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呼吹起。時而如野馬奔騰,時而如龍卷盤旋。韓雲之武力全開,揮拳不停,正專心與易小淵劈砍的長刀相互對抗。就在這時,葉吟雲與月華從兩方衝來,在狹小的橋上對韓雲之成了合圍之時。縱使此時韓雲之理智喪失大半,但他心中卻還是不由得一絲冷笑,不要說三個,就來三十個,也不能奈我何!他這樣一想,身上青筋如同得到指令一般暴突起來,哢擦哢擦,勁力如同暴烈的激流,一層一層地穿過關節,正待對那三人狠狠暴揍一番。可是,對麵三人卻好似喪失了戰鬥的意誌,不是認真以武技相博,倒像是變成了嬉戲一般。那邊主攻仍是易小淵,但比起方才不要命似的拚刀,如今他的刀勢緩和許多,過一會才砍一下。葉吟雲站在他身邊,他每砍一下,葉吟雲就馬上跟上,對準韓雲之為了防守出現的空門,這裡擊一掌,那裡打一下。葉吟雲身形本來遲鈍,力氣也不夠,這樣的擊打,對韓雲之如同蚊蟲叮咬一般,不痛不癢,於事無補。與此同時,又有月華仗著輕盈之勢,在橋邊奔跑跳躍,時而在韓雲之身前,時而在韓雲之身後。天頂漏下光中,月華如同一朵白色的雪花,不經意間擾亂著韓雲之的視線。韓雲之被她弄得煩躁,幾次伸手想抓住她。但與方才孤軍奮戰不同,韓雲之一旦有抓取之意,易小淵與葉吟雲立刻行動,以武器和拳掌攻向韓雲之,令他不得不防守,無暇顧及月華。就這樣,三人心在一處,一搭一檔,竟令韓雲之一時間左右為難,動作遲鈍。他一會得應付這個,一會又得應付那個,半天沒能在橋上踏出一步。然而,好景終究不長。不過一會,韓雲之已經摸清了這邊三人的路數。易小淵為主攻,其他二人均是以易小淵攻勢時機為準,以此輔助。正想著,又見易小淵舉刀揮來,這一回,韓雲之不躲不避,愣是讓易小淵長刀插入左胸。易小淵一擊得手,正在興奮,片刻後他突然驚訝地發覺,自己的刀拔不出來了。機會。韓雲之冷冷一笑,對著茫然的易小淵就是一掌。他的一掌勁力何等之大,易小淵拚儘全力才站立原地,沒有飛將出去。可韓雲之的目標不是他,他對準按著節奏跟上來的葉吟雲,猛地揮出一拳。這一拳何等突然,若是擊在葉吟雲孱弱身上,怕是即刻令他骨頭散架。好在葉吟雲身體比想法更早行動,他猛地就地一趴,以一個“狗吃屎”般的不雅姿態,躲過了韓雲之一擊。“月華,小心!”趴到地麵的瞬間葉吟雲脫口喊出,然而已經晚了。月華毫無防備,輕飄飄地來到韓雲之麵前,正在下落。韓雲之得意地伸出手,眼看就要把她抓住。他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已經用上了全部勁力。若月華被他抓住,頃刻間就會被捏得骨頭粉碎,頃刻斃命!……完了。月華在半空中,幽怨地想著。空中已無借力之處,她無法再次躍起。這一回,看來她確實要死在韓頭手中。不過,她想,死在韓頭手中,間接也算死在自己手中,也是報應,她也算不辱使命。就在她淒惶地等待死亡到來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響聲。“咚——砰!咕咚!咕咚!”月華並未注意這個聲音,畢竟從方才開始,背後的阿倫就不知道在乾什麼。她的腦海中依然在思慮生死之事,可就在這時,葉吟雲脫口喊道:“攻他雙腳!”這一切幾乎是瞬間完成的。趴在地上的葉吟雲一把抱住離他最近的韓雲之左腿,在膝蓋的位置,借力向前一拗。韓雲之猝不及防,已然向前摔倒。這邊易小淵也添了一把火,他對準韓雲之右腿,來了一記狠狠的掃堂。韓雲之力量大增,本就不停顫抖,被他倆這樣一搭一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倒去。“哎呀?”月華的腳踏中了什麼東西,有點軟。那是韓雲之的脊背。可她不敢耽擱,生怕韓雲之一個翻身起來,又能把她抓在手裡。當下想也沒想,便在韓雲之背上用力踩了一腳,借力躍起,幾步到了韓雲之身後橋麵,重新落地。甫一落地,她就雙手在前,擺出一副防禦之姿,生怕韓雲之立刻攻來。“……咦?”過了許久,都沒有一點動靜。月華帶著點驚慌,緩緩把護在眼前的雙手放下,下一刻,她看到了個異常奇異的場麵。葉吟雲與易小淵一左一右,站在韓雲之身邊。韓雲之趴在地上,使勁掙紮。——卻看不見他的頭。橋麵上,不知何時被弄掉了幾塊橋磚,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方洞,韓雲之的頭恰好被卡在其中,隻留脖子在外,就像雞鴨啄食地下小蟲,卻卡在土洞裡,又像那安息國的條枝大爵鳥(附注:即現今鴕鳥),一遇危難,就躲入土中,裝看不見。此刻,韓雲之進退兩難,縱有萬分勁力,也無法使出,他隻得手腳亂舞,無可奈何。不遠處,阿倫手持大錘,叉腰站著,得意笑道:“哈哈,讓你知道仙長厲害!”見此情狀,月華立刻明白了幾分。方才韓雲之發怒之初,曾以巨大氣力敲擊這漢白玉石橋,雖未打破,但已經有好幾次被打鬆。葉吟雲見阿倫帶了大錘出來,便令他敲擊這鬆動之處。阿倫作為一個府兵,不懂武功與劍術,乾這種粗重力氣活倒是在行。於是,在葉吟雲三人與韓雲之纏鬥之時,他敲下石塊,做出了這方洞。戰局激烈,又有易小淵高大身材阻擋,韓雲之看不見阿倫動作,也不會有所防備。而葉吟雲時機又選得恰好,竟真的令這怪物般的男子,乖乖束手就擒。想到此處,月華不由得臉色大變。但低頭看到韓雲之窘態,她又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葉吟雲聽見聲音,立刻抬頭,嚴肅道:“月華娘子,請立刻替韓頭診治。”月華被他嚴肅目光一掃,竟嚇得立刻噤了聲,趕緊低頭道:“就來,就來。”她取出幾枚銀針,小心翼翼地靠近韓雲之,在他幾處大穴上刺了下去。方才還在扭動的韓雲之,突然就安靜下來。葉吟雲一直在旁嚴肅地注視,看月華刺入的確實是救治之穴位,知她不再有害人之心,這才鬆了口氣,雙腳一軟,跪倒在地。“韓兄……”他低聲喃喃,“令韓兄如此受辱,是小雲子的不是了……”乍一平靜,思緒就突然飄遠了。葉吟雲想到很久之前,在幽州,不,在幽州再往北的雪地荒原之上。那裡,他曾經和許多人一起渡過征戰的時光。元和初年是征戰的高發日子,他和許多人一起經曆過殘酷的戰爭,然而隻有那幾個人,他願意交付出後背。他們一起練習幽州武術,射箭,在茫茫的一片白色中騎馬,肩上站著自己的鷹。那樣瀟灑驕傲的時代,似乎與長安五坊中打馬而過的少年無異。回憶不斷地冒出來,那天在營地。大家都在那裡,裴餘、燕羽、白隼、殘英,銀刀似乎不在,那樣的時刻她總是不在的。在的是小朵兒,喊著冷冷冷,火堆在燒著,他們在讀那個人的信。燕羽一時興起,突然仰頭大聲唱起了一首歌。歌聲傳到遠處褐色的沼澤地,驚起了其中的鶴,那一瞬間,黑白相間的羽毛如雪片般飛下,映在眾人的眼中。韓雲之就在這時打馬歸來,他下得馬來,突然說了一句話。他說,“鶴也是通靈性的鳥兒。”“靈性?你是說,跟鷹一樣?”“……不一樣。”“哎?怎麼不一樣?”那時的韓雲之是不願意說的,不過想了想他還是說了。“鷹,鷹有鋒利的腳爪,堅硬的翅膀,他們忠於主人卻不在乎主人,他們不過是保護自己的同時,順便保護你。至於鶴,鶴是……”韓雲之的眼睛裡,有點陰鬱。“鶴,你看,它的嘴那麼尖,腳那麼細,根本沒有力量,所以隻能靠著主人養。哪怕、哪怕主人是個壞人,對它不好,它們也……也沒法離開。”說到這裡韓雲之脆弱地笑了笑,“畢竟,鶴隻能依賴,要靠主人養著,要靠主人保護。”他的話觸動了一根微妙的弦,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隻有那置於世外的小朵兒,發出一疊聲銀鈴般的笑:“雲之啊雲之,你這樣的說法,可是平康的小丫鬟都說不過,會被趕出樂坊去的。”韓雲之羞澀地笑了。最後大家也笑了。小朵兒不依不饒:“罰你,跟你燕羽大哥一樣,唱個歌吧。”她儼然是往日都知的模樣,那美豔在風雪中都毫不遜色。韓雲之愣了愣,說道:“歌唱不了,我還是講個……講個故事吧。”他頓了頓:“一個關於‘鶴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