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裳伽娘子落下之後,憑空消失。”“是的!”鹿雙大聲肯定,又說了一遍,“沒有人,沒有屍首,連衣裳都沒有,隻有……隻有一地琉璃碎片,應該是她帶著的琉璃珠落下摔碎。”他伸手一指,隻見離柴門不遠,確有碎物閃光。鹿雙還在說著:“入得門來,我見裳伽娘子不在,一時慌了,立刻轉身出門,預備再去喊人。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嘰——’的一聲,後麵飛起一隻仙鶴來。大人,小的沒讀過書,但聽人說過,得道之人會化鶴飛去,又想著裳伽娘子絕色之人,說不定真是個仙女,於是便跟前來的弟兄說起,‘羽化登仙’……”他說道此處,雙目迷離,又變得有些癡了。“我且問你,鹿雙,你從柴門到正門,大約過了多久?”“十五步……二十來步?還是二十多?”鹿雙猛地一驚,如夢初醒,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啊呀,大人恕罪,當時情況緊急,我記不清楚。”“無妨。”葉吟雲將他扶起,“記不清才是真——當時情勢如此緊急,若你記得清清楚楚,我便會懷疑你說謊。看來,你說得倒都是真話。”“道長……當真有,羽化,麼?”鹿雙眉目尚未疏解,後麵有個工頭模樣的人馬上上前補話:“大人,確實如此。我等聽到他喊叫,趕到此處,隻見大門洞開,門內確實未見裳伽娘子身影。片刻後,也確有一隻黑白色鳥雀飛起,我們都看見了,覺得鹿雙並未胡謅,這才前去喊人。”易小淵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那工頭望了眼,繼續說道,“這些,原該向大人一一稟報,但一來此事過於離奇,二來……二來我們又怕金吾大人治這呆子偷窺女子之罪,之前不得不有所隱瞞,還望大人恕罪。”他望一眼鹿雙,仍抱拳道:”此人雖有些癡傻,但絕無作惡之心,也無作惡之膽。他隻是暗中窺看,絕無半點對娘子不敬之舉,我等,願同為擔保。”話音未落,其他工匠也抱拳躬身,齊聲道:“我等願為擔保。”“嗬。”在他們的呼聲中,葉吟雲冷笑一聲。易小淵扭頭:“你笑什麼。”葉吟雲冷道:“沒事,有人想撲通一腳把蛤蟆踹下水,沒有成事,便給癩蛤蟆做起擔保來了,實在滑稽,便笑出聲來。”他這一席話說得工匠們麵紅耳赤,都低下頭去。易小淵隻覺得葉吟雲此言大快人心,隻在心中笑道,沒有阻攔。葉吟雲苦笑,輕咳兩聲,正色道:”大人乃是金吾,說到做到,之前說不追究,如今定不追究。但欺辱戲弄,總不是好事,你們要多反省。”那些工匠口中稱是,也不知是真聽進去還是表麵應承。“那麼,我還有些事想問……”葉吟雲低頭,話音未落,後麵突然起了一陣騷動。花紅柳綠的女人堆裡濃妝豔抹的女子們紛紛回頭,再回頭時她們睜大了眼睛,露出了妝容都無法掩蓋的驚訝神色。“發生了什麼?”葉吟雲警覺抬頭。“死了!死了!”有女人的聲音尖利地喊起來,“有人死了!”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路的儘頭,站著幾個年老的仆婦。她們頭發散亂,誇張地揮著手,大聲喊道:“死了!是附近一個歌伎!”易小淵肩頭一震,不等葉吟雲催促,他已邁出一步。“金吾在此!不得妄動!”可他粗聲粗氣的喊叫哪裡壓得住女人們尖細的聲音。詳細的慘狀如同漣漪,飛速地在女人間傳來。“聽說都死了兩、三個時辰了?”“沒那麼久,但至少一時辰了。”“不是,不是,是一個年輕的小毛孩子殺的!”“啊呀呀呀,嚇死人了,到底是誰啊?”“金吾在此!”易小淵又吼起來,“喂,出來個知情的,跟我說!”儘管他聲音巨大,可依舊壓不住現場的混亂。女人們你推我我推你,都隻敢小聲說話,無一人敢站出來。方才還在戰戰兢兢的木匠們也加入亂局,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葉吟雲也快步走到人群之中,在如同細絲般的話語中費力地搜尋自己想要的信息。“死的是誰?可知道了麼?”“是東邊一個娘子,不太接客,不知是誰。”“東邊?”葉吟雲脫口而出,“這不是我們剛才過來的地方嗎?”近旁的人看了看他,也無人理會,混亂的交談還在繼續。“到底是誰?無名無姓,真的是坊間的人麼?”“頭兒知道這件事了麼?要是是坊間的人,在頭兒的地盤上動土,也不怕……”“聽說藥師已經去看了。”“藥師?”葉吟雲又一次打斷談話,“什麼藥師?”“……那可不是一般人,是頭兒心腹……”葉吟雲揣度話語深意,這些媽媽口中的“頭兒”,應該就是樂坊背後位高權重的那個可怕主兒。看他們口氣,這“藥師”,應當就是副頭兒一般的存在。他本打算再問一問,卻聽見遠處有人尖聲地一聲喊。“知道了!知道死的是誰了!”原本嘈雜的聲音有片刻的停滯,所有人都望向那聲音的方向,而那聲音也毫不猶豫地宣布:“死的乃是柘榴娘子!”“——啊!”眾人齊齊發出震驚之聲,在這震驚聲中,最大的聲音是葉吟雲發出的。“不對啊,”他握緊了自己腰間的絲帕,“不對啊!”他有些粗暴地伸出手,撥開擋在前麵的人群,來到那說話的人前。那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廝,唇紅齒白,宛若女孩子一般。葉吟雲一把抓住他,喝道:“是哪個柘榴娘子?”“說什麼哪個,不就隻有一個嗎?就是那一個……那一個喜歡丟手帕子的!”“不可能!”葉吟雲喝道,“片刻之前,我還在與她交談,如何就死了……還死了……一個時辰?”“原來你是她恩客!”那小廝並沒有聽出話中詭異,隻是流露出一絲驚訝與同情。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嗯,這也算難得。既然你們有一段,不如就去送她一程吧?”葉吟雲趕緊問:“在何處?”“就在東南角柴草房那裡,我來引路吧。”“喂!”那一邊,易小淵注意到他的不對,隔著一片人出聲喊道,“怎麼說?”葉吟雲一時也無法說清。即使是他,此刻也感到了一絲不安,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大聲對易小淵喊道:“狀況不對,我們且快去!跟著他!”“好!”易小淵倒也不計較他這冒犯之舉,點點頭,邁步就跑。於是,小廝在前帶路,葉吟雲和易小淵跟著,身後一大片準備看熱鬨的平康坊中人,拖著這一長串花花綠綠的尾巴,他們來到了案發之處。那是平康坊角落的一間柴房。說是柴房,不如說是以草簡易搭成,用來堆放雜物的臨時之所。葉吟雲還未到跟前,腦海中突然想起舊事,不由得腹中翻江倒海,隻得伸手按住腹部。而易小淵顯然沒有阿倫那般細心,隻是一聲接一聲地大喝——“金吾衛辦案!速速讓路!”柴房門外早已另聚集了一圈的三姑六婆,聽到易小淵喊叫,主動讓出了路。門虛掩著,帶路的小廝到了門前,便停下腳步,伸手一指。他的手剛伸出去,易小淵已經毫不遲疑,飛起一腳,猛地一踢——“咚”的一聲,柴門飛了開去。一股煙塵騰起。葉吟雲在後麵看著,柴房不過三尺見方,幽幽暗暗,一時間看不清其中曲折。“金吾辦案,速速……啊?!”煙塵落下,易小淵猛地發出一聲驚呼。葉吟雲再次探頭望去,隻見有一人雙手抱膝坐著,幾乎縮成一團。他抬起頭,正好與葉吟雲四目相交,兩人異口同聲,齊齊喊了起來:“怎麼是你?”停頓片刻,兩人又一次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仙長!”“阿倫!”此刻葉吟雲看清了。在阿倫的腳下,有一個人正躺著,一身紅衣盛裝,正是他偶然遇見的那位柘榴娘子。此時她麵朝上,手朝門。紅衫。珠翠。臉上抹有白粉與塗得鮮紅嘴唇。再加一枚花鈿。除了沒有那枚五彩鳥羽,赫然就是片刻間曾有一麵之緣的柘榴娘子。雖然她塗有厚厚妝麵,可看得出臉色已是蠟黃,那些傳言沒有錯誤。她已是死去多時了。至少一個時辰。葉吟雲心中咯噔一下,縱然他見多了世麵,如今也有些恐懼,難道……難道真有死而複生之事不成?他感到自己的聲音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抖,“你,阿倫,你怎麼在這?你怎麼會和這……這死人,在一起。”“仙長……”阿倫話語裡帶著哭腔,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仙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