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過後,我去了北京。阿舒和宋子昸過來接我,我們在街上逛了幾個小時,回到公寓時,言展和江辰還有孫上琪,三個人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球賽看得熱情高漲,尖叫連連。阿舒和宋子昸目不斜視地往房間走,自動屏蔽了他們。我問:“柳煜安不在嗎?”“Dean有事業有上進心,和他們這幫烏合之眾混在一起未免也太掉檔次了,人家正在實驗室搞科研呢!”宋子昸故意把話說的很大聲,說給客廳裡的三個人聽。阿舒跟著附和,“對啊!Dean跟他們在一起會顯得很Low,帥哥和他們不一樣。”這時孫上琪扭過頭,耷拉著眼皮看向阿舒和宋子昸,幽幽地問:“為何要帶我出場?我又做錯了什麼?”“還不是你要混在其中好死不活!”宋子昸翻著白眼走開了。我和阿舒跟了過去,才知道他們吵架了。巧的是公寓裡就兩對情侶,平時關係都很好,吵架是少有的事,這次還趕在一起吵上了。我聽孫上琪說,是言展想帶阿舒回去見家長,阿舒覺得現在還早不著急,言展認為阿舒愛自己沒有自己愛她多,於是開始吵架。江辰聽說了這件事後,就和宋子昸討論,兩個人持不同意見,也吵了起來,宋子昸把三個月前江辰和一個學妹單獨吃飯的事扒了出來,江辰說這件事自己早就和宋子昸解釋過,他認為宋子昸是無理取鬨。於是他們四個人就此冷戰。我和孫上琪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反正他們早晚得和好,幫忙勸解現在挨罵,幫助攻擊以後挨罵,小情侶之間的事,與我無瓜。傍晚我收拾好房間,公寓離柳煜安工作的醫院很近,閒下來後,我打算去看看Nevaeh。就在我換衣服準備出門時,柳煜安打來了電話,他問:“有時間嗎?晚上一起吃飯。”“好啊!我正準備過去醫院。”“那你過來,快到時發信息給我,我下樓。”我去了醫院,柳煜安已經在往外走。看到他時我笑著和他揮手,他走到我身邊,說:“看起來你這個新年過得很開心啊!”“你從哪裡看出來的?”“你的臉圓了一圈。”……我說:“我們先去看看Nevaeh,她最近還好嗎?”“還是和以前一樣,先去吃飯吧!我今天做了一天的實驗,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嘖嘖,原來你們這些科研人員的身體就是這樣被拖垮的。”我搖頭感歎,“你最好喝點雞湯豬血人參,好好補補身子。”我們去了一家中餐廳,我給柳煜安點了海帶排骨湯,他是真的餓了,以前和他一起吃飯,我感覺他都不怎麼動筷子。我下午和阿舒還有宋子昸吃了下午茶,這會兒一點也不餓,看著柳煜安吃飯,我想起我們上一次吃飯時,他給我講的那個故事。於是在他吃飽喝足擦嘴的時候,我問道:“柳煜安,你還記得你去年和我講的那個故事嗎?阿深和雙雙的故事?”“記得。”柳煜安低著頭,睫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平靜地回答。“後續呢?告訴我吧!”“上次說到哪裡?”“你上次說,阿深強奸了雙雙,就沒有了。”“哦。”他垂下眼睛挑了下眉,自然地把話接了過去,“阿深強奸雙雙時,雙雙才十九歲。那件事啊!鬨的人儘皆知,明明是犯法,看客卻認為那是雙雙的福氣,雙雙的父母也非常優秀地與這些人達成共識。”“雙雙的原生家庭好可憐,後來阿深得報應了嗎?你不會給阿深洗白吧?”“不會,兩者都不會,他既沒有得到報應,我也沒想給他洗白。”柳煜安突然抬高了音量,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緊接著他又調整好狀態,淡淡地說:“阿深給了雙雙的父母一筆豐厚的彩禮,不顧自己父母的強烈反對,在雙雙過完二十歲生日的第二天娶了她。那天的婚禮是中式的,雙雙穿著大紅色的喜袍帶著沉甸甸的黃金首飾,從花轎裡走出來,像是從大唐盛世的畫裡走出來的美人。阿深長得也不賴,兩個人站在一起,遠遠地看上去,倒是般配。”“等等——那就真的結婚了嗎?雙雙同意了?”“她同不同意又有什麼關係?誰會在意?重點是阿深要娶她,而她父母樂意把她嫁給阿深,這件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就像一個在市麵上流通的青花瓷,買家和賣家談好了價格,青花瓷能因為預感到這個買家將來會摔破自己,而對賣家說不嗎?它又沒有話語權。”柳煜安繼續說,他說話時不帶一點感情的樣子,真不算一個會說故事的人。“就這樣,20歲的雙雙嫁作人婦。阿深那會兒29歲,對雙雙也算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捧在手心裡。”“都強奸了還捧在手心裡,你會強奸一個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嗎?”我諷刺地說道。“我不是阿深!乾嘛針對我?我又不是他,我隻是在陳述一個故事而已。”這會兒他倒是帶點感情色彩了,很明顯,他有點激動,他覺得我誣陷了他。“好的我不插嘴了,你繼續說。我隻聽著。”柳煜安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那會兒雙雙還在讀書,同齡的女孩羨慕嫉妒,但雙雙覺得自己失去了自由,她難以接受自己的生活變成這副模樣,即便所有的榮華富貴坐享其成。結婚半個月後,雙雙試圖離開過,從學校出來逃回自己家裡,又被自己的父母給送了回去。阿深從此多了個心眼,在發現雙雙偷買了離開這座城市的機票後,他打了雙雙,雙雙遭遇了家暴,此後被阿深強行留在了身邊,大學也沒讀完。”“這也太狗血了,還玩囚禁這一套,這個阿深是不是喜歡看變態總裁文啊?”我忍不住再次吐槽。“你不是說你不再插嘴了嗎?”柳煜安問我,“你還想聽嗎?”“想,你繼續說。”我捂住嘴。“其實阿深是真心喜歡雙雙,這種喜歡旁人不理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看上一眼就認定了的,很言情,是不是?”我點了點頭。“但他太自我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就必須得到。除了自我,原本他長得不賴,家世又好,雙雙一開始對他也有好感,這些都足以成為雙雙愛上阿深的理由,但阿深不懂得愛人,他接受的教育,是不擇手段地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就必須得到。所以他用了最極端錯誤的方式,消耗了女孩對他的感情。”柳煜安垂下眼瞼,擺弄著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像是在回憶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他說話的語氣不帶感情,給我的感覺卻是在刻意保持平靜。“二十歲對雙雙來說,是人間地獄,她完完整整地在地獄走了一遭。有一次深秋,她在淩晨三點的時候出逃,從婚房的二樓陽台上跳了下去。外麵全是霧霾,她跳下去的瞬間,四周白茫茫一遍,以為自己去了天堂,瘸著腿爬起來時,轉身就看見阿深站在她身後,遙遙地觀望著她的一舉一動。“雙雙還算堅強,如果是平常的女孩,可能會被嚇瘋。那之後,阿深在家裡安排了很多人手看住了雙雙,雙雙抑鬱成疾,輕生了幾次都沒成功,她恨自己的父母,也恨阿深,這個世界上原本該是她最親近的人,都是她最恨的人。“再之後,沒過多久,雙雙懷孕了,事情發生了轉機。阿深覺得孩子或許可以成為他和雙雙緩和關係的契機,在和雙雙無止境的糾纏中,他也感到了疲憊。阿深很愛雙雙,可以大半夜親自開車去給雙雙買她想吃的蛋黃酥,在她睡不著的夜裡整夜開著燈陪在她身邊,推掉重要的會議陪她去醫院做產檢,凡事親力親為。“在這期間,雙雙被感動過,也有過動搖,想要為了孩子做妥協,原諒阿深曾經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傷害,畢竟這個世界上值得她依靠信賴的人太少了,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要她。”柳煜安說著,突然笑了一下。我實在忍不住了,又一次開始吐槽:“所有她就要選擇原諒嗎?好成就一段浪子回頭的佳話?這可真殘酷,我從你的說法來聽,阿深確實喜歡雙雙,一點不假,但他真正愛著的,分明是他自己,他隻在乎他自己。如果他是真的愛著雙雙,他該尊重雙雙的選擇,愛情需要成全和退讓,他可以給女孩送花送禮物,陪她上下課給她寫情書和她談未來,通過溫柔的方式循序漸進地展開追求。而他所作的一切,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他分不清愛和控製欲,無非是想要馴服雙雙。他對雙雙的感情,就如同一個古董收藏家對某一件青花瓷的鐘情。”柳煜安靠近我一點,盯著我的眼睛看,問我:“歆午,那麼如果你是雙雙,不管你為了阿深付出多少真心,阿深對你又是多麼無微不至地關愛,你都不會原諒他,是嗎?”我抬頭看著柳煜安那雙認真的大眼睛,仔細打量了下,突然覺得有點嚇人。我反問:“難道說,故事裡的阿深,是你自己嗎?”“你想多了。”柳煜安突然笑了起來,“我可沒資本做什麼霸道總裁。”他那一笑,我又覺得他是在掩飾什麼東西。我追問:“那後來呢?雙雙原諒阿深了嗎?孩子有沒有生下來?”“後來的事,後來再說吧!起碼進展到這會兒,不是最糟糕的部分。”柳煜安站起來,穿好掛在椅子上的外套,“不早了,我得回醫院,跟我一起去看Nevaeh嗎?”我點頭,跟他一起離開了餐廳。路上我說:“柳煜安,你下次再說阿深和雙雙的故事時,能不能一次性說到結局?這樣吊人胃口太痛苦了。”“可惜他們的故事還沒有真正結束。”柳煜安低聲說著,又感歎道,“說故事的話,慢慢琢磨才有意思。”到了醫院,柳煜安說他有東西給我,讓我和他先去一趟樓上。我們走到工作人員電梯入口,他摸了摸褲子口袋,扭頭對我說:“我忘帶門禁卡了。”“那……”“我帶你走垃圾梯吧!那邊不需要卡,你介意嗎?”“不介意。”垃圾就垃圾,總好過爬十幾層樓梯。我跟著他出了門,往另一邊走,走到醫院最右邊的昏暗樓道,那裡出現了另一個電梯。我們走了進去,我瞧著電梯裡麵寬敞明亮乾乾淨淨,問柳煜安:“為何它叫垃圾梯?”“專門用來運輸垃圾。”說話間到了十八層,這時候有三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工作人員推著一個長方形的白色包裹走了進來。他們先把包裹推了進來,然後一個人急躁地吹胡子瞪眼,對另外兩個人說:“眼瞎了嗎?這是往上的!”“那等下再下唄!這都推進去了,多大點事!”另外一個人說著,三個人全都走了進來。柳煜安把我拉到一邊,和他們拉開距離。我轉頭打量著那個白色的包裹袋,心想著怪不得這個垃圾梯如此乾淨,連個垃圾都包裹的乾乾淨淨一層不染。電梯再上了一層,就到了柳煜安的實驗室,柳煜安把我拉了出來,我回頭,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又朝裡麵瞧了一瞧,問柳煜安:“什麼垃圾包裹的那麼謹慎?”“那不是垃圾,那是人的屍體。”柳煜安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