐘桕介紹的藝人都過來了,他雖然看上去不嚴謹,關鍵時候還是很靠譜,找來的人都是戲曲學院的學生還有指導老師,很專業也很友好。小愛師姐對我這唐突跑回很驚訝,我擺擺手,說:“晚上排練完了,我再回病房躺著去。”小愛師姐說:“歆午,你昨天那一把太險了,不過著實厲害,祝孟完全是咎由自取,師娘都被她氣成那樣了,你替大家報仇了。”提起祝孟師姐,我便問道:“師姐,她現在怎麼樣了?不會再過來了吧?”“她想來也來不了啊!已經被拘留了,接下來等著開庭判刑吧!”小愛師姐說的風輕雲淡,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是真恨上祝孟師姐了。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我問:“為什麼還要判刑?我說過願意和她私了啊!”“你願意,可是林公子不願意。”小愛師姐拍了拍我的肩,“歆午寶寶,林公子不可能讓你白受傷害,祝孟把師娘氣到住院,林家都沒深究,但昨晚林公子離開醫院就聯係了律師,祝孟做的錯事不止這一件了,明裡暗裡給大家使壞,我們都被陷害過,上次她來梨園鬨事的時候,硬說董小澤偷了她手機,還把董小澤搞到警局做筆錄了,她該遭報應。”我一向不清楚梨園裡麵的是非紛爭,即便有所耳聞,也是躲遠不參與的態度,除了偶爾和董小澤鬥嘴,還有夏天和祝孟師姐打架那次,我沒再乾過其他事,小愛師姐口中的那些有關祝孟師姐的惡行,我自然也不那麼清楚。但是我知道,如果祝孟師姐真被判了刑,這件事的導火索絕對是我,她與我們到底一起長大,和林以灝還是小學同學,我希望她能為自己犯的錯嘗到教訓,但葬送前途未免可惜。後來這件事我告訴了師娘,祝孟師姐也是在梨園長大的,師娘又氣又寒心,到底還是於心不忍,據說是林以灝不願意放過,他聽了師娘的話退讓了一步,最終祝孟師姐以故意傷害罪被罰拘役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