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數京中有頭有臉的葉氏人家,也就那麼幾個,且多為宣平侯府的旁支,況且京城離江寧也就這麼遠,什麼風吹草動都能刮得飛起。不過說空穴來風也好,說無影不成風也好,究竟事情是不是大家想的那樣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話題已經很快地從‘葉大人是不是葉笙世子?’過渡到了‘葉笙世子為什麼要來江寧做按察使?’。關於那位葉笙世子,大周人或多或少都會有所耳聞。前些年也不大太平,和夏州、白兩國前後打了幾場戰役,雖有力應付,到底也激起了不小的風浪,尤其在持續數十年平靜之後,這點風浪便顯得格外強勁。聽說那位年紀尚輕的小世子,未滿十四歲就隨其父入了軍營,夏州國進犯之時,他也不過剛過十五。 葉家人素來驍勇善戰,這麼多年過去了,到底沒有辜負他們手中的握著的那半塊兵符,小世子自然也不例外,小小年紀就執劍上陣,不見半分膽怯,鮮衣怒馬少年郎,何其威風。虞林之戰那年,夏州國猶不死心,來勢洶洶地就往北地闖,而這邊白國明裡作伏低姿態,暗地裡卻早已和夏州國通了氣。在一次回營的路上,車隊遭伏,宣平侯被一箭射穿心臟,無力回天,突失首將,軍心渙散,小世子拚儘全力,首當其衝,率萬人回營,更是在那場戰役中力挽狂瀾,誓死捍衛大周邊境,將敵人驅逐於四方。那一年,葉笙不過十八。那一年,葉笙名聲大震。然而他卻在萬人的激昂的歡呼聲陡然消失了,有人說他又回了京城,也有人說他外出遊曆去了,總之,在那以後,便再也不曾聽說過同他有關的事了,葉笙世子的名號響得猝不及防,又消失得莫名其妙,可儘管如此,那段過去卻從未被雲淡風輕的掩埋掉。說到底,或許有人看不慣武夫,卻至始至終都是尊崇英雄的。當然,這些本不該是她多過問的,不管站在眼前的人是誰,不管他是不是那位世子,亦或是個其他的什麼人,都沒有太大的關係,謝昀懷果真理直氣壯地在葉笙這兒住下了,卻住得尤其挑三揀四,對此,流雲和飛羽格外的無奈。然而更無奈的還在後頭,謝昀懷很喜歡往衙府裡帶人,隔三差五就帶一個,且五花八門,有文人,有商人,有戲子,甚至還有耍雜耍的,這些都不算什麼,今天他竟勾肩搭背地領回來一個江湖術士——抖著個八字長須的、揣著一臉的高深莫測,手中還抓著個黃色的幌子,上麵飄著‘鐵口神斷’四個大字,甩的龍飛鳳舞,搖搖欲墜。“介紹一下,我朋友。”謝昀懷滿麵春風地將人領了來。流雲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我猜,又是您今兒新認識的?”江湖人不拘小節,廣結豪友不在話下,隻認君子不認出身,這是個極好的現象。可對於謝昀懷這樣的人而言,這當真是個很要命的毛病。是的,毛病,至少流雲飛羽是這樣覺著的,姑且不論這些人究竟是不是君子,就是自家主子哪兒也不好交代,按察使司好歹是刑事辦案之地,豈能讓人隨隨便便就進來?謝昀懷擺手,譴責地看了他一眼。二人詫異地看著他,心想這難不成還是個老朋友?“昨天就認識了。”流雲:“……”飛羽:“……”為表熱情,江湖術士揣著一張高深莫測地麵癱臉上前了:“在下姓許,單名一個鳴字,有幸見著二位小兄弟,為表誠意,便為二位算上一卦吧,不知二位想知道什麼?放心,不收費。”“不、不用。”流雲忙道,“多謝。”飛羽則是一言不發,想必心中所想和流雲無差。江湖術士一點也不在意,臉上的神情比飛羽還要平穩,點了點頭便又退回去了。唔,大概對於他而言,這些話就如同尋常人家互相寒暄‘吃飯了嗎?上我家來吃吧。’一樣。謝昀懷笑道:“你們可千萬不要客氣。”“……真不用。”流雲無奈——真不是客氣。謝昀懷道:“放心,他是個很有趣的人。”流雲看了那江湖術士許鳴一眼,沒看出什麼,隻好硬著頭皮道:“呃,二公子的朋友向來都是有趣的。”謝昀懷又道:“有趣的人自然會做有趣的事,他算的卦也是非常的有意思,你們確定不試試?”流雲:“……”“對了,你家大人呢?”沉默了半天的飛羽回道:“大人在前堂。”謝昀懷笑吟吟地看了眼那江湖術士許鳴:“說過要帶你來見見我那朋友的,走吧。”說著,便抬腳往前堂的方向走。飛羽道:“二公子,現在不方便,還是等大人辦完事再說吧。”——這位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知不知道他家大人很忙!帶個江湖術士去前堂,有沒有搞錯?謝昀懷一臉的莫名其妙:“這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們倆想乾嘛?還想攔我不成?”流雲飛羽又是無奈又是焦躁。遙遙地便聽到謝昀懷的聲音了,廳子裡突然一靜,再沒有人說話,謝昀懷闖了進來,後麵還不疾不徐地跟著個麵癱術士。“葉大人——”謝昀懷笑吟吟地上前,見廳中還有一陌生的年輕人,又道,“又在審人啊?”譚辛看著謝昀懷那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好笑地搖了搖頭。“大人,我們——”流雲和飛羽站在一側,隻能用眼神來表達歉意:我們不是不想攔,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葉笙冷峻的眉毛微微動了動,明顯有些不高興了——愣誰被這麼打斷還能心平氣和的。“嗯。”他算是回應了,“你做什麼呢?”謝昀懷笑著坐下:“唔,帶了個朋友過來,想介紹給你認識,許先生?”許鳴上前:“在下姓許,單名一個‘鳴’字,有幸見著大人,為表誠意,便為大人算上一卦吧,大人放心,不收費的。”葉笙:“……”流雲:“……”飛羽:“……”當真是……有趣……極了。謝昀懷他看了眼那年輕人,笑嘻嘻地道:“不過不急,既然你有要事,那就等你忙完了再說吧,我也順便看看熱鬨。”哪知這時候那許鳴又說話了,是對著那年輕人說的:“我見過你。”年輕人迷茫地打量了他一會兒,搖頭:“可我沒有見過你。”“那是你不記得了。很久之前,你曾找我算了一卦。”年輕人道:“是嗎?那應該是很久之前了,因為我已經兩年多沒有回來過了。”許鳴道:“嗯,正是兩年之前,知道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嗎?”年輕人:“為什麼?”“因為你當時沒有給錢。”年輕人:“……”年輕人不說話了,好像在努力回憶是否真有這樣的事,可他的表情明顯在告訴著眾人,他是真的記不起來了。許鳴又道:“你叫沈風,生於正月初三卯時,你家裡隻剩下母親和妹妹,這些,都是你自己說的。”年輕人歎了口氣道:“抱歉,真不記得了,能告訴多少錢嗎?我現在還你。”“不多,六文。”“……”因為六文就被記上了兩年,連生辰都記得這麼詳細,當真是可怕。“當然,我能記得這麼清楚,還有個原因。”許鳴的聲音如他的那張臉一樣,不見波瀾,甚至有些生硬,像個機械盒子。葉笙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麵,竟然沒有因為這二人的對話而心生不快,譚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由地去看那許鳴,心中疑惑。沈風臉上那股陰鬱且無奈的味道好像永遠去不掉了,無論他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始終帶著一股難言的憂愁。許鳴認真道:“那時候你問過我,天道何為?存亡何為?是否真是因果不空,善惡終有報?”沈風又想了一下,好像隱約有了那麼點印象,他並不否認:“嗯,我曾不止一次地執著於這個問題,現在也一樣。”“你還問我,如何才能改變命格,改自己的命,改彆人的命,我說你戾氣有些重,便給你指了一條路,你不信也不依。我覺得你不是來找我算命的,而是來找我打發時間的。”沈風想了想,大概是真的想不起來,便搖了搖頭。許鳴不再說話,謝昀懷讓他坐,他也不推辭,就這麼坦蕩的坐下了。流雲飛羽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著許鳴,越看越覺得這人不簡單。可想想也是,謝昀懷是什麼樣的人,他能認識普通人嗎?沈風則繼續恭恭敬敬地朝著葉笙回話,謝昀懷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打著風,倒真抱著湊熱鬨的心態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