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地已經漸漸露了春意,入眼即是一片新綠,三月的春天,就仿佛一雙稚嫩的眉眼,正歡喜而又好奇地打量著世間萬物。靈波湖早早地就熱鬨起來,迎風搖擺的柳枝下,站著幾位竊竊私語的姑娘,說到興事時,便掩著帕子偷偷地笑著,湖裡突然竄出一對白鵝,傲嬌地岸邊嬌笑的人,甩了甩尾巴,又大搖大擺地遊走了。有一個垂髫小兒見大白鵝遊遠了,撒起丫子沿岸追著,有婦人慌張地跑過去,抱起孩童往回走,邊走邊罵咧著:“小兔崽子,讓你亂跑,被人拐了怎麼辦?”孩童委屈地望著已經不見蹤跡地大白鵝,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婦人忙又心疼地哄著:“好了好了,乖,娘親回家給做燒鵝吃,不哭了不哭了。”一聽燒鵝,再想起剛才那對白胖水靈的大白鵝,孩童愣了會兒,後又哭地更凶了。湖中央的一艘畫舫裡,低低的笑聲傳來,原來是有二人正迎風背手而立,一人朗若寒星,一人俊美瀟灑,惹得岸邊的姑娘羞紅了臉。謝昀懷手不離扇,俊美的眉眼散著笑:“阿笙,你看那邊多熱鬨。”葉笙雖目光淡淡,眉間卻不自覺地放鬆下來,他“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不多久,一位纖瘦的身影從船坊中探出來,她手中的端盤裡裝著幾碟茶點,有誘白醇香的糖蒸酥酪、碧綠清透的翡翠蒸糕、小巧酥嫩的玫瑰酥……她小心將東西在艙前的木幾上放好,掃了眼周圍的美景,目光卻極為平靜。謝昀懷坐下,細長俊美的眸子桌上的掃了一眼,後才慢條斯理地執起一塊方形糕,饒有興趣地問:“這是什麼?”他見慣了不少宮廷甜食,美味之餘,外形也講究精致,放眼望去,眼前這個倒是有些特彆。譚辛目光落在那塊方糕上,平靜道:“茶糕。是杭嘉湖水鄉平甜原有名的美食。”這種糕點,在杭城很受歡迎,小時候,她最愛吃母親做的茶糕,入口不膩,口味鮮美,回憶一直保留至今。想到這兒,譚辛暗暗垂下眸子,不讓旁人看到她的神色。謝昀懷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後道:“味道不錯。我想起來了,你也是杭城的,這是你做的?”譚辛沒有抬眸,搖頭道:“早上順便去茶樓順便買的。”她雖然喜歡茶糕,卻從未學會,便是親自跟著母親動手,也無法做出一塊成形的茶糕來。葉笙遲遲未坐,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立在船頭。謝昀懷瞅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茶點快涼了,過來用點?”葉笙並不回頭,聲音比水還要平靜:“早上吃過了。”見他如此,謝昀懷不欲多說,又對譚辛扯起話來:“在京之時,我總聽旁人說江南好,可我卻從未下過江南,亦不知大家口中的好到底有多妙,如今親眼見了才真正明白。江南靈秀溫婉,然而在靈秀之下,卻又透著一股子力量。”他指著岸邊的一棵垂著千絲萬縷的柳樹,“就像那棵樹,看似柔美,枝乾卻又直又有力,真是一座好城。”譚辛道:“江南的確是個好地方。”“譚姑娘,這靈波湖你應該來過吧?以前也是這麼熱鬨的?”他又問。譚辛垂眸,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異樣。她雖一直隨著祖父在杭城長大,卻也不是沒有來過江寧,九歲那年初春,她亦纏著百忙的父親帶她來遊湖,父親本來應得好好的,卻買想到出門前,有差役找上門來,說城中出了命案,遊湖的事情便作罷,等到案子結了,她也重新回到了杭城,終究還是沒來過這裡。如今,這裡不過是個陌生的地方罷了,可是想起那段過往,心裡也會不自覺發堵。“不知道,沒來過。”這麼想著,她的聲音不由淡了幾分。謝昀懷又吃了塊玫瑰糕,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我說,你們前幾天忙成那樣,好不容易出來走上一回,能不能開心點啊?”譚辛特地端了盤遞給葉笙:“大人,吃點?”葉笙掃了一眼,才緩慢地拿起一塊,手中的東西糯白糯白的,十分可愛,正是謝昀懷所說的茶糕。見狀,謝昀懷笑道:“你不是不餓嗎?”葉笙將東西重新塞回盤中,一言不發。這時,流雲跳出過來:“大人大人,您不吃,我吃!”謝昀懷哈哈笑著,恨不得笑給岸上的人聽。忽然,一陣哭求聲自不遠處傳來,瞬間淹沒了他的笑聲,幾人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才見岸邊的一處大柳樹下擠了不少人,在人群之中,有一女子倉惶跪在地上,滿臉驚恐地哭求。人群中,有一個穿著寶藍色衣服的男子上前,他捏住少女的下巴,惡狠狠地指著岸邊停靠的船坊:“今日碰到小爺是你的福氣,讓你上去你就上去,可彆不識好歹!”少女害怕極了,她抖著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少年卻不依不饒,手上的力度叫重:“怎麼?你還敢躲?”“不要……不要!”少女淚流滿麵地哭求地掙脫,卻怎麼也掙脫不了那人的手。少女哭地淒慘極了,藍衣男子卻毫無所動,他抬腳將旁邊的攤子踹倒,目光輕浮地落在少女姣好的臉上,大聲道:“小爺有的是錢,隻要今日你將爺陪開心了,彆說是這些破東西,就是宅子小爺也給你買!”說完這句,他才不管手中人的反應如何,當下就對其他幾個少年吼道:“還不快把她拖上船!”聞言,那幾個少年紛紛上前,欲將地上的人給拖進船艙。少女尖叫了一聲,像瘋了一樣胡亂揮著手欲阻止那些靠近他的人,周圍的人雖然指指點點了幾句,卻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阻止。原因無他,自然是這藍衣男子他們惹不起了,這小子仗著自己的舅舅在京中做官,在城中愈發的無法無天起來,這一來二去的,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姑娘,當真是個臭名昭著的惡霸!可偏偏他們還不敢惹,眾人都知道,這個惡霸乾起渾事來,還真是不管不顧的。少女連連後退,又是哭喊又是求救,周圍卻無一人可應,她恐懼地看著那群人越來越近,仿若魔鬼,絕望透頂之際,似是下定了決心,她心如死灰地望著湖麵,目光中透著慘然。然而下一刻,她就呆住了。那個少年是如何出手的她不得而知,可她卻知道,剛才還囂張的那幾個人,此刻卻儘數四腳朝天地倒在地上哀叫連天,獨獨剩下的那個藍衣尚且沒有回過神來,呆呆地站在原地。也許是這位小少年出現的太過於突然,也許是這樣的場景實在是罕見有趣,周圍的人也都呆呆地立了片刻,隨後又齊齊地吸了一口涼氣,心道這人終究少年心性,怕是得罪了誰都不知道。流雲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揍完人之後,他嫌棄地拍了拍手,這才站在那已經被嚇的呆呆的少女身前,道:“一大群男人,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害不害臊?”藍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躺倒的幾人,眼中頓時騰起熊熊怒火,道:“哪裡來的臭小子?竟敢到小爺麵前耍渾?!知道小爺是誰嗎?”流雲挑了挑眉,道:“當然知道,你不是流氓嗎?”周圍當即響起一陣刻意壓低的悶笑聲。藍衣男子氣得渾身發抖,要是他手中有刀,大家覺得相信他能在麵前人的身上捅上十來刀,不過他身上雖然沒刀,卻有一條長鞭子,那鞭子本垂掛在他腰間,如今被他信手一揮,竟真起了一番淩厲的氣勢來,他便揮便叫罵:“臭小子!今天不抽死你,我跟你沒完!”這鞭子又長又淩厲,他甩地格外嫻熟,一看就是常用這鞭子甩人,周圍人見了臉色一變,紛紛往後退躲開,他們可是領教過那鞭子的厲害的。“哦?”流雲眉頭挑了下,“那你放馬過來,打到我,就不叫你流氓。”“臭小子,找死是不是?!”男子咬牙撲了過來。那少女還沒從剛才的事中回過神來,隻呆愣愣地癱坐在地上,一時忘了躲。流雲一把拉起她,一個騰空,人便落到了遠處,他將那少女鬆開,自己則掠到前麵,也不知怎麼出手的,藍衣男子手中的長鞭便被他一把抓住,手上略一用力,便被拽了過來,隨後一個踉蹌狼狽撲倒在地。流雲瞥了瞥嘴:“實話跟你說了吧,老子練槍的時候,你還不會擦屁股呢。”男子呆滯地趴在地上,周圍的哄笑此起彼伏地灌到他的耳中,他都快氣得吐血了。他掙紮著爬起來,惱羞成怒地一把抓起身邊僅餘的兩個人往前推,“你們倆快上,誰要是將這小子宰了,小爺重重有賞!”然而那兩個人可不是傻子,剛才的情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誰還敢上去找打呢。見此,藍衣少年大為惱火,抬起腳就往一人的屁股上踹去:“愣著乾嘛,快去啊!”那人吃痛地往流雲這個方向撲來,剛巧流雲的身後便是湖,他順勢一側,那人就張牙舞爪地衝向了湖裡,滑稽地在水花中撲騰著。流雲奇怪道道:“我說這位小爺,你非得將他踹到湖裡乾什麼?如今是三月,水可不暖和,這要是凍傷了,彆說是打架了,就是路都走不了可咋辦?”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聲,是的,哄笑,不是悶笑,好像所有人都在為他的出醜而喝彩。藍衣男子氣得頭發都要抖飛起來了。猖狂!簡直是太猖狂了!剛才被踢下水的人,好不容易從湖中爬上來,還沒站穩,藍衣男子氣得又是一腳:“你個蠢貨!”隨著一聲驚呼,那人又“噗通”一聲落入水中。落入這樣尷尬的境地,是他始料未及的,偏偏還無力還手,隻覺得受儘了一生最大的屈辱,藍衣男子滿眼血絲,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流雲和那少女:“好樣的臭小子,小爺我記住你了,你給我好好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流雲不以為意地眨眨眼,也打算回船上去複命,還未抬腳,那少女就匆匆跑了過來,帶著七分感激和三分小意道:“剛才多謝恩公相助……”流雲抬手饒了饒頭,絲毫沒有剛才的霸氣,難得地多了幾分憨態,不好意思地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以後注意點,儘量不要同那種人打照麵。”說完,便抬腳踏上船,進了艙內。阿蘇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蹲下身子收拾著被踹地稀巴爛的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