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言展就跑了,孫上琪追上去問:“我呢?我也是單身狗誰照顧我?”人群喧囂,卻無人應答。他轉身對酒保說:“給我一杯亞曆山大。”柳煜安站在我對麵,胳膊肘靠在吧台上撐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黑俄羅斯。我近距離打量了他一會兒,想起去年見過麵後,我還期待過再見見他,好好瞧瞧他的長相。柳煜安抬起頭,問我:“你一直在這裡工作?”我點了下頭,他不再說話。我覺得這樣不說話站在一起怪尷尬,沒話找話說:“柳煜安,我記得我去年見到你時,你好像還挺平易近人的。”“你想說我今年變得不好相處了?”我點了點頭,如實回答:“我有點這樣的感覺。”“你看錯了。我是一直都不好相處。”我沉默了一下,繼續找新的話題,問他:“你家是在A市嗎?我們是鄰居?”柳煜安遲疑著,點了點頭,喝了口酒。“寒假你回家嗎?”我繼續問。“我已經本科畢業了,現在沒有寒暑假。”柳煜安說著,抬起眼睛看了看頭頂的燈,燈光閃閃,他輕聲說,“我很多年沒回A市了,除了去年那次。”“我知道,我從來沒有看見對門的房子裡住過人。但在這裡還能再遇見你,我覺得很巧。”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機械地再次點頭。我意識到他似乎並不喜歡這個話題,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再一陣沉默後,阿舒上台了,她特地換了件粉色的連衣裙。言展跑過來招呼我們:“過來聽過來聽,這首歌阿舒唱給我的,一百天前,我就坐在這裡,聽她唱這首歌認識了她。”我轉了下椅子朝台上看過去,有些好奇。隻見阿舒站在台上,在聚光燈的照耀下,她深情款款地看向言展,溫柔地說道:“今晚的第一首歌,要送給我親愛的男朋友,這首歌見證了我和他的相識相知。”孫上琪“嘔”了一聲,默默地乾了他手裡的亞曆山大。正當我們以為會上演何等情深深雨蒙蒙時,前奏響起來了我皺了皺眉,聽上去好像不太對勁呀!千算萬算始終算不到,阿舒和言展的定情曲,居然是《愛之初體驗》!“如果說你要離開我/請誠實點來告訴我/不要偷偷摸摸的走/像上次一樣等半年/如果說你真的要走/把我的相片還給我/在你身上也沒有用/我可以還給我媽媽/什麼天長地久/隻是隨便說說/你愛我哪一點/你也說不出口……”阿舒在台上聲嘶力竭地吼:“是不是我的十八歲,注定要為愛情流淚,是不是我的十八歲,注定要為愛掉眼淚”。言展在台下吹口哨鼓掌,轉過身企圖帶上我們一起沸騰捧場。柳煜安一口酒剛送進嘴裡,嗆的差點送命,孫上琪好心地給他拍了拍背順氣,宋子昸和江辰麵麵相覷。我冷靜地吸完了我手裡的奶昔,阿舒十八歲有沒有為愛情掉眼淚我不知道,反正我十八歲,差點為她這首定情曲掉了眼淚。等阿舒連唱四首歌後,我依舊坐在那裡。一旁酒保提醒,下一場輪到我了。我把身上的包取下,交給宋子昸。剛準備去後台拿吉他,宋子昸說:“歆午,你手機響了。”我轉身從她手裡接過手機,好不湊巧,又是林以灝!這次我謹慎地將手指滑向屏幕左邊,拒接了電話。剛伸出手把手機往宋子昸那裡送,它又震動了一下,短信提示音響起。我打開一看,林以灝發來的短信,他說——“顧歆午,拒接沒用,你敢上去,稍後我媽就過來看你表演。”我朝左右前後上上下下全看了一遍,林以灝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我接通了,酒吧裡喧鬨聲大,開免提才能聽見聲音。我打開免提,林以灝的聲音緩緩地傳了過來,他問:“顧歆午,跟我說說,你在乾嘛呢?”“你少明知故問了,你監視我!”“你好意思生氣?你做了什麼?”“我做什麼我自己清楚!林以灝,我可以為自己做任何決定,不需要你來約束我。”我有點生氣,這時阿舒也下了台,大家的注意力開始轉移到我這個電話上。“我心平氣和地告訴過你,顧歆午,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初衷要去做的兼職,酒吧這種地方不適合你,你不聽我的奉勸,我自然有辦法讓你丟了工作,你以為你還能在這裡兼職?我早跟你們經理說好了,你能過來隻是個試探而已,我知道你沒那麼安分。”我激動起來,想不到他居然算計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道:“林以灝,你搞清楚,我並不是你真的妹妹,你也不是我的任何人,要是你覺得有朝一日你會成為我姐夫才對我如此關照的話,你大可不必,我做的任何事,連姊姊都不管,你以什麼身份呢?”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我剛好走到了電梯口,然後林以灝的聲音冷了下來,他說:“謝謝你提醒我啊!那我去告訴你姐,我管不了,讓她看看她能不能治得了你!”“你——”“你現在馬上回學校。顧歆午,你也給我搞清楚,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彆把我的顧慮和你姐掛鉤,難道我他媽這些年都在利用你嗎?”“嗬嗬,誰知道呢!”我能察覺出林以灝這會兒是真的生氣了,但此時我的理智不是很清晰,“這些事也隻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不是嗎?再說一句,我的事不需要你管,這份工作沒了我可以再找,你想告訴師娘告訴姊姊,你就去吧!儘情發揮你的口才,愛怎麼說怎麼說!”說完我立刻掛了電話,轉身準備回去時,阿舒和柳煜安就站在我身後。阿舒觀察著我的表情,輕聲問道:“歆午,林以灝不會真告訴你家人吧?”“我也不知道。”我有些頭疼,最開始的好心情一散而空。“他是你什麼人?”柳煜安皺了皺眉,問。“他是……”我想了想,還真不知道該解釋林以灝是我什麼人,像我說的,他既不是我真的哥哥,我們也不是戀人關係,“他是我喜歡的人。”柳煜安沒有再問下去,他說:“回去吧!你不會因為他不讓你做兼職就哭吧?”“我沒有!”我真沒想哭,或許是吵架時氣紅了眼睛,但我才不會因為這種事哭呢!阿舒連忙解圍,拉著我說:“沒事啊歆午,林以灝也說是為你安全考慮嘛!改天我再找找,看有沒有彆的兼職,讓他放心的那種。”我被阿舒拉回酒吧,酒吧裡氣氛活躍,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我也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和大家說說笑笑。過了一會兒,言展和阿舒,宋子昸和江辰都去舞池裡跳舞了,孫上琪跑去找酒保嘮嗑。再次隻剩下柳煜安和我。柳煜安對我說:“記得昨晚下午,我還誤以為你演技很好,顧歆午,你的演技怎麼進的表演學院?”“為什麼突然扯到我的演技?”“你現在的表演就不怎麼樣,你現在很不開心。”我聽他這樣一說,又笑了出來,然後迅速收起笑臉,“你說的對。我確實很不開心,因為我很在意剛剛和我打電話的那個人。冷靜下來想,我不該那樣說他。可是這會兒,我沒辦法說服自己主動去道歉。”“你可以等一等,說不定他會向你道歉。”……我看著舞池裡蹦蹦跳跳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柳煜安說著話。十來分鐘後,他去了趟洗手間。我的頭隱隱作痛,走去外麵去吹風。外麵安靜下來,大風立刻把我刮清醒了不少。我掏出手機,心裡有點忐忑師娘或姊姊會打電話過來。這時,我看見柳煜安拿著手機快速地從酒吧裡出來,他走的飛快,我叫了他一聲,但他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自顧自地跑到了馬路上。而這時是紅燈啊!我就看見他衝了出去,嚇了我一大跳。這人可不遵循交通規則,想當年他騎著電瓶車在人行道上晃悠,這會兒又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直接闖起了紅燈。我停在馬路旁看著他,他像是看不見周圍似的,橫衝直撞地跑到了馬路對麵。我意識到可能是發生了急事,或者他受了什麼刺激,剛好這時綠燈亮起,我便跟著跑到了馬路另一頭。這時柳煜安已經跑出去很遠了,我連忙跟著一起跑,這麼多年被師娘逼著跑步練氣也是有好處的,我還不至於被他甩遠。然後我看見他跑進了一家醫院,我追上去他的名字,他終於聽見了,回過頭看了我一眼。他回過頭的那一刻,我看見他兩隻眼睛全部紅了。我驚恐地問道:“你怎麼了?”“回去,不用你管。”他說著,快步走向電梯,我就跟著一起走了進去。他低著頭沒有看我,又重複了一遍,“快點回去,走啊!”說著他準備推我出電梯,我不走,退到了電梯裡麵的角落裡,緊張地問他:“你還好嗎?”他見阻止不了我,索性關上電梯不再管我。在電梯裡的鏡子裡,我看見他哭了,是那種眼淚沿著臉頰往下掉的哭,掉到他穿的運動鞋上。我不敢說話,等到電梯到了十四層,他立刻跑了出去。我跟著他左拐,這裡是康複中心,他到了最裡麵的一間獨立病房,打開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進去立刻把門關了起來。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隱約中大概明白,不是他出了事,應該是他很重要的人出了事。這時我突然又想起宋子昸說的話,大家都不知道柳煜安的家鄉和家人,他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醫院長長的走廊裡靜謐無人。我蹲在病房門外,看著明晃晃的白熾燈,剛剛柳煜安的眼淚,和學院裡表演排練不一樣,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成年男子在我麵前真實的哭泣,他哭的好慘烈。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腿蹲麻了,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門,我站起來退到一邊,裡麵走出來一個中年醫生和兩個年輕護士。護士注意到我,問道:“小姐,你有事嗎?”“請問這裡麵住著的,是柳煜安先生的親屬嗎?”護士小姐打量了我兩眼,回答說:“抱歉,我們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說完他們都走了,門依舊關著,我覺得我該回去了,但我這樣走了又有點不厚道,萬一柳煜安出事了怎麼辦?雖然我和他不熟,但昨天他過生日卻在學校等了我三個多小時,我當時沒事,他現在可說不準。我坐在地板上,靠著門等他。林以灝沒有再給我發信息打電話,我想他應該也沒有告訴師娘和姊姊,要不然這會兒我該得到她們的“問候”了。我把手機放在肚子上,坐著坐著,我居然困了,連忙站起來。我走到醫院走廊儘頭的窗戶那裡,再回來,來來回回走了十來次,柳煜安還是沒有出來,我又回去坐到地板上。十一點時,病房的門打開了。打開的令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剛好靠在門上,柳煜安把門一打開,我就倒了下去,後腦勺磕在地板上,疼死我了。我放在肚子上的手機也跌落到板磚上,發出了聲響。我連忙把它抓住,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柳煜安紅著眼睛,問我:“你怎麼還在這裡?”“你還好嗎?”我問。他不說話,悄悄合起病房的門,徑直走向電梯。我就走在他後麵。出了醫院,他腳步放慢了很多,走在人行道上,我跟著他,適當地保持好距離,因為他走的慢,我跟著也不費力,但是他一直走,走了好遠,我都不知道走到了哪裡。這時我手機沒電了,我又一次打開看了看,親眼見證了它自動關機的過程。柳煜安走到一顆梧桐樹下,我看見他的背影在抖動,稍微走近一點,發現原來他在哭泣。這時已經是深秋,梧桐樹的葉子都掉光了,夜晚冷颼颼的,風有點大,刮來刮去,樹上根本沒有一片可以掉落的樹葉,柳煜安的棕色頭發卻被風吹亂了。我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依照目前來看,我覺得他好可憐。等他哭的差不多了,我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了過去。我沒有看他的臉,用輕鬆地語氣說:“昨晚你請我吃的日料很好吃,今晚換我請你吃宵夜,好嗎?”誰知我話剛說出口,他愣了一下,居然放聲哭了出來。這下我真被嚇到了,抬起頭看著他閉著眼睛哭出了聲,我有點手足無措。然後他蹲下身去,一個一米八多的男子漢,穿著一件單薄的牛仔外套,半夜蹲在一棵梧桐樹下,哭的像個摔了跟頭的小朋友。我蹲在他旁邊,我抬起眼睛看了看梧桐樹光禿禿的枝乾,小聲對他說:“你慢慢哭,不用著急。”說出口後我才發現,這樣安慰彆人未免也太蠢了,於是我閉了嘴。不知過去多久,柳煜安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側過頭看著我,紅著眼圈輕輕地開口,用氣管發聲告訴我:“就在剛剛,我差點失去了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