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莊成雙不免訕訕然:“祖母,這純屬巧合,我隻是運氣好救了摔傷的玄冥子,她不想欠我,所以收我做了徒弟而已。”收她為徒,自然是將畢生所學傳授於她了。“成雙,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胡謅。”老太君冷肅道,搭在太師椅扶手上的五指甚至緊了幾分,“你可明白?”“家師玄冥子曾教導成雙,為人則誠,高堂之前更不可無信,成雙至今銘記於心,不敢拿家師名諱招搖撞騙,損她老人家和我們國公府的顏麵。”莊成雙慎言。老太君端起十樣錦的茶盅喝了口茶,麵色不虞,這個孫女,在水月庵五年,不僅沒有被壓製住靈性,反而變得更加玲瓏,可惜……不是嫡出。秦墨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拍著手邊的案幾笑道:“二小姐,你可知曉你師父玄冥子現在何處?”師父……“師父他老人家行蹤飄忽不定,我已有兩年未曾見過,並不知曉她如今到底身在何處。”莊成雙眼裡露出黯然,“殿下問家師的去處,敢問找家師何事?”秦墨朗正欲說什麼,廳堂外忽然傳來驚呼聲:“七殿下,七殿下……”伴隨著不斷的驚呼,一個身穿青布衣衫的小廝行色匆匆地跑過來,他跑得太急,被廳堂的門檻絆了腳,一個跟鬥栽進廳堂,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後連滾帶爬地跑到秦墨朗身前。秦墨朗蹭然拂袖而起:“混賬,太君在此,你慌什麼?”小廝神色驚恐,明顯有大事發生,來不及分心麵對秦墨朗的怒氣,急匆匆道:“七殿下,剛剛洛王府中有人來報,洛王咳血不止,危在旦夕!”“什麼?!”秦墨朗一雙眼睛瞪得宛如銅鈴,匆匆落下一句“太君告辭”就朝門口狂奔而去,然而,他剛跑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卻陡然刹住,驀地回頭朝莊成雙望來。那一眼,意義深刻。甚至帶著幾分決然。不用他說一個字,莊成雙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站起身來,鄭重道:“七殿下,我需要回扶雙院拿一樣東西,請七殿下在大門口等候片刻。”又轉而對老太君道:“祖母,成雙會儘所能,安然回來見祖母的。”老太君眼底劃過複雜的神色,關鍵時期,精明的她自然懂其中的厲害,莊成雙此去若是洛王殿下能夠平安度過,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她恐怕是有去無回。這其中的凶險她這個孫女不是不懂,可是她竟然絲毫沒有猶豫,果然膽色非常人能及。“去吧,儘你所能。”老太君道,“代雲,給七殿下和二小姐安排兩輛最快的馬車。”莊成雙轉身快步離去,她從扶雙院裡去取了一個放在多寶盒中的天青色瓷瓶和布袋包裹著的數十根銀針,然後到國公府的大門與早已等待不及的秦墨朗彙合,四匹上等的良駒長嘯嘶鳴,奔向洛王府府邸。駕車的馬夫長拉馬韁,兩輛馬車在洛王府邸戒備森嚴的大門口停下來。南二快步迎上來,銳利的目光從弱不禁風的莊成雙身上一掃而過,向七殿下行禮:“七殿下,您來了,您這邊請。”許是太過心急,南二行的是最簡單的下屬禮,然後領著秦墨朗和莊成雙沿著長廊往裡走,長廊兩邊是高掛的八角宮燈,幾人繞過太湖石的假山,到了兩層樓的暖閣。暖閣前分幾排跪了無數名婢女和守衛,人人神色肅穆,身體繃得死緊,大氣也不敢出,有些跪在地上的婢女在暗自垂淚,充滿了對無法預定的未知的恐慌。莊成雙聽見從暖閣裡隱約傳出女子壓抑的哭泣聲。抬腳就要闖進去的秦墨朗被守衛攔住:“七殿下,賢妃娘娘正在裡麵與洛王殿下敘話。”千鈞之際,秦墨朗脾氣上來,一腳將那守衛踢開,勃然大怒,“明知四哥病危,竟然還敢攔我,不知死活,莊成雙,跟我進去。”莊成雙沉默不語,隻默然地站在他的身後,他往哪裡走她便往哪裡去,守衛們見這混世魔王發了狠勁,旁邊又有南二示下,讓他們勿要妄動,頓時不敢再攔,垂頭肅穆地讓開道。秦墨朗大步跨進暖閣,莊成雙緊跟而上,剛踏進去,一股濃重的藥味夾雜著鐵鏽般的血腥氣撲麵而來。壓抑的哭聲越來越大,莊成雙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從胸腔中蹦出來,她無心欣賞裡外間的陳設,硬著頭皮跟著秦墨朗走進了暖閣的臥房。寬大的臥室,深藍色的帷幔,天藍色刻絲薄被,梅花攢心圍欄小腳凳上放著半碗還未喝完的黑色湯藥,碗邊猩紅的血絲觸目驚心。一名衣著華麗的女人坐在床邊一手掩袖哭泣,一手握著床上那人蒼白無色的手。莊成雙順著那隻手悄悄望過去,看見一張熟悉的、慘白的、仿若將死之人的臉,那張臉雖然毫無血色,沒有半分表情,但是卻仍舊有種令人驚心動魄的美。仿若這世間藏在深海裡的珍珠,仿若在冰天雪地裡淩寒而立的雪梅,仿若一抹轉瞬即逝的雪白殘影,令人抓不住,摸不著,看不透,遺世而獨立,不食人間煙火氣。臥房裡零零散散跪了四五名太醫,個個嚇得身體止不住地輕輕打戰,生怕床前的賢妃娘娘一聲令下要了他們的性命。氣氛凝重且壓抑,秦墨朗的到來吸引了屋裡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躺在床上那個看似已經不能動彈的垂危之人,甚至都微微偏頭朝他投來一瞥深邃而複雜的目光。莊成雙渾然一凜。那人輕聲細語,言語之間並不見半點將死之人該有的哀愁,他徐徐道:“七弟,我死後,便將母親托付給你,希望你能待之如同親生,這是我唯一的心願。”臨死之托……他不把賢妃娘娘托付給其他有聲望有地位的人,卻托付給剛剛才年滿十六的七皇子,想來一是因為秦墨朗生母已逝,二是因為他對秦墨朗的信任遠超其餘皇子,甚至遠超當今聖上。賢妃娘娘聞言,悲戚的哭聲陡然拔高,秦墨朗仿佛被驚醒般快步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四哥,你先彆說話,我帶了醫女過來,先讓她給你瞧瞧。”話落,視線利刀般朝莊成雙射來:“愣著乾什麼,快過來!”莊成雙如夢初醒,立刻上前,賢妃娘娘見狀,哭聲戛然而止,喝道:“等等,墨朗,她是什麼人?你竟讓她來給皇兒診治!”秦墨朗苦笑:“賢妃娘娘,這位是玄冥子的徒弟,也是莊家的二小姐,如今四哥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糟糕了,姑且讓她一試吧。”原來並不信任自己,也難怪,就連她自己都帶著幾分不自信。隻因她以往從未對人行過醫,都隻是醫治山間受了傷的飛禽走獸,而洛王殿下身份尊貴,她也擔心她無法完成眾人的期待。屆時,就連帶她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全。賢妃娘娘目光如啐了火,灼灼地盯著莊成雙。莊成雙深吸口氣,上前為洛王殿下把脈,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看這脈象……她不禁凝著床上沉睡的人。不多時,莊成雙收回手,取出天青色的瓷瓶,從裡麵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放於掌心,遞給秦墨朗:“這是家師離開前留給我的藥,此藥僅十粒,你先給洛王殿下服下一粒。”秦墨朗扶著洛王殿下起來,讓他靠坐到床頭上,親手將藥丸喂進洛王殿下口中,有小丫鬟戰戰兢兢地端上水來,秦墨朗端了水讓洛王殿下喝下,又將他平放到床上。很快洛王殿下便閉上了眼睛,呼吸微弱,似乎睡過去了。莊成雙深呼吸道:“賢妃娘娘,七殿下,我需要施針。”施針?秦墨朗當即眉頭緊鎖,並非號脈,而是施針?他朝莊成雙看去,身材纖弱的女子此刻端端地站在他的眼前,仿佛一朵即將綻開的臨世之花,目光決然而鎮定地望著自己。秦墨朗的心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隻可惜那念頭在腦海裡閃得太快,以至於他沒有抓住。明夏民風嚴謹,古來男女有彆,而施針是要脫衣服的,莊成雙可明白這其中的厲害之處?若是向洛王殿下施針,男女肌膚相親,於她名聲極為不利,而她僅僅是國公府的庶女,是不可能成為洛王府的正妃的,最多隻能做個側室。可這個緊急關頭,時間拖得越久,洛王殿下就越危險。“施針吧。”秦墨朗咬了咬牙,“賢妃娘娘,四哥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又對跪在地上的太醫們吼道:“你們這幫庸醫,還不快給本殿下滾出去。”太醫們嚇得滿頭大汗,聽到秦墨朗的話,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魚貫著快速退出了臥房,賢妃娘娘淚眼婆娑,不忍地看了眼洛王殿下,也起身走了出去。行至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回頭對莊成雙道:“你且記住,你的生死和我兒的生死,是連在一起的,他生你便生,他死你便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