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世界的太陽好像永遠堅持不到五點以後,不消四個小時,天已經泛了黑,仆人一扇門一扇門的敲過來,說是晚飯時間到了。於是一群人又聚在那張長桌子旁大眼瞪小眼。人頭還好端端的放著,盤子裡裝著些腐爛的瓜果,管家還開了瓶紅酒,蒼蠅蚊蟲圍著嗡嗡嗡的亂叫,他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甚至客氣道,“晚飯不是很豐盛,希望你們不要介意。”“……”喻嫋嫋看了看這一頓爛的化水或者臭的生蛆的晚飯,胃裡又抽了一下,她顯然還沒適應這個世界裡不講衛生的壞習慣。有些明智的人根本沒從房間裡下來,估計也是預料到了這頓飯會吃得很不愉快,更何況這種世界裡也不是享樂的地方,還不如啃一啃壓縮餅乾,活著出去來得好。喻嫋嫋畢竟做過一段時間的小偷,所以每到一個新的環境就會忍不住打量,她的手戳了戳沈沉風的腰窩,輕聲道,“人頭,變了。”很輕微的改變,也就是那層唇釉的色號變了,從原先豔麗的大紅變成了稍顯黯淡的豆沙色,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頭的皮膚也有變化,富有光澤的白逐漸向牆灰色靠近。“唇釉是死後抹上去的東西,隻要不是特意擦拭,它的顏色可以保持很久。”喻嫋嫋還在琢磨。“所以你懷疑人頭被換了?”沈沉風問。相較於沈沉風的聲色不動,喻嫋嫋顯然還欠缺一點,她隻得儘量把自己藏在沈沉風的身後,躲避彆人打量得目光。也虧的沈沉風不矮,擋住她綽綽有餘。“這位姑娘看出什麼了?”來搭話的是個中年人,微有些發福,頭發稀拉,但模樣還算周正,“中午的時候多謝你救了我們。”他很客氣,笑起來的時候沒什麼猥瑣的油膩感,總體給喻嫋嫋的感覺還不錯。喻嫋嫋並不介意分享信息,說實話,她對前三名的雇主獎勵沒什麼特彆的欲望,畢竟離開這裡才是正途。沈沉風也沒阻止他,於是人頭這項線索很快傳播出去,甚至有人提議直接上手,把人頭剖開研究研究。最終這項提議以沒人敢做給pass掉了。天色越來越暗,這莊園大概還停留在十八十九世紀,燈泡都不怎麼普及,晚上全靠點蠟燭。大家在長桌子上坐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這裡的味道,和燭火下怎麼看怎麼古怪的人頭,陸陸續續都回了房間,隻剩下沈沉風和喻嫋嫋還呆著。喻嫋嫋的上下眼皮子有些打架,雖說回去躺在床上她不一定睡得著,但坐在這兒盯著個不會動的東西,她是一定會困的。沈沉風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走吧,我們也……”話沒說完,忽然在黑暗中聽到了一種聲音。極像是什麼人墊著腳走路,落地雖然輕,卻有種難以保持平衡的踉蹌,喻嫋嫋的瞌睡蟲一瞬間跑了個乾淨,她拿起桌上的蠟燭,想照清楚黑暗處的東西,卻發現走廊裡的黑暗隨著腳步聲慢慢傾覆過來,微弱的燭光根本無濟於事。與此同時,沈沉風幾乎是飛快的在地上畫出一個圈,黑暗將視野裡唯一一點光明攫取乾淨,燭心還是亮的,但完全沒有任何作用,隻是指甲蓋大小的橘紅色點綴,眼不能視的環境下,任何想象出來的危險都足夠讓人毛骨悚然。喻嫋嫋竭儘全力睜大得眼睛就像是瞎的,除了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那墊著腳的人終於走到了他們身邊,隔著朱砂畫的圈,正在細細打量著什麼。喻嫋嫋甚至能感覺到冰冷的手指隔著空氣撫摸她的臉。謝天謝地,沈沉風這種無厘頭且十分雞肋的技能還有點作用。那東西也不知停駐了多久,時間在這種時候變得無比煎熬,每一秒都長的幾乎沒完沒了,喻嫋嫋猛然升高的腎上腺素都快用光了,隻能憑感覺抓著沈沉風的衣服,以此來安慰自己並未孤立無援。那片布料被她的冷汗浸得透濕,過一會兒,沈沉風將手指伸了過來,黑暗中拍了拍喻嫋嫋的手背,出乎意料的,喻嫋嫋忽然安心了不少。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墊著腳走路的聲音再次響起,從喻嫋嫋的左側穿了過去,黑暗隨著一點點退開,喻嫋嫋隻來得及看見那東西的背影。似乎是個穿著盔甲的騎士……與此同時,沈沉風發現桌上的人頭忽然睜開了眼睛,血從七竅裡往外冒,它的神色變得怨毒而猙獰,金色的聖甲蟲從人頭的嘴裡源源不斷的爬出來,轉眼之間布滿了整張桌子,見什麼吃什麼,晚飯時候留下的腐爛水果和肉排轉眼就被啃乾淨了。所有能被稱之為“食物”的東西不複存在,它們又開始咀嚼木桌和燭台,甚至有幾隻已經爬過了朱砂圈,試探性的去咬喻嫋嫋的腳趾。喻嫋嫋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怕蟲子,從蟑螂到蝴蝶,地上爬的天上飛的,隻要看見了能跑多遠跑多遠。沈沉風不過是眨了下眼睛,喻嫋嫋已經抱著樓梯旁的馬頭雕塑,雙腳離地瑟瑟發抖。聖甲蟲的數目還在增加,轉眼地上已經沒有立足之處了,就連沈沉風也隻能往二樓退,蟲禍越演越烈,幾乎有侵吞一切的架勢,喻嫋嫋忽然想起了家裡的祖宗,早知道就把那隻公雞帶來了。“怎麼辦?”喻嫋嫋第一次被嚇得六神無主,剛剛目不能視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恐懼過。沈沉風沒有回答她,因為木桌子雖然已經被聖甲蟲淹沒了,但那人頭卻巋然不動,連帶著那些乾涸的血痕也被空置出來,那人頭吞吐著聖甲蟲,闔動的雙唇卻似乎在說什麼話,隻是動作太細微,極難分辨。“小偷,”沈沉風道,“雇主在找小偷!”“……”喻嫋嫋哭喪著臉,“我已經金盆洗手了!”“轟”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木桌的四隻腳已經被啃得一乾二淨,桌麵轟然崩塌,聖甲蟲似乎發現美味般,全都湧向牆上的鹿頭,淡淡的血腥與福爾馬林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喻嫋嫋甚至懷疑自己隻要身上有一點傷,這些蟲子就能順著味道衝過來。“遭了!”喻嫋嫋心中忽然一沉。她之前受的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上麵結了疤,疤變皺泛黑也有脫落的跡象,新皮已經頂替舊皮,幾乎沒什麼外露的傷口了。可沈沉風不一樣,他失血過多,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半個月時間也隻夠好上半成,也就是說他的精神看著還可以,其實經不起推敲,幾乎有點大動作都能撕裂傷口。沈沉風的身上有血腥味。果不其然,聖甲蟲們很快察覺到了這塊生鮮肥肉,在鹿頭隻剩下白骨後又忽的轉過頭,虎視眈眈地盯著沈沉風。喻嫋嫋察覺到的事沈沉風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的臉色微變,閃著金光的聖甲蟲忽然露出獠牙,鋪天蓋地的向沈沉風衝了過來。“草特麼!”喻嫋嫋忍不住罵了聲臟話,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戰栗著,可又擔心沈沉風撐不過這一遭,情急之下先拔腿跑,離開城堡的大門才咬了一口手臂,直咬出血來。“你們不是要生肉嗎?又老又柴的男人有什麼好吃的,來追我啊。”喻嫋嫋將血沫吐在地上,那些聖甲蟲果然聞見了更為明顯外漏的味道,又烏壓壓一片向喻嫋嫋移動過來。沈沉風將外衣脫下,覆在蠕動的聖甲蟲之上,勉強擋住了一波攻勢,他望著喻嫋嫋的背影皺了皺眉,抄起地上殘留的牛排刀也衝了出去。喻嫋嫋是個求生意識極強的人,非必要情況下她不會冒這樣的險,可是對於沈沉風,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死。更何況有債未還,她喻嫋嫋從來不欠人什麼。聖甲蟲萬足並行的窸窣聲在靜謐的夜晚越發令人毛骨悚然。喻嫋嫋跑向的地方是莊園的牧場,離這兒並不遠,更絕妙的是,那兒有無數的牛羊雞鴨,也就意味著有無數的肉跟血。隨即,喻嫋嫋心裡一涼,她發現自己的身上沒有足夠尖銳的東西……總不能也用嘴在牛羊身上咬個口子吧!呼嘯的風迎頭撞上喻嫋嫋的臉,將她額上的冷汗揮發成了更加無助的顫抖,一想到身後跟著數以千計的聖甲蟲,喻嫋嫋就雙腿發軟,恨不得穿越回幾分鐘前,好好抽自己兩耳光,讓自己清醒清醒。就在這時,她聽見一聲極為淒慘的羊叫,從喉管噴濺出來的膻味羊血差點給喻嫋嫋兜頭一臉,而沈沉風手裡握著刀,幾乎麵無表情的站在高天孤月下。他的麵前扔著一隻公羊,腦袋幾乎都被割了下來,血滲進牧草裡,不知饜足的聖甲蟲瞬間撲了上來,將還在蹬腿的羊吃成了一副蘸血的空骨架。隨即,它們順著羊血的味道,源源不斷的往羊群裡撲去,就像汪洋一片海,但凡倒進裡麵的東西,頃刻拆吃入腹。“要是現在吃完了之後幾天要怎麼辦?”喻嫋嫋半跪在地上抬起頭,腳軟的幾乎站不起來,“它們的胃口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