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裡毫無目的地跑了很久，半路下起了雷陣雨，一路電閃雷鳴，今年夏天據說是旱季，新聞報道A市的莊稼顆粒無收，久旱逢甘雨，皆大歡喜，我總能撞見這種好日子。我一步步地往前，還好前路黑暗，也無人朝我走來，我真難以想見自己此刻的狼狽。過了好久，我回去的時候，家裡的阿姨打著傘等在屋外，見我淋著大雨走在路上，立刻過來拉著我，她著急地說：“歆午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太太都要急死了，再找不到你就要報警了。”我抬起腫脹的眼皮，阿姨替我撐著傘，把我拉回屋子裡，她立刻去給師娘打電話，告訴師娘我回來了。我拿著毛巾擦了擦臉，問：“阿姨，林以灝回來了嗎？”“少爺現在……也聯係不上啊！”阿姨著急地說著。我平靜地擦乾臉上的雨水，上樓去洗了個澡，換好衣服，現在的這份淡定我自己都想象不到，我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坐在梳妝台上吹著頭發。過了十來分鐘，師娘趕回家，她上樓跑進我房間，與我四麵相對。我以為她要說點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她可能隻是想看下我這會兒的反應。而後我問：“師娘，你找到林以灝了嗎？”師娘搖了搖頭。我覺得很累，身心疲憊，從姊姊發現我和林以灝在一起的那天晚上，這個結果，我是有過預感的，並沒有，特彆意外，隻是它是最壞的結果，傷心在所難免。我對師娘說：“師娘，我想睡一會兒，我要睡覺了。”“好，那你先睡一覺，我來想辦法處理，歆午，彆再想了，知道嗎？”我點了點頭，師娘走出房間後，我反鎖住房門，跑到陽台上，裹住窗簾盯著外麵看了好久。一直到了零點，我看見林以灝回來了，他被司機扶著從車裡下來，估計是喝多了。我心裡哈哈笑，這個傻子，他酒量又不好，這會兒還要做出失戀的樣子嗎？可他告訴了大家，是他把我甩了。我躲在窗簾裡麵，看他進屋後，又光著腳跑出房間，蹲在樓梯護欄處的大盆栽後麵，悄悄地觀察著他。他倒在了沙發上，師娘和林叔叔都從出房間裡走了出來，師娘冷聲質問他：“阿灝，你究竟做了什麼？”林以灝抬起頭看了看師娘，又垂下頭去，他說：“媽，我瞞你很久了，歆午她從前也知道我喜歡瑜徽。”林叔叔走到他麵前，抬高音量吼道：“我看你是腦子被風抽了！”師娘拽住激動的林叔叔，小聲提醒了林叔叔兩句話。林以灝又把頭仰起來，一句話不說，他好像沒有喝大，沒那麼不省人事。而後他突然站起身來，輕聲對師娘和林叔叔說了幾句話，原本隔的距離就很遠，說的話我聽不太清楚，他一降低音量，我更加聽不見了。師娘聽完林以灝的話，抬頭朝樓上看了兩眼，嚇得我趕緊背過身躲到了盆栽後麵，而後師娘和林叔叔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用很小的聲音交流著。林以灝當著他們的麵，從口袋裡掏出煙，又摸了摸口袋，像是在找打火機，找不到，他煩躁地把煙扔地上了。我回到房間裡，看到他回來，心情還是七上八下。過了半個多小時，林以灝打開了我房間的門，他坐到我的床邊。我閉著眼睛裝睡著了，似乎他在盯著我看，看了好長時間，然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俯下身子親了親我。那股濃重的威士忌味在我鼻尖飄蕩，我差點就忍不住睜開眼睛推開他了。可是我不想這樣，不想和他麵對麵，狼狽地談論著我們接下來、全部都無法實現的未來。我厭惡他明明已經決定丟棄我，還要過來招惹我。他突然輕聲說道：“歆午，對不起……我……”後麵半句，他沒再說出口，他抱緊我，蹭了蹭我的臉，跟狗似的。我依舊靜靜地閉著眼睛，錯過了他那後半句話，從今往後，再也不得而知。林以灝在我的房間出去後，我起身反鎖了房門，開始收拾行李，17歲那年的貓頭鷹還躺在我的床上，我去學校、回來家裡，來來往往經過各種地方，都帶著它，但它可能真的，不屬於我了。我把東西收拾好，已經到了四點，再坐在鏡子麵前，認真地給自己化了個妝，我必須要離開這裡，雖然我太舍不得了，可這裡的一切讓我太難受了。天剛亮時我下樓去吃早餐，家裡的阿姨對我的這副狀態很驚訝，但她什麼也沒問。我先開的口，讓她過會兒幫我轉告師娘，我得去北京了，開學的日子快到了，我們的話劇表演也即將開始了。吃飯的間隙，林以灝也從樓上下來，我轉頭看向他，說：“我要回學校了，等下你送我去機場吧！”他盯著我看了看，張了張嘴，最終隻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吃完早餐，他也換了身衣服。我提著行李箱，走到他的房門前，說：“走吧！”他注意到我空著的另一隻手，幫我把行李箱拿了過去。突然又打開了我的房門，我跟著走了過去，看見他的目光，停留在床邊那隻貓頭鷹身上。而後他轉過身，對我說：“走吧歆午，去了學校，好好生活。”到了機場，距離航班起飛還有一段時間，我掐準了這個時間點，讓林以灝陪我去喝喜歡的奶茶。坐在店裡，我問林以灝：“你已經想好了嗎？林以灝，你真的要放棄我嗎？”林以灝抬頭，看著我的眼睛，他說：“歆午，你還年輕，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靠譜，在我這一棵樹上吊死沒好結果的。”我也想說，我們都還很年輕。因為還很年輕，說不定最後，你還是會和我在一起。我確實愛林以灝，而這種話，說出來等於是自己犯賤。我可以在他不喜歡我時，厚著臉皮死纏爛打，永遠追隨他，但我不可以接受，他說著愛我，卻又轉頭說愛上了彆人。從小他就告誡我，說話做事不可以出爾反爾。林以灝繼續說：“歆午，原諒我做的一切，我還是會永遠對你好，你永遠是我的親密家人，離開我對你來說，一定會是好事。但當你有需要的時候，我永遠守著你。”我平靜下來，低頭抿上一口濃鬱鹹香的芝士奶蓋，突然覺得一股甜膩全都卡在了喉嚨裡，我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說：“林以灝，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我也不否認，我還是愛著你，雖然放棄這段感情很難，但接下來，我儘力試一試。不過你會和姊姊在一起嗎？”林以灝沉默，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我便故作輕鬆地說：“既然無法割舍，那就重新擁抱吧！林以灝，如果你們真心相愛的話，起碼那是我姊姊。”起碼是我姊姊，這句話也可以換一種方式——怎麼可以是我姊姊？“歆午，彆說這件事了，我們把過去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忘記好嗎？退回到原先的關係，讓彼此都輕鬆一點，我對不起你，這份抱歉，將來一定補償給你。”林以灝停頓了下，手指從桌上收起來，他說，“但是在我的認知你，歆午，你也永遠，都是唯一的存在，任何人無可取代。”這話聽上去好諷刺啊！上天知道，我原本是不想發火的，但還是忍不住反問：“哪種唯一呢？林以灝，我身邊的所有人，對我來說也都隻是唯一的存在，不僅是你，你也不僅是我。你不必拿這種話，在甩開我後又裝的深情款款，彆得了便宜還賣乖，分明是我付出了真心，你卻因為一時衝動，喜歡了我一下，讓我去接受、習慣，自己漸漸變成你愛過的人，是很難的事，你少在給我增添難度了。”“抱歉，那你今後，要照顧好自己。歆午，如果要重新開始一段戀情，記得擦亮眼睛，找合適又專一的男孩子在一起，可以不必很優秀，但最起碼，要善良真誠，和你有相同的三觀共同的話題，給你帶來快樂。”停頓了一小會兒，林以灝繼續說：“現在你還小，這些事……其實可以不著急，我挺懷念你還沒長大的那些日子的，那些日子通通回不去了，現在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不管你是要遠離我，還是願意原諒我，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好生經營你當下的生活。雖然我已經預料到接下來一段時間，你會哭鼻子會難過的整晚睡不著，但儘快讓這樣的日子結束，你要專注自己的生活。”我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連忙笑了起來，拿起紙巾擦嘴，小心地不把口紅抹去，而後認真地點了點頭，聽著他平靜地向我囑咐這些，我感覺自己快要麻木了。我說：“謝謝你，林以灝，其實我一直很幸運，這些年來仗著你對我的好有恃無恐，但是後來我明白，上天公平，他給了我太多的好東西，就連父母雙亡都沒讓我產生影響，姊姊壓抑了那麼多年，柳煜安也是，和痛苦抑鬱掙紮了那麼久，而我怎麼就能如此幸運呢？我越來越相信，上天總會拿走我的一些東西，所以失去你，我並不意外。”我淡定地和林以灝說著，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除了最後一句，我其實想說的，上天何其過分，它讓我失去的，是我最珍貴的人呐！但是沒關係的，真的沒有關係，我有出眾的才藝、漂亮的長相、真摯的朋友，我生活的每一天看上去光鮮且充實，被人愛護有人羨慕，之於不能和最愛的人一起，這難道不是人生常態嗎？可是，我仍舊沒有告訴林以灝，不管我長大多少，變成何種模樣，他離開我，那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我其實隻差一點兒，就被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