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走場女(1 / 1)

聽案劄 鰻魚Tech 1844 字 3天前

成都警局不比閬中警局,人人都與十得相熟,平頭百姓最好遇見繞道走,沒事少沾惹。可眼下的情形,十得卻不得不去沾惹他們。隻是如何沾惹也是有講究的。就這麼進去報案,聲稱一年前有個半大孩子遭人殺害在黑死巷,屍骨埋在黑死巷旁邊的山丘上,屆時被抓起來的會是自己,安的是故意殺害他人的罪名。就你一個知道這些事情,人不是你殺的還有誰?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兩人在成都多耽擱了一天。這一天的功夫,方天戟和阿夏找到了與女鮫人有關的信息。起因是一個喝醉了酒的大漢大鬨花柳巷,砸了洗塵鋪的招牌,花樓媽媽和大漢一路扭打,報了官。洗塵鋪是閬中有名的花樓,接待的都是兜裡有大錢的主。名字又較為雅致,不那麼難說出口,是以在閬中紅紅火火,獨占鼇頭。問起醉酒大漢砸人家招牌的原因,竟是因為一個走場女。走場女,是行內叫法。花樓女人向來做的皮肉生意,賣身契壓在媽媽處,一輩子不得自由。有些女人想做這樣的生意,又不想受賣身契的約束,便以走場女的身份進花樓,做一單得一單的錢,做完就走。每接待一個客人,拿到的錢自己要比賣身的拿得少,但少了約束,有不少女子願意這樣乾。大漢口中的走場女,花名換做連翹,曾接待過他幾次。大漢背著花樓媽媽,給過她幾次首飾銀錢。用他的話來說,和連翹熟絡得很。連翹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但去洗塵鋪三次,總有兩次遇著她。然而從一個星期前起,連翹再也沒去過洗塵鋪。大漢連問幾次,花樓媽媽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他,硬將自己的姑娘塞給他。這次大漢忍無可忍,終於從花樓媽媽嘴裡得到了實話:連翹早就不在洗塵鋪乾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大漢當即砸了洗塵鋪招牌,一路鬨到了警局。“你們知道的噻,我又沒有人家賣身契,她要走,走哪兒去,我咋個曉得?”花樓媽媽掩麵哭訴,“非不聽,說是我把連翹介紹給了彆的男人!哎喲......”方天戟麵露尷尬,聽著眼前老鴇的嚶嚶之語,不知作何回答。花樓這種地方......“那連翹,可是嫁了人家的?”阿夏問她,“若是嫁了人的,叫夫家發現逮回去了,也有可能的。”方天戟吃驚的望著一臉稚氣的阿夏,頭一次發覺他麵稚心老。“我怎麼知道!做這種事的,就算嫁了人,也肯定是夫家太窮啊,不過說實話,她如果真的是被夫家抓回去的,也少不了一頓毒打。”花樓媽媽說著眼淚又來了,話題歪向了另一邊:“女人苦啊......”“你現在完全聯係不上她了嗎?”方天戟問。“怎麼聯係?我又沒有電話機,再說了,我聯係她乾嘛?”花樓媽媽提高音調,尖銳的聲音在審問室響起:“我這裡和麻將館沒什麼區彆嘛,都是來耍的,人家願意來願意走,我哪裡管得著......”她說著,眼珠子一轉,似乎想起了什麼。“噯,噯!”她喊道:“我想起來,她好像說過她嫁過人來著......我聽她提到過......賣魚?”方天戟一震,和阿夏對視一眼,叫她說清楚一些。“哎喲,我又想不起來了,聽她提過一嘴而已,是要去買魚還是賣魚,記不清了......”這個連翹......方天戟心裡有些懷疑,聯想起十得對周含的關注,再望向眼前的花樓媽媽,他開口道:“我帶你去見個人。”將人帶到義莊,花樓媽媽婀娜多姿的走進去,亂七八糟的爬出來,叫停屍房中的女屍嚇得半天不能言語,苦膽吐了半袋。但他們終於得到了一個信息:死者就是走場女,連翹。連翹是個花名,花樓媽媽隻知她叫烏林珠,並不知她姓氏。烏林珠三字足以證明她的滿人身份,和魚有關的話......他們還得再去一次甘山村。實際閬中的漁村不隻甘山村一個,沿江而下,有不少比甘山村更大的漁村。隻不過十得獨獨來了這裡,又獨獨在意周含家。那日從周含家出來,他們去尋問了其他人家,十得都顯得心不在焉。方天戟有意無意的去思考十得這樣做的目的,連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到達甘山村時正值晌午,周含母子外出賣魚還沒回來。兩人在後院外等著,方天戟注意到牆角堆放垃圾和碎碗瓦片的地方放著一個質量上乘的瓷器。他心下好奇,翻了牆去看。拿起瓷器,卻見瓷器底部已經破了,無法再用,瓷器內部油膩膩的,像是裝油的罐子,心裡更是奇怪。連他家都不曾拿這樣上乘的瓷器裝油,周含家倒是舍得。一連等到太陽快落山,兩人才在斜陽光影下瞧見一個佝僂的背影,正是瞎眼老太陸氏。陸氏眼盲,耳朵和鼻子就靈,離兩人還有七八米遠,便裂開嘴笑道:“兩位小官又來啦?”阿夏忙上前去寒暄一陣,將老人扶回院中。“怎麼了,還是沒找著凶手嗎?”老人糾結得眉頭緊皺,麵露擔憂。“有些眉目了。”方天戟道:“還有些事想再確定一下,才又來叨擾您。”“不叨擾不叨擾,”老人擺手,問他:“是個什麼事?”“是這樣的,你可曾聽說過......烏林珠?”烏林珠三個字出口,陸氏臉上表情忽然木了一下,即刻便爬上驚懼神情,哆嗦著問他:“怎麼......死的女娃,是......是烏林珠?”不否認,就是肯定。方天戟隻愣了一秒,隨即聽見陸氏“嗷嗚”一嗓子大哭起來,淒淒切切,無神的眼眶裡滾燙的淚大滴落下,很快滿臉淚水,幾乎喘不過氣來。方天戟手足無措,卻聽見阿夏問:“你認識她?”這話又像開閘的鑰匙,打開了陸氏的淚腺,她抽著氣,似乎想要在外人麵前留點麵子,老人心善,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她乾脆放棄了,拿著一塊手帕捂著眼,任由眼淚濕了帕子。哭了半晌,她才緩過勁來,吸了鼻涕,啞著嗓音告訴他們:“烏林珠,是我兒媳婦!”......十得回到閬中時,方天戟剛剛帶著周含到義莊認了屍,確認了死者的身份。她剛在成都解決了有關許二邵的案子,差點叫成都警局的人當作瘋婆子,好不容易連夜逃回閬中,又聽說鮫人案件有了進展,馬不停蹄的往警局趕。來到警局時,正好遇著周含和陸氏在錄口供。“怎麼樣了?”她將氣喘勻,拍了拍站在審訊室外頭的方天戟,問他。“死者身份已經確認了,還在問他們......”十得打斷他:“我是說旺財。”方天戟狠瞪了她一眼,彆開了眼。“彆這樣嘛,開個玩笑。”她爽朗的笑著,忽地想起這裡隔音算不得好,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壓低聲音問他:“和周含有關吧?”“你早就知道?”方天戟皺起眉,望向她的眼神裡帶著探究。“我猜的。”十得說得輕鬆,輕描淡寫的掠過自己回到家中細數那些魚鱗的事。“你這幾天......去哪兒了?”停了半晌,方天戟輕咳一聲,開口問她。十得一笑,戳了戳他的手臂,“關心我?”“不說算了。”他轉身欲走。“我去成都了,”十得目光緊盯著審訊室裡的周含,將他的表情變化儘收眼底,一邊道:“去破了個一年前的命案。”方天戟:“這年頭吹牛都不用打草稿了嗎?”“嘶......”十得回過頭:“我發現你對我很有偏見啊,我是誰?師娘子十得!天底下還沒有能難得住我的案子!”“當真?”“當真。”“當真?”“當......真吧?”“嗬。”方天戟發出一聲輕蔑的笑,換回十得一記白眼。他問她:“一年前的案子,你怎麼破的?”“知道凶手的特征,看一眼就知道是誰咯。”“一年前的案子,你怎麼可能知道凶手的特征。”方天戟並不相信。十得笑笑:“我聽到的。”見方天戟一臉聽和尚說鬼的表情,她“嘖”的歎了一聲,解釋道:“那孩子叫人在巷子裡打了悶棍,搶走了值錢的寶貝,後來又被人打了一槍,死得透透的,搶走了身上僅剩的二塊五毛錢,所以屍體上留下了槍聲和掙紮時手指抓撓凶手衣物的聲音。”“正正好,他抓的是那人的帽子。”十得說著伸手摸向方天戟的頭頂,手指在他的警帽上用力抓著,發出讓人難耐的聲音。“你乾什麼!”方天戟打開她的手,理了自己變亂的頭發,重新將警帽戴好。十得瞪了他一眼,“你脾氣真差!”她說:“你聽見剛才的聲音了嗎?警帽裡頭有個硬板,撓起來聲音不一樣。”方天戟當然懂得那是什麼聲音,類似於指甲撓在蒙了布的木板上的“吱嘎”聲,聽得人牙齒發酸。可是,僅憑這兩樣,她就能確定凶手?看出方天戟的懷疑,十得接著道:“找出凶手的當然不是這兩樣證據。”她指著自己左邊胸口,“是人心。是做了虧心事害怕鬼敲門的人心。”她與趙甲木商量了一夜,甚至演了出許二邵冤魂纏身的戲碼,想去警局鬨一鬨。誰知戲剛演了半場,其中一個警員便止不住的打起擺子來,兩人隻好將戲停下,裝神弄鬼的問他一年前的元旦身在何處,做了何事。他說下了班在街頭閒逛,十得便問他走到了哪裡;他說去了勸業場,十得便問他買了什麼。一番詢問之後,得出了這樣一個場景。一年前的元旦,月色極好,一個喝了幾口小酒的警員下了班,去了趟勸業場。他用那天發的獎金給媳婦買了個簪子,趁著月色閒逛回家。證詞說完,成都警局的科長臉色變了,即刻叫人將他抓了起來。元旦沒有月亮。獎金是元旦第二天發的。謊言僅在所有人都在說謊時才有用。一個謊言要用無數謊言去支撐,十得深諳這個道理,那個殺了許二邵的警員卻不明白。聽完十得的敘述,方天戟半晌沒有回神。等了很久,直到周含起身,要從審訊室裡出來了,方天戟才低聲說了一句:“你還沒那麼傻。”“什麼?”十得沒聽清。“沒什麼,趕緊問你的問題去吧。”十得卻奇怪:“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他問題?”“你滿臉都寫著‘問題’,”方天戟話說出口,恍然發覺自己繞進了十得的話圈裡,冷聲道:“彆拿你審問犯人那套對付我。”“嘖嘖,無趣。”十得衝他做個鬼臉,朝著周含去了。方天戟臉上冰霜漸漸鬆動,望著十得的背影陣陣出神。或許她能夠......算了,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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