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曲瑤琴(1 / 1)

陳情記 鰻魚Tech 1042 字 3天前

立夏時節蟬鳴連夜不歇,浩瀚的銀河將寂靜夜點亮。江南特有的柔風細雨吹來,落在行人身上綿軟而柔和,並不顯得冰冷,反倒藏了一絲和煦的暖意。這樣溫潤的地界合該養出水靈的美人,她們穿梭於各大府邸之間,夤夜歌舞升平,給江南的夜色賦予了柔情媚意。萬家燈火熄滅,唯有禮部尚書蘇憫的府邸仍舊亮如白晝。霓裳羽衣展開,華麗的恍若帝王蝶展翅,翩然流連於花叢間。她們極儘展現著風姿,汗水混著胭脂香飄散在大殿裡,眉眼帶著笑意,直勾勾望向殿上男子。那男子身著玄袍,頭戴玉冠,端的是英氣逼人,卻是隨意箕踞而坐,張揚且放肆。細細端詳,可見他劍眉斜飛入鬢,薄唇染了酒漬愈顯得輕狂。他僅僅是往那兒一坐,骨子裡的帝王之氣便勢不可擋,恍若混入魚眼中的明珠。他,正是當今大燕的皇帝——秦琅。待歌舞畢,蘇憫連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禮道:“不知這歌舞可合陛下口味?”侍女剝好晶瑩剔透的葡萄遞到秦琅嘴邊,他慢條斯理吃下,這才掃了殿下一眼,輕輕突出一個字:“俗。”蘇憫額頭虛汗直冒,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又聽秦琅道:“不過伴奏琴曲倒是彈得不錯,讓她再彈一曲罷。”一眾舞姬退下,蘇儘歡抱著懷中的七弦琴,緩緩走到殿中央。她目光掃過殿上的秦琅,又掃過兩側陪坐的官員,而後從容的盤膝坐下,將古琴擱置在案。這琴乃取材於百年杉木,又由當世的能工巧匠精心雕琢,故而分外彆致。正是嶽山巍峨,承露出七弦,龍齦護冠角飾,雁足擬七星。蘇儘歡輕輕一撥冰弦,珠玉聲錯錯落落響起,一曲《鳳求凰》引得滿殿嘩然。她卻不理旁人目光,儼然沉浸於琴曲之中,指下或撚或挑不斷變換。秦琅目光漸漸晦暗,屈指叩案,若有所思。曲終,蘇儘歡右剔五弦,左手綽走不停,琴曲竟生生嫋嫋餘韻。她推開古琴,俯身一拜。秦琅將她打量了一番,一挑眉頭道:“你好大的膽子。”蘇儘歡仍保持跪拜之姿,不卑不亢答道:“臣女不知陛下何意。”“那你可知你彈的是什麼曲?”“回陛下,是《鳳求凰》。昔司馬長卿雖一貧如洗卻心懷大誌,而文君雖出身高貴卻不與世俗同流。司馬長卿以一首《鳳求凰》博得文君青睞,二人終成眷屬,此事亦傳作一樁美談,流芳千古。”蘇儘歡直起身骨,望向殿上的秦琅,“臣女傾慕聖顏久矣,鬥膽借曲抒懷。”四目相視,秦琅看見她眼中跳躍的燭光,忽明忽暗,分明微弱的隻剩一點火星了,卻狂風吹不滅,生生不息。一首《鳳求凰》本該是纏綿悱惻的曲調,偏生教她彈出了幾分怨怒、幾分不甘。他微眯眼,喉間沉吟出一個簡單的音節“哦”,又問:“你自稱臣女,不知哪位卿家的女兒如此膽大妄為啊?”秦琅的目光所過之處,眾臣皆垂首緘默。蘇憫三兩步走上前,撩袍跪在蘇儘歡身側,重重一叩頭:“陛下,小女蘇儘歡年幼無知,都怪微臣教導無妨,懇請陛下恕罪啊!”“蘇愛卿?”秦琅微揚眉,“蘇卿膝下不是僅有寒月一女,何時又多了個女兒啊?”“回陛下的話,歡兒乃臣嫡出長女,隻惜命途多舛,生而體弱。曾有雲遊大師路過寒舍,替歡兒作法,言之及笄之前必有大禍,唯居佛門清淨之所方可佑平安。故而臣忍痛,將尚在繈褓中的歡兒送往青蓮觀,寄養至今大禍已除,方迎之方歸宗。”秦琅微頷首並未深究,轉眼望向蘇儘歡,微抬下頷:“你膽子很大,朕且容你自己說,該斷個甚麼罪?”“陛下乃年少履六合,踐祚四海,威儀赫赫。且陛下生就龍章鳳姿、金相玉質,才情相貌較之宋子淵更勝一籌。是以天下女子傾慕陛下者不勝枚舉,臣女不過巧逢機緣,待時而動,聊表真心罷了。”蘇儘歡此言既出,蘇憫額頭冷汗更甚,殿下眾人皆嘩然失態。隻見她似是認真思忖片晌,又道:“若陛下果真要罰,莫若罰臣女入宮為奴。同在一片屋簷下,卻動如參商不相見,於臣女來說真比笞杖徒流更嚴厲的刑罰了。”“宮女者,年滿廿五則流放出宮,未免太便宜你。”蘇儘歡心下一沉,指尖幾欲嵌入肉中。數千個日夜,她都盼著這一刻。這是她報仇的第一步,難道一切就終結在此了麼?不,絕不可如此。滅門之恨不共戴天,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她下定決心放手一搏。“陛下,可否請陛下借一步說話。”蘇儘歡抬起頭,蹙著眉心故作憐弱之姿,“此處人多眼雜,臣女......”秦琅冷哼道:“豈不聞高處不勝寒?朕登臨紫宸,坐擁江山,天下傾慕朕者幾何,欲取朕而代之者又幾何!朕豈知你是玉壺冰心還是狼子野心啊?”蘇儘歡從懷中取出一支掐絲琺琅蓮花式金釵,由小黃門遞給秦琅,她道:“家母遺妾一金釵,數載未嘗戴。若臣女今日果真無法取信於陛下,但請陛下立時賜臣女一死,剖析肝膽,以鑒真心。”她俯下身,重重叩首,字字落地鏗鏘,“釵下君前,無恨黃泉。”秦琅目光掃過金釵,神色驟變。他一把將金釵握在手中,召來小黃門道:“蘇氏女殿前失儀本該重責,但念蘇卿陪朕微服江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特赦其女之罪。又念蘇氏心如赤子,本性純良,甚得朕歡喜,擇良辰吉日禮聘入宮。”蘇儘歡得願以償,大喜過望,高呼:“臣女叩謝隆恩。”蘇憫亦是抹了一把虛汗,誠惶誠恐:“承蒙陛下隆恩,微臣感激涕零!”眾人雖不知其中有何緣由導致蘇儘歡因禍得福,卻仍規規矩矩的齊聲高稱:“恭賀陛下,恭喜蘇大人。”“朕乏了,今日到此為止罷。”秦琅站起身,由數名侍衛護送走出殿外,路過蘇儘歡時特意瞧了她一眼,卻見她麵色喜色已退,竟添了幾分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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