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甲木不由分說的將人抱起,一向毫無正經的臉上浮現出害怕的神情。他十分緊張地安慰十得:“彆怕,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帶你回去找來寧!”十得忽然舉止異常,目光緊盯昨夜停屍的方向,叫人渾身起了一層毛汗。方天戟本想叫醒發愣的十得,卻發現她毫無焦距的眼裡有東西。他還未看清十得眼裡的圖象,趙甲木先一步反應過來,撩開了她脖子上的紅繩。十得一下醒了,瘋狂吮吸著新鮮空氣,仿佛肺裡所有氣體被瞬間榨乾。她一言不發的被趙甲木抱著往外走,路人甲最先回過神來,小聲嘀咕:“十得娘子方才一直盯著那裡......不會是看見什麼東西了吧?”他的話叫人沒由來的冒了一身冷汗,覺得頭頂的太陽沒有一絲暖意。“趙甲木,放我下來。”十得從窒息中清醒之後,掙紮著想要跳下來。趙甲木冷著臉低頭望她,見著她脖子間的痕跡時目光再次陰沉。“你確定?”趙甲木極少露出這樣正經的神情。他正經起來總是很嚇人,十得記憶中隻見他正經過兩回。十得牆瓷般泛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然後她輕輕拍了拍趙甲木的臉。“趙哥哥,老頭今日不在家,去了也是白去。”趙甲木無動於衷,抱著她繼續往外走。“趙甲木!把你師姐放下來!我真的有要事!”見他沒有停步的意思,十得急了,聲音尚且還虛弱無力,人卻掙紮得十分厲害。哪知趙甲木將她箍得更緊了,直接將人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往外走。“喂!喂!”趙甲木果真是個牛脾氣,十得求饒不得,隻得朝著警局後院裡大喊:“方天戟你聽著!烏林珠不是周含殺的!凶手另有他人!”凶手另有他人?方天戟愣了幾秒,扭頭望向地上那攤汙漬,心裡忽然一陣惡心。......離開空氣汙濁的後院,出了警局大門,十得的臉色顯然轉好。但很快她的臉色再次泛白,她捂住嘴,哀嚎道:“趙甲木你放我下來,我要被你顛吐了!”趙甲木:“......”趙甲木並沒有將人放下來,隻是放緩了步子。“你看到了什麼?”他問。“她想殺我。”十得輕描淡寫。“誰?”“烏林珠。”趙甲木腳步稍頓,終於將人放了下來。十得揉著被趙甲木的肩胛咯得生痛的肚子,原地跳了幾步,似乎這樣能將快要從嗓子眼吐出來的火鍋肉片壓下去。她睨一眼趙甲木,嘴上不饒人:“怎麼不將我扛回去?你不是不放我下來嗎?”“你太重了。”趙甲木聳肩,在街邊尋了處石坎坐下,調笑的問她:“你好像,什麼事都愛叫那個新來的?”“你說方天戟?”十得坐到他的身邊,苦著臉道:“我有什麼辦法,阿夏又不靠譜,難不成我真去找路人甲他們?”不是,他不是這個意思。趙甲木蹙眉。十得方才在魔怔中,還叫了方天戟的名字。趙甲木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問她:“你是什麼時候覺得凶手另有其人的?”“其實,”十得坦言,“我也是剛才才確定的。”周含殺妻,沒有目擊證人,有的隻是魚箱裡烏林珠掙紮時掉落的鑽石,這件事說起來本身就很奇怪,是說不通的。然而破案時常講求的不隻是絕對的證據,還有凶手殺人之後的心虛。不論從現場的痕跡來看,還是從周含的行為動機來看,徐四胖子的確是周含所殺。他因為烏林珠與徐四通=奸怒而殺徐四,倒推回去怒殺烏林珠也順理成章。可是他認罪得未免太快。昨夜審案時,方天戟不過將魚箱漏水的事實以及鑲嵌在木箱膩子上的鑽石擺在眼前,他便急急忙忙的認罪了。若是周含的心理素質真的這樣差,他在徐四屍體上下的功夫不是白費了嗎?難道他就不辯解,也有可能是賊人翻進他家,盜竊不成反將烏林珠溺死在水裡?當然這樣的可能並不成立,因為周含家徒四壁,烏林珠寶貴的戒指還在木箱裡。那或許,是徐四與烏林珠偷會時一言不合,肢體碰撞呢?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辯解,唯一據理力爭的反倒是關於徐四的死。他明知徐四是溺死的,偏說人是被刀捅死的,他知道十得一定會知道徐四胖子的真正死因,隻要他一口咬定人是被他用刀殺死的,人就不可能是他殺的。可惜村民追到那裡的時間太短,他處理得不夠乾淨。在徐四胖子案實打實的證據麵前他求生欲極強,在烏林珠少得可憐的證據麵前他居然俯首認罪。“所以,”十得忍著脖子上的劇痛,齜牙咧嘴道:“真正殺死烏林珠的人,一定與周含有著莫大的聯係,比如......”趙甲木咧著嘴笑,“比如他的老娘。”“最好彆是這樣,”趙甲木從口袋裡拿出紫草膏,輕輕抹在十得燙傷的脖子上,冷聲道:“我可不想看見有人在牢房裡一家團聚。”......火鍋盆裡的油水被青菜卷走,湯底正咕咚咕咚滾著,散發出辛辣的味道。方天戟捂著胃,額頭滿是薄汗。“阿夏,”他問身邊正收拾著火鍋殘局的人,“十得和趙甲木......”“是什麼關係對吧?”阿夏頭也不抬,悶聲道:“他們是師姐弟,彆看十得比趙甲木小,輩分要比他高。”方天戟“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要問這個?”“我不知道啊。”阿夏一臉發懵。他隻是覺得任誰看見十得與趙甲木如此親密的模樣,都會多嘴問一句,方天戟也不例外。除此之外,若真要仔細追究,他覺得有人往蘸水裡放多了醋,空氣中有股子酸味。因十得的一句話,案件一下回到了最初的狀態。阿夏和路人甲等老牌警員對十得的話深信不疑,隻餘方天戟一人對毫無證據的話感到懷疑。阿夏先前已經向他解釋過一遍,他不介意再解釋一遍。十得收了死人的東西,必定要親手找到凶手才行。若是凶人叫彆人先找到並且搶先一步製裁,或者十得找錯了凶手,會遭到死者的反噬和報複。反噬和報複究竟如何,阿夏沒有真正見過。大約就像今日那樣,像突然得了癔症,脖子上會被紅繩燙傷。方天戟心說這不是很方便嗎?她大可以把所有涉案人員網羅在一起,一個個指認彆人是凶手,什麼時候脖子不疼了,凶手也就無處遁行了。大約是脖子疼的時候很要命,所以十得才沒有用這種走捷徑的方法。“可是啊,”阿夏就像方天戟肚中的蛔蟲,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如果十得靠那條索命紅繩有沒有將她勒死來破案,凶手哪能服氣?說到底,報複又沒有報複在我們身上,誰知道十得是不是胡說的?沒有證據,她說你殺人了你就殺人了嗎?”阿夏歎氣:“我想你到現在還沒有相信十得娘子吧?因為我們一開始也不信的。”他挺直了身板,用手在自己胸口往下的位置比了比,道:“十得娘子剛來警局的時候大約隻有這麼高,那時候我還在跟著我爺爺看守義莊。那次很巧合,因為凶手自身殘疾的緣故,十得直接聽出了凶手,可是她沒有證據,指認凶手之後反而被誣陷。若不是端公爺來寧向來在閬中橫著走,趙哥又是個下得了手的狠角色,恐怕就沒有今日的十得娘子了。”自此以往,十得聽屍音的本事隻做了破案的手段,而不是證據。“人人都害怕師娘子,認為她是不詳的化身。”阿夏說,語氣裡帶著愧意:“所以她的朋友隻有趙哥一個,關係能不好嗎?”方天戟聽完心裡有點堵得慌,不是因為他很同情十得,是因為他竟然有些同情自己。就像一個人在廣闊荒蕪的大道上毫無目的四處遊走,你走過山川大海,從天涯走到海角,以為這片土地上隻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你感到孤獨。然後你忽然走到某個地方,遇見一個早就在這裡等候的人。她一直在笑,她很開心,可是她的背影蕭索而寂寞。同她相比,你從前的煩惱變得像塵埃一樣小。看吧,人的快樂總是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方天戟苦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想到這些。至少十得還有趙甲木,他除了那塊冷冰冰的玉佩,什麼也沒有。十得心跳舂米似的停不下來,她在石坎上歇了好一會兒,病懨懨的告訴趙甲木:“我覺得我要死了。”趙甲木的手搭在她的額頭上,手仿佛摸到爐子般的燙人。他隱去麵上的擔心,手指戳了十得的眉心,笑話她:“得了吧,至多燒成個傻子,反正你本來也不夠聰明,大字識不得幾個,不虧。”雖然認不得多少字,但她畢竟會寫符!十得不服,然而想了想還是將這話咽了回去。她隻會依葫蘆畫瓢,實際上符紙上寫的是什麼她自己也不明白,那些蝌蚪一樣彎彎曲曲的東西比趙甲木房中的書還難認。說出來隻不過再討他一頓寒摻。兩人在石坎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陽曬得頭頂發燙,十得身上那股子寒意徹底被驅除,趙甲木才有了起身回去的念頭。遠遠的,街上有個人闊步朝著兩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